神策军对进出长安城的百姓严加盘查,这是苏野城和罗裳始料未及的情况。幸好对于功夫高强的十八伽蓝而言,翻个墙头跳个土墩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大手大脚花钱贿赂守城士兵,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二人假扮成入城探亲的小夫妻,一路来到众人先前居住的宅院,远远看见在宅院中百无聊赖逗鸟玩儿的红芙,却没敢靠近打招呼——宅院附近,一群身着便衣的神策军士兵紧盯着风吹草动,对宅院的监视滴水不漏。
二人一时间不能与红芙碰头,便转道去了王可乐在宫外的一处住所,结果除了几个来找王可乐送礼却吃了闭门羹的低级官员外,仍没有任何发现。
就连王可乐也不知所踪了。
“情况不对,看来王可乐也出事了。”罗裳眉头紧锁,压低声音道,“时间紧迫,兵分两路吧。你去大理寺看看,我到祈王府走一圈,如果还是没有任何南侧的消息,明早我们在红芙的药庐碰面。”
与苏野城分开后,罗裳飞速赶到祈王府,同样遇见了王府被许多便衣士兵监视的情况。对方看起来人多势众,罗裳不敢擅自闯入,只好躲在巷子小角落里,伺机而动。
天色渐黑时,有人来与之前一批士兵换岗,罗裳打算借此机会偷偷进入祈王府。
扯出汗巾这挡住下半张脸,罗裳快步走出小巷,还不等她翻身越过墙头,旁侧忽然伸来一双男人的粗壮手臂,迅速把她拖回到小巷中。
拖拽罗裳的人很快松手,罗裳下意识一拳头打向身后,被那人稳稳抓住。
“我说你轻点儿,怎么在凉城好的不学,还学会咬人了?”
罗裳回头,正看见方亭阁那张卖蠢的大脸。
“你怎么还活着?”罗裳在他肩头用力捶了一拳,咬牙切齿低道,“再这样十天半个月都没消息,以后就别回来了,十八伽蓝不差你这一个没脑子的。”
方廷格一脸忧郁:“又不是我想这样,你也看见了,整个长安城到处都有暗中监视的神策军,别说传递消息,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大活人能让尿憋死吗?消息传不出去,你就不会翻过城墙来找我们?长着两条腿是用来当支架的?”
罗裳一顿劈头盖脸怒斥,骂得方亭阁毫无还口之力。
揉了揉就快皱成一团的脸,方亭阁睁着不满红血丝的眼睛,苦涩地叹口气:“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真的是一路走到这里的吗?路上就没注意别的什么?”
看罗裳杏目圆睁,方亭阁走到巷口,动作飞快地在墙面上抓了一把。待他重新缩回巷子里,把手中的东西递给罗裳,罗裳这才明白,为什么方亭阁迟迟没有离开长安城,又要选在日落之后才出现。
方亭阁给她的是一张悬赏通缉的告示,告示上画着三个人像,赫然是他,兰澈,以及温彧。
“这是朝廷下的通缉令?怎么你也牵扯进去了?”罗裳意识到事情严重性。
方亭阁把之前发生的来龙去脉匆匆叙述一遍,包括郁邪的诡计,对兰澈的污蔑,以及好不容易才现身的陆柏风和紧随而来的悲剧结局。
“陆前辈独自一人挡住那些神策军为我们争取逃跑时间,也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血战……隔日我偷偷潜入右神策军府去看了一眼,满地的血迹还没有清理干净,比战场上的厮杀还要惨烈。可叹陆前辈才与兰澈相认,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好好说上几句话,陆前辈就这么走了。如今他的尸骨还悬挂在西城门上,我都没敢告诉兰澈,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就……”
已经几天没有好好与人说过话的方亭阁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被罗裳一大块干粮塞进嘴里才堵住。
“少主病重,情况危急,我来带兰澈去见少主。她现在人在哪里?”罗裳言简意赅问道。
一听楼明夜情况不好,方亭阁自然急得如热锅蚂蚁团团乱战,可他还是一五一十告诉罗裳,现在的兰澈,未必会随她去见楼明夜。
不是赌气,也不是因爱生恨,而是……
“她的心丢了。”
随着方亭阁来到一处鲜有人知的地窖后,罗裳一眼就看到面壁躺在破草席上的兰澈。兰澈要比她上一次见面时瘦了许多,本就很纤细的她愈发枯瘦脆弱,就像一块风干的木头,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温彧抱着膝盖守在一旁,见罗裳过来只是动了动喉咙,什么都没说出口,两只眼睛也如方亭阁一样布满血丝。
“兰澈,跟我走,我带你去见少主。”罗裳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突兀开口,语气生硬。
兰澈没有回应,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
罗裳不明所以,扭头看向方亭阁。方亭阁没精打采,笑容像是黄连一样苦:“你要是能叫动她就好了。这些天她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就那样躺着,无论我们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似的无动于衷。大概是陆前辈的事,给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因着玉凝霜,罗裳一直以来对兰澈并不是很友善,可兰澈毕竟是关系到楼明夜性命的重要之人,她还是耐着性子走上前去,弯下腰轻轻推了推兰澈。
这一推,罗裳的心便是一凉。
她手下触碰到的小小身躯滚烫如火,却轻得像是一片鸿毛,羸弱,且病得厉害。
“她在发热啊!”罗裳低呼。
温彧和方亭阁立刻一脸惊慌:“发热?难道是病了?”
“居然才发现,你们两个蠢货!”罗裳气得咬牙,一时忘了以前的诸多不快,用力把兰澈的身子翻了过来。
兰澈没有睡,她睁着无神的双眼,怀里死死抱着一块破布,整个人就像是被寒冰封冻住的小兽,感受不到任何外界传来的声音光芒。
视线触及那块破布,温彧马上又红了眼圈,忙不叠把头别开不忍再看。
“那是兰澈挣扎时从陆前辈衣衫上扯下来的……”方亭阁轻声低道,“她现在这副样子,别说让少主看见,就算我看着心里都难受。要不要带她去见少主,你自己决定吧。”
罗裳呆呆看着如同玩物一般任人摆弄的兰澈,心底忽然蔓延出一阵恐慌。
她忽然有些害怕。
怕这两个人会在看不见彼此的地方,带着无尽的痛苦与遗憾双双离开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