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跑到我这里来了?”
怒吼声冲破暮色盘旋在隋王府上空,却没有几个人听到。
李凛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所有在隋王府担任府兵的人都是他测探之后精心挑选的,那些身负要职的更需表现出绝对的忠心。因此,尽管李凛是诸位皇子中比较得到皇帝偏爱的一个,府上的下人和府兵却比其他王府要少上许多。
尤其是在某些事情发生之后。
宫中传来消息说神策军府出事,李凛就意识到大概东窗事发了。在郁邪挟着兰澈骑马飞奔而来时,他已经命府兵将隋王府重重护住,并备好了马车准备随时逃出长安城,没想到还没出府门就被郁邪堵了回来。
“你慌什么?兰澈还在我们手里,没人敢轻举妄动。”郁邪按着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冷冷回应。
“她不过是大理寺的一个小官员,你以为在老头子眼里她能有多大分量?你还说老四把她当宝贝,可上次你去抓人,老四不是也忍着没出手吗?我真不知道还该不该相信你!”李凛怒气冲冲,眉宇间夹着一层狠厉。
郁邪势力垮台不仅仅是他一人之事,作为郁邪的最大支持者,很多事情李凛是无法逃脱责任的。
而很显然,这正是郁邪敢于来到隋王府的理由之一。
“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已经晚了吗?”郁邪冷笑,勾起的唇角阴鸷流淌,“当初是你替我隐藏身份举荐入宫的,也是你买通内侍伪造了我的净身文书,皇帝只需顺藤摸瓜,很容易就会知道你我之间那些勾当交易。说好听些,你我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说难听些,你我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你——姓谢的,我早该看出你这幅恶毒嘴脸!”
原本平静的郁邪在听到李凛的称呼时,脸色陡然铁青,浑身杀气暴起。他紧抿薄唇,一字一顿恶狠狠道:“我说过,别提起我的名字!”
“你是怕?还是恨?”已然走投无路的李凛哑然失笑,近乎疯狂,“姓谢的,你别做梦了,你的复仇大计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你当真以为,只要帮我拿到皇位,我就会如你所愿处死当年与冷家军一案有关所有人,甚至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去针对一个丫头?明明白白告诉你,就算我真的胜过老四登上帝位,那也不会让你得偿所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只是半个大唐子民,不是还有一股回纥人的野蛮血统吗?像你这种杂种,根本没资格染指我大唐江山!”
杂种二字再恶毒不过,可见李凛已经对翻身不再报什么期望。
郁邪看了眼旁侧被五花大绑昏迷不醒的兰澈,稍作沉默后冷冷丢下一句话:是我选错了人。当初若是知道隋王如此沉不住气,还不如选择那位废物太子。”
话罢,郁邪竟对李凛不理不睬,径直走向院落中摆放的兵器架。李凛眸子一紧,下意识后退几步,使了个眼色命府兵护在身前——郁邪有多大能耐,他是知道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冒然遇着异族人达成约定沆瀣一气。
不过郁邪似乎并没有干干脆脆除掉李凛的打算,他只是从兵器架上选了几样趁手的拴挂在身上,看样子已然做好杀出一条血路的打算。
逃离时被一刀柄敲晕的兰澈哼唧一声,隐有醒来的征兆,李凛看了她一眼,忍不住低声问郁邪:“你不是说有她在就没关系么?确定吗?”
“她的存在能够牵制祈王和楼明夜,而这两个人又足以牵制皇帝,这种时候没有哪个人质比她更有价值。”郁邪将一柄极其小巧精悍的短刀别进靴筒内,低头看了看肩上的伤口,“去弄些创药来——如果你还想活着逃出长安城的话。”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凛陡然警惕起来。
郁邪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是为什么狼狈逃出的?楼明夜就在宫中,而且他带足了十八伽蓝那些手下,正在掘地三尺寻找兰澈的下落。他不是个蠢人,一旦知道我已经逃出宫,很快就会猜到我来了这里。除此之外,寝殿那边似乎也被攻破了,想来是燕郡王世子和祈王捣的鬼。说不定这两伙人马此时就在来的路上。”
李凛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仅仅是篡夺王位的计划败露并不可怕,大不了逃往远离长安城的地方东山再起;可若是惹上了十八伽蓝,惹上了这帮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只怕有十倍于现在数量的府兵都不够保住他半条命的。无论天涯,无论海角,那些人必定阴魂不散,如影随形,直到他死。
李凛开始慌张了,他左顾右盼,最终还是把目光落在兰澈身上,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郁邪说她是最有价值的人质。
只有她,能够用来要挟楼明夜。
“带上她,准备撤出长安城。”李凛好不犹豫向属下下令。
一群府兵慌慌张张东奔西跑,手忙脚乱地搬运着各种重要东西,李凛则直奔王府后门,打算以最快速度乘马车离开——自然,他不会忘记带上兰澈。郁邪并不喜欢乘坐马车,他从王府的马厩里挑选了一匹脚力最好的马,背着一身的兵器紧跟在马车之后。
一行人顺利地离开了隋王府,却在走出巷口的时候遇到了阻碍——带领北衙禁军匆匆赶来的李陌已经命人把守住隋王府出来的各个巷口,他本人则早就在后门的巷子外等待,重兵重围彻底断绝了李凛和郁邪的退路。
上一次兄弟相见,已经记不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了,但那时的李凛绝对要在气势上盖过李陌一头,甚而有几分咄咄逼人。
风水轮流转,如今,却是截然相反的景象。
“兄长已经无路可走,何必一错再错?现在悔悟还来得及,圣上愿意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面对李凛,李陌还是苦口婆心努力劝说。
“改过自新?哪一个皇子意图篡位最后还能全身而退的?李陌,你哄圣上那套慈悲面孔不必展示给我看,鬼才信你的话!”李凛似乎已经绝望,再不摆出那幅事不关己的表情,种种憎恨跃然脸上。
李陌长长叹息,叹息里揉碎了不知多少心酸。
“我从未有过加害兄长的意图,就算是现在,我也真心希望兄长能放下执念,离开歧途。”
“晚了。”李凛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时,仅有的那点绝望遗憾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仅剩和郁邪酷似的蚀骨憎恨,“李陌,我们之间早就没了手足之情,这是生在皇子天家必然的结局。唯一的区别就在于,究竟是你死,还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