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奉御那本手劄特别厚,写了有大半分。手劄后面大概有四十几页的空白,看起来像是没用完,但是我在手劄最后页发现了一些模糊不清奇怪痕迹,看起来像是写过字又故意隐藏起来。我记得秦奉御以前也帮大理寺处理过一些案子,对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颇有研究,于是我便用一些特别办法试着去还原那些字迹,别说,还真有了发现。”
说得口干舌燥的徐超之抓起茶杯一口饮下,擦了擦嘴,又继续道。
“原来胡奉御在手劄最后页的字是用毛笔蘸着明矾水写的,干了之后就会看不见字迹。当我用水刷过那页之后,那几行字迹就显露出来了。胡奉御正是用这种极其隐秘的方式,记录下证明冷家军没有屠杀回纥贵族一行人的重要证据。”
李陌听得无奈,站久了又觉得伤口隐隐作痛,只好坐下,看着徐超之苦笑:“徐卿能不能少说废话?直接告诉我胡奉御手劄里至关重要那句话是什么不好吗?”
徐超之一愣,微微有些尴尬:“啊,抱歉,习惯了。平时兰少卿都要求我把过程说清楚,时间一长就成了习惯……哦,对,秦奉御在手劄最后说,尽管回纥贵族的尸体被烧焦,但还是能从几具损毁程度较轻的尸骸伤口上看出,这六十具尸骨的死因都是锐器砍伤,而行凶者所用锐气身宽刃薄,与朝廷发给禁军的环首刀相符,与冷家军将士所佩戴的自行铸造的刀具则有明显区别。”
李陌眸子一闪,深吸口气:“所以说,这些回纥人并不是被冷家军士兵杀死的,凶手另有人。而下手杀人并嫁祸给冷家军的这或人,极有可能来自北衙禁军,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在禁军看管下还会发生尸骨被莫名焚烧的疏忽了。”
“不仅如此,其他很多事情也能一并说通——比如,与这案子有关的许多朝臣的死。”
徐超之打开一本卷宗,熟练地翻到中间某页,指着上面大段大段的记述,复杂目光望向李陌。李陌凑过去一目十行,越看越惊心。
那上面记述的,是一个个与冷家军一案有牵连的朝廷官员非同寻常的死亡,还有一部分借口离奇辞官归隐的官员,其中包括当初试图帮助冷家军的前任大理寺卿左安,曾上书为冷家军冤案鸣不平的六位朝臣等。在这些已经故去或者再也寻觅不到的人员名单末尾,李陌看到了一个令他意外的名字。
“这是……燕郡王妃?”李陌讶然失声。
徐超之点点头,一抹惋惜之色跃然面上:“有些事,我也是在走访过许多老臣后才了解到的。冷将军曾率领冷家军驻扎燕郡数年,与燕郡王一见如故情同手足,冷夫人更是与燕郡王妃姐妹相称,两家人关系如同亲人一般。在冷家军出事后,燕郡王和王妃数次上书以及面圣为冷家军鸣冤,要求复审冷家军一案,一度与圣上闹得十分僵硬。后来没多久,燕郡王妃便因事故香消玉殒,燕郡王也被剥夺了许多权力,从此成了一个与朝廷政事无关的闲王。也是自此之后,再没有人敢于为冷家军说话,冷家军和冷将军的名字,成了被大唐刻意遗忘的一段历史。”
李陌闭上眼屏息,掌心一片冰凉。
他怎么也没想到,冷家军的冤案牵扯竟然如此之广,其后的内幕,居然这般黑暗血腥。
就连位高权重的燕郡王都无法与那股幕后势力抗衡,令得燕郡王妃因一场“事故”溺水身亡,那么那些没有背景、没有势力、没有靠山的普通朝臣呢?那些更加普通的百姓呢?如果冷家军一案不能彻查,还给那些蒙冤十余年的将士们一个清白,大唐还有什么公正可言?
“徐卿,这个案子……这个案子就算与兰澈无关,也一定要追查到底。”李陌回头看了眼悄无声息的卧房,压低声音又道,“冷家军含冤近二十年,就连燕郡王都饱受其苦遭到迫害,可想当年在幕后策划这一切的势力有多庞大,圣上或多或少要负一部分责任。但我怕……”
李陌欲言又止,似乎对自己的某份担心讳莫如深。
然而,徐超之看得明白他究竟在担忧什么。
“祈王这是怕牵扯出圣上,届时兰少卿会心生怨恨吧?”李陌沉沉叹息,“这件事,怕是避不可免了——根据现在所掌握的线索看,参与到这件事中的幕后主使有七位,当中三位都是圣上倚重信赖的宠臣。当年圣上之所以未经调查就认定冷将军有反心,正是因为这些人的谗言。说得难听些,之所以冷将军会遭到不公对待含冤而死,都是因为圣上用人失察偏听偏信啊!”
“这些都是后话,以后再讨论。徐卿,兰澈是否知道这些?我是说,有关圣上疏忽才导致这一系列惨案发生的根源?”
徐超之看着李陌变得铁青的脸色,缓缓摇了摇头:“我……没敢告诉她。”
兰澈毕竟才接触庙堂不久,朝廷那些官员,特别是年岁已大的老臣,她了解并不多,其中各种人情关系更是所知甚少。当她煞费苦心整理出这些卷宗,确定当年参与策划整个案件的幕后主使是哪些人时,事实上并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背景,自然也不清楚,究竟是谁的过错才导致了长达十余年的悲惨冤案。
李陌沉默半晌,似乎感觉背上的压力又加重了一分。
“向圣上汇报案情就拜托徐卿了,余下的事,我不打算让兰澈再参与。”一只手重重按在卷宗上,李陌沉甸甸目光与徐超之对视,“我和兰澈的婚事就在一个月后,这期间,我真的不想再看到有什么阻碍。”
徐超追叹道:“我明白。能和兰少卿走到这一步,祈王着实付出很多,也吃了不少苦。就算你不说,这案子我也会让兰少卿暂时回避,免得节外生枝。”
“多谢。”
那一句沉重的谢意里,徐超之听出了浓浓的无奈。
“我先把这些卷宗给圣上送去,然后还得回大理寺一趟——这几天温护卫不是跟着楼先生那群人东奔西跑追踪郁邪吗?今天一早他跟我说郁邪找到了,不出意外的话,傍晚时就能把人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