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麻麻亮,日头还没爬上来,临山已经先一步热闹起来了。
蜜娘搬了火炉子在外面的空地做饭,巴虎跟男仆把昨晚睡觉的毡包拆了,打成捆绑在骆驼背上。
“忙完了?饭好了,先来吃饭。”蜜娘喊。
“好。”巴虎洗了手,先一步坐下拿了饼子大咬一口,咕噜噜又灌了口酥油茶,“可算活过来了。”一大早就忙的昏头转向的。
“慢点吃,吃不饱等赶路的时候坐马上吃。”蜜娘随便吃了个饼子又去忙了,昨晚她发了一大盆的面,都是用来烙路上吃的饼子,不仅是她跟巴虎要吃的,还有三个男仆。
巴虎也没劝她吃饱了再做,他也是囫囵吃了半饱就带着饼子跟一水囊的酥油茶去草场,还有个守夜的男仆也还没吃饭。
敲锣声响,蜜娘端了一盆子水浇在火炉子上,连带炉底的火星子也浇灭了,她搬了火炉和锅铲放勒勒车里。最西边的人和牲畜已经动了,在火红的朝阳映照下蜿蜒而去,之前林列在草地上众多的毡包没了踪影,展眼望去,青黄一片。
巴虎住在河流最下游,西迁的时候也是走在队伍最后,他和三个男仆骑在马背上挥着长杆吆喝牛羊,走到家门口从羊群里脱离出来。
“坐车里去,这就走了。”男人冲着牛屁股甩了一鞭,打头的勒勒车动了起来,后面拉车的牛见了也撂蹄跟上。
牲畜太多,怕大黄它们丧生在牛蹄马蹄骆驼腿下,三条狗一大早就关进了勒勒车里。巴拉和阿尔斯狼已经习惯了每年都要坐两遭牛车,大黄不行,车一动它就吓的嗷嗷叫,爪子还一直挠门。
“就吓死你了。”巴虎恨恨,下马去把它捞出来送到蜜娘的车里,“再叫就给我下来一路走回去。”
“河西边的人是什么时候走的?”蜜娘探头问。
“最先走的,在队伍最前面,你别操心她们,官府里有人安排好了。”
“我就问问。”蜜娘靠在身后的毡包上,忙了一早她腰酸。
有羊不安分地跑出了羊群,巴虎掂着杆子上马,“我过去了,你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这才出发,脚程慢。
蜜娘坐的这辆勒勒车铺了毛毡,还堆了两床被褥,就是为了方便她睡觉的。她看了眼站着打晃的大黄,按着它的狗腿让它卧下去,等狗安静了,她听着杂乱的羊蹄牛蹄声闭眼睡觉。
“我车上都堆了东西,没地方坐了……你二嫂睡着了,别打扰她。”蜜娘迷迷糊糊听到巴虎的说话声,还有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应该就是她那个没见过面的小姑子,想来是已经到戌水了。
声音远了,大黄又卧了下来,蜜娘也没睁眼,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晌午。
蜜娘推开车门坐在外面车辕上透气,大黄跳下牛车跟在车后面跑,它也不敢跑远了,后面续了数不清的马,它也怕被踩伤踩死。
巴虎看见蜜娘,他驱了马跑过去,“醒了?饿不饿?我们已经吃了饭了,之前看你睡得香就没喊你。”
“我醒会儿神,想吃了自己去前车拿,你不用管我。”
巴虎没说话,打马去了前面的勒勒车上拿了酥饼和凉开水过来,蜜娘睡醒了喜欢喝纯水,带茶带奶的都不合口。
“到哪儿了?”四周看去都是黄绿交杂的牧草,分不清方向。
巴虎也不知道,草原上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名字,“到了晚上军队会赶上来,到时候应该能到哈河。”哈河水草丰茂,牛羊休息一晚也能填饱肚子。
还不到傍晚,从大康返回的军队已经赶上来了,但这个时候离哈河还有些距离,主要是羊群走疲了,步子慢还逮着机会卧地上休息,一个个给敲起来就要耗不少时间。军队的人一来,护心甲外披了厚披风的将士骑着马穿梭在羊群里,速度立马就提了起来,赶在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前抵达了哈河。
天黑了,夜越发寒凉,哪怕是家家户户的毡顶都升起了炊烟也没让寒风收敛一毫。蜜娘在临时搭起来的毡包里生了火,见水烧开了,她把切成手指肚大的牛肉丁揽进锅,这是最后一条风干牛腿肉。
“饭可好了?”巴虎搓着手推了门进来,“真是一下子就冷了,也不知道西边是不是下雪了。”刮过来的西北风里带着凛冽的寒霜气。
“这要是在我们大康,这个时候正值秋收的季节,忙完水稻还要接着给茶树施肥封根。”漠北的冬天来的太早了。
外面说话声不绝,蜜娘搅着锅里的肉汤,挟了一个肉丁喂男人嘴里,“可熟了?”
“熟了。”巴虎拿碗,“我去喊人。”
蜜娘切了坨酥油丢肉汤里继续搅和,随着酥油融化,清亮的肉汤转为浓白色,汤色偏暗,看着挺有食欲。
肉汤泡酥饼,一顿热汤下去身上的寒气逼走大半。晚上有军队守夜狼不敢来偷羊,但夜里还是要有人盯着牛羊群,这里的牲畜太多,要是有跑散的牛羊眼瞎闯进了别人家的牛羊群里,基本上是找不回来的。
“朝鲁,你今晚守夜,明晚后晚轮着来。”巴虎安排守夜的,饭一吃完,另外两个男仆去隔壁毡包睡觉。累了一天了,到头就着,蜜娘刚洗完碗,隔壁就响起了呼噜声。
“今天三丹来过啊?她跟娘在后面?”泡脚的时候蜜娘闲聊。
“嗯,戌水的人都跟在我们后面。”巴虎没兴致聊她们的事,擦了脚倒了水进来就睡,“明早会起的很早,早些睡。”
蜜娘原本还想着离婆家的人这么近,要不要去打声招呼,但巴虎不提,她也乐得装糊涂,如此一过五天,蜜娘都是一个人清清静静地坐在勒勒车里。
越往西走越是寒风刺骨,这早起来,草地上竟然落了霜,天上起了白茫茫的大雾,五步外分不清男女,十步外人畜不分。
“这天还能不能走了?”单是人肯定没问题,但牛羊多啊,这要是钻空子跑了都不知道。
巴虎拆毡包的动作不停,站在毡顶上往天上看,湿度大,快下雪了。
“能走,不仅要走,还要加快速度。”再晚些日子说不定就要迎着风雪走了,今年的雪来的比往年早。
队伍后方跟的人越来越多,速度提起来后,不时有骑兵忙着前后来回跑,就怕后面出了啥事突然停下来了,到时候雾散了人也走散了才搞笑。
“让一让哎,原地停下休息一柱香的时间。”一个骑兵从队伍最前面奔过来,嘴里喊着:“都让让,留个道让幽州的车马过去,注意些羊群,别跑出去撞上车了。”
蜜娘听到声推开车门站出来,草原宽的很,两方面对面走谁也不碍谁的事,但幽州的运粮队也赶着一大群牛羊。很明显,他们动作不熟练,牛羊散乱地走着,人骑在马上跑得满头大汗,连厚披风都解了搭在马背上。
“兄弟,都这么些年了,你们还是不会牧羊啊?”一个骑兵笑着挥长杆把冲过来的羊给捅了回去。
“不会,一年就这一次,学了也忘了。”对面的人笑的狼狈,玩笑道:“我们给你们送粮过来,你们也该给我们送牛羊过去的。”
“那不行,哪能让你们空车回去,显得我们多失礼。”粮食卸下来后牛车就空了,要是后面没坠着一群牛羊,他们这些人也像逃荒的。路上走了近一个月,个个胡子拉碴的,衣裳也灰扑扑皱巴巴的。
“哪里有大夫?大夫呢?我婆娘肚子疼,她怀的有娃娃。”一声惊咋打破了欢乐的气氛,人群里七嘴八舌地传着话,“戌水人里有个大夫,他在后面的车队里。”
刚刚还开玩笑的骑兵扔了长杆往后方跑,有经验的妇人往发出吃痛声的勒勒车走,蜜娘下意识地看了巴虎一眼,跳下马车往后面的勒勒车走。
零碎东西是她收捡的,草药包放在哪里她清楚,挪开箱子再搬开板凳,从篮子里提了三个药包出来。
“找到了?”巴虎站在勒勒车外虚扶着她。
“找到了。”蜜娘退出来,刚好看到骑兵带着大夫闪了一下过去了,是给她看病的那个大夫。
“我看他没带药,你给送过去,看能否用得上。”蜜娘把药包递给巴虎,但男人没接,避开说:“我骑马带你过去。”到了人潮围着的地方,他把蜜娘放下马,“你过去看看。”他不想去。
“动了胎气见红了,我先给你扎几针,你躺着别动。”大夫蜷缩跪在勒勒车的车板上,对外说:“我来的急没带药,你去我车上找我儿子开保胎药,动作快点。”
蜜娘听到这话立马挤了进来,举起药说:“我这里有,先煎了给阿嫂用上。也是保胎药,就是这个大夫给开的药方抓的药。”
“赵大夫……”男人认出了蜜娘,眼神闪了闪。
“喊我做甚?有人送药你个瘪犊子就去熬药啊,不想要儿子了?”赵大夫皱眉骂了句,看这妇人的情况绝不是刚刚发作,扎上针骂车里的老妇人:“你是聋了瞎了还是没生养过?你儿媳妇流了这么多血你都不早些叫大夫?”
“她也没说,我哪知道。她老婆子死了,我不是她婆婆。”
“我说了,早上我就说我肚子有些疼,婶娘说让我躺着忍忍。”那时正是下大雾的时候,怕会下雪,队伍走得急。
蜜娘把药包送出去了也没多留,她认出了勒勒车里老妇人的声音,是那天跟她吵架的。
真是晦气又恶毒,分不清缓轻急重的傻蛋,她侄媳妇遇上她也是倒霉。
队伍没有因一个动了胎气的孕妇停下,一柱香的时间到了立马又动了起来,蜜娘注意到赵大夫一直没回戌水的车队,看样子那个孕妇的情况有些麻烦。
又过了五天,队伍前方又响起了敲锣声,蜜娘朝巴虎看去,太吵了,只见他嘴巴动了动,没听清说了什么。
蜜娘站在车辕上踮脚往最前面看去,车队拐弯了,牛羊也被人赶着往南走,原本行进的方向空了出来,枯草皆是被踩进了土里。
巴虎也赶了牛羊往南走,后面跟着的人马却是沿着原本的方向继续前进,蜜娘看到了她婆婆。
“巴虎,去茂县了到家里去吃饭。”妇人招手。
巴虎没理她,对满脸茫然的人说:“我们到了,茂县还在西边,其他人还要再赶大半天的路。”
蜜娘茫然四顾,这四周也没青砖瓦房的影子啊,跟临山一样,深在草原里,不见片瓦砖。
作者有话说:
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