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连续三天在蜜娘家吃饭,她娘训她,她还振振有词地说是陪婶婶吃饭,“婶婶说我吃饭香,看我吃饭她都能多吃半碗饭。”
“我咋就养了你这个好吃嘴,还是短了你的嘴了?”宝音娘戳了好吃嘴一指头,转身进屋提了条狍子腿拉着胖丫头往东走,身后跟了只馋嘴的狗。
蜜娘正在灶房里排葱头,听到狗叫,脏着一双手就往外跑,左手里还攥着一把葱头。
“嫂子是你啊,快屋里坐。”蜜娘看到宝音娘身后跟着的一只狗,“我说家里的狗怎么像是发狂了,这是你家的狗?”她挡开门,两人一狗进屋了把门关上,免得狗崽子进来了一个劲地叫,吵人耳朵。
“你家这么多狗是吓人,猛地一下都扑上来了,吓的我都不敢动。”别说人了,就贴着她腿的狗都在打哆嗦。
“巴虎说再大一点都给赶到羊群里去,它们平时见着人了也不叫,今天估计是看到你家的狗了,想发威风。是不是宝音?你每次过来我家的狗还冲你摇尾巴。”蜜娘看到了放在桌上的一条什么腿肉,猜到了宝音娘的来意,但人家不提,她也不好说,只当没看到。
“嫂子你先坐,我去洗个手,桌上有茶水,宝音你给你娘倒一杯。”
“你不用忙,我坐坐就走。”妇人按住蜜娘,“宝音这孩子不懂事,又长了张好吃嘴,回去一直夸你做饭香,我想着你不嫌她麻烦,也想省个心。前两天我娘家弟弟给我送来了两只野狍子,你手艺好,我给砍了条腿给你尝尝狍子肉,我只会清炖,你琢磨出另外的吃法了,改天来跟你学一手。”
这话说的让蜜娘没法拒绝,无亲无故的提只狍子腿过来,肯定是为了宝音在她家吃饭的事,但人家丝毫不提这茬,蜜娘只得收下。
“那我就厚着脸收下了,什么手艺好歹,我也是取了巧,做了些我老家的吃食,宝音吃了个新鲜。前些日子我灌了些肠,嫂子待会儿提两截回去,清水煮熟沾韭花酱就好吃。”
妇人来不及拒绝,宝音就点头说:“煎的最好吃,我知道怎么煎,娘,等我回去了教你怎么做。”
“……这好吃的,她吃了还要带回家去。”宝音娘气闷,要不是在别人家里,她都要上手打人了。
蜜娘也是笑,“嫂子也别客气,之前从你家饶了羊肉,你说不让还我就当真了,当真没还。”羊肉肠就在檐下挂着,蜜娘踩在凳子上给取了一盘下来。草原风大,秋天又干燥,晾了三天,里面的羊肉晾脱了不少油,原本白色的羊肠也浸成了微黄色,风吹日晒后在日头下呈琥珀色。
宝音娘看到成色没法拒绝,只好捂脸笑:“我来一趟还沾了你的便宜,这让我以后可不敢来了。”
“前一句还说要来跟我学手艺,莫不是随口说说?这羊肉肠你提回去要是吃的合口,等宰了羊了提我家来,我教你怎么做。”
“那好那好。”知道蜜娘家还有两个吃奶的孩子要照顾,宝音娘也没多留,“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你闲了抱着孩子让宝音带你去我家说说话,我家里人多热闹,都想看看你家的龙凤胎。”
蜜娘应下,她正愁没地给婉儿觅夫婿,听赵阿奶的意思就是想找个本地的小伙子,但她认识都是家里做工的男仆,不符合要求。
蜜娘送宝音娘出去,宝音没跟着回去,蹦哒着进屋听艾吉玛讲故事去了。
檐下挂着一排的羊肠,蜜娘也没打算再灌羊肉肠,她拿了葱头继续进屋去栽,家里有三个暖炕,三个屋里她都给种上葱蒜、青菜种子和菜瓜种子。家里有蜜蜂,只要能开花,蜜娘就保证能结出菜瓜。去年吃了一冬的萝卜和豆芽,都快把她给吃伤了。
巴虎是四天后的黄昏回来的,他胡子拉碴的赶着马车到家门口,听到院子里热火朝天的说话声,还都是女人的声音,他恍以为是走错门了。就连巴拉也是,兴致冲冲地跑到门口没敢进,回过头看向男主人。
“大黄——”男人大声喊了一声,屋里有人听到声跑出来,身影出现在门口了他才嘀咕道:“眼花了,我还以为是大黄卧在河边。”那是一只黄毛羊,顶着两个大羊角,怎么都看不成是狗。
“可算回来了,我天天盼着。”蜜娘直接跳下台阶,“这一趟可顺利?”
“顺利,明年不用进山了。”巴虎把马车上的东西都给卸下来,这才问:“家里还有其他人?”
“是宝音娘和她大嫂二嫂来跟我学灌羊肉肠,我灌了不少羊肠肉,等晚上给你煮一根。”蜜娘想帮忙,巴虎推她站一边看着,说桦树皮有浆,沾衣裳上洗不掉。
“她们什么时候走?”
蜜娘白了他一眼,“你只管大胆进去,她们不吃人。”
吃人倒是还好了,他拎刀砍,而不是让他扯嘴笑。
“巴虎回来了?剥的桦树皮挺多啊,明年不打算进山了?”宝音娘知道巴虎是个不爱说话的,她先打招呼。
“对,今年天好就多剥了几筐。”巴虎看到檐下挂的一排肉,应当就是蜜娘说的羊肉肠了,“你们忙,我进屋去看看孩子。”
“好几天没见,看看两个娃还认不认识你。”宝音的大伯娘笑言。
巴虎干巴巴应了声,胡乱洗了手,脸都没顾上洗就进了屋,还没说话,两个孩子就尖着嗓子大叫,一个劲往艾吉玛和宝音怀里躲。
巴虎搓着手尴尬地退了出来,面对着四双眼睛,干哑地说:“孩子记性差……”
“记得你,每天早上醒来还知道找你,晚上睡觉关门的时候还不让关,知道爹还没进来。”
蜜娘往灶房走,“我锅里还有热水,你洗个头发,待会儿我把胡子给你刮刮。”下巴上长了不短的青胡茬,头发散乱,像是个逃难的,又板着一张脸,在其其格和吉雅眼里,说不准就是个吃孩子的。
“剩的也不多了,我们端回去再弄。宝音,回去了。”人家家里的男主人回来了,她们坐在院子里两相都不自在。
蜜娘也没留,“改天我去找你们唠嗑。”巴虎比两个奶娃娃还认生,家里有生人,他只怕要跟宝音一样,一日三顿饭到饭点了回来点个卯。
她们一走,巴虎立马就自在不少,大步进了灶房打水洗脸,看蜜娘进来,软声说他要饿死了。
家里有狗也没有剩饭剩菜,“我给你煮一截羊肉肠,你先洗头发,洗好了也能吃了。”
一个在院子里洗头发,一个在灶房里烧火,一个讲山里的事,一个讲孩子们的事。
“我掏了几个鸡窝,捡了二三十个鸡蛋都给你带回来了,就在筐子底下。”
“你走的第一天晚上,我倒了洗脚水关门的时候,其其格和吉雅指着门啊啊叫,不让关,放在炕上一直盯着门口,不时瞅瞅我,我就知道是在找你。说了也听不懂,直到熬不住睡着了我才关的门。第二天早上起来没看见你还哭了一场,蔫巴了小半天。”
巴虎听了心里又甜又酸涩,擦头发的时候像是薅杂草,不滴水了就让蜜娘进屋给他拿推子,原本还想着让蜜娘给他刮占点便宜的,现在也不提了,对着水面呲剌剌的给刮干净,比剪羊毛还利索。
再次推开门的时候他先说话让孩子认声,喊两个孩子的名字,“可还认得爹?”
呦,太阳打东边落下的?今天天上可是下红雨了,两个孩子三四个月了才赚了个爹。
蜜娘把艾吉玛喊出来让他下地窖拿两个萝卜出来,巴虎想孩子不知道想成什么样,他站在屋里妨碍巴虎亲亲抱抱,说不定还要掉两滴眼泪。
巴虎哭没哭蜜娘不知道,但他进屋了两个奶娃娃倒是哭了,哇哇的哭,哭声听着可委屈了。蜜娘心想还好她不是后娘,这要是后娘,外人听了都以为她趁着巴虎不在家打孩子了。
羊肉肠煮熟捞起来过凉水,蜜娘切了截给艾吉玛吃。
“婶,我不饿,你拿去给东家吃。”艾吉玛摆手不接。
“他现在不一定有胃口吃,我煮的有多的,你拿着吃。”她给切成片淋上韭花酱,端着盘子进了卧房,好家伙,还抱着臭烘烘的爹抽噎呢。
“你还吃不吃?”啧啧,眼睛里不少红血丝,高高大大一汉子,败在了他儿子女儿的哭声下。
巴虎撇开眼不给看,两个娃抱他抱得紧,他腾不开手,而且也不觉得饿了,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儿。
“不吃了,我晚饭再吃。”声音都是哑的,任谁一听就知道他掉过眼泪。
蜜娘没打趣他,端着盘子站他面前,挟了裹有韭花酱的肉肠递他嘴边,“张嘴,我喂你吃。”
巴虎掀起眼皮定定看了她一瞬,张嘴衔过。
屋里静静的,只有男人咀嚼和下咽的声音,之前还抽抽嗒嗒吸鼻子的两个娃仰着脸盯着,盯久了就上手抓,一个抓她爹的喉咙,一个扒他紧紧闭着的嘴。
还剩最后两片,蜜娘一起挟了,指挥巴虎仰起脸张大嘴,“好了,你继续哄你的好吃嘴孩子,我去做晚饭。”
“这说明你做的羊肉肠香。”巴虎咕噜咕噜把肉咽下肚,拿开两个小手,“我们还不会吃,哪能说我们是好吃嘴。”
一盘子吃完了才说香?蜜娘哼哼一声,“夸得不诚心,我听着不乐意。”
“那怎么办?晚上补偿你?”
蜜娘踢了他一下,也没拒绝,端了空盘子扭身出去。
羊肉萝卜汤,麻香狍子肉,一摞葱油饼,都是巴虎爱吃的,“我有些年没吃狍子肉了。”
“我还以为你吃不出来。”
“闻名买过,效果不错。”巴虎忍笑,又挟了一筷子到碗里,赶在蜜娘发问前,他先问:“谁送的?扈县丞?”
“宝音娘送的,说是她娘家弟弟送来的,是为了宝音在咱们家吃饭的事,她家挺讲礼的。”
是挺讲礼,还大方,狍子肉可比牛肉羊肉好多了。
夜里哄睡了两个孩子,巴虎拽着蜜娘出了卧房,两人心照不宣的拐进灶房,灶房的空地上放了个半人高的浴桶,里面的水还在冒白烟。
“隔了道墙,你今晚不用忍着了。”巴虎拉下她捂嘴的手给背到身后,热气腾腾的水在灶下明火的蒸腾下散成了白雾罩在两人头顶,朦胧的水汽扑了人一脸,滑腻的分不清汗还是眼泪。
“狍子肉是壮阳的。”晕乎乎的间隙里,蜜娘耳中闯进了这句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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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晕晕乎乎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被口水涂醒时蜜娘还有些发懵,动一下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她按住捣乱的臭丫头在被窝里咯吱她。
“该起了,早饭都要凉了。”巴虎抱着吉雅站着炕边,掀开被角,免得捂住了孩子的嘴。
“我不吃了。”蜜娘不想动,摊手翘脚的拿一双媚眼斜愣他,“你给我端炕边来,像昨天我喂你那样喂我。”
巴虎笑看着她,“起不来身?”
“起不来。”
“我这就去给你端水洗脸。”他可得意了,孩子往炕上一放,大迈步出去,一阵噼里啪啦声,巴虎端着一个冒热气的木盆进来,木盆里还放了一杯水,“你先漱漱口,我给你拧巾子擦脸。”
蜜娘又享受了一番坐月子的待遇,闭着眼让温热的棉巾子擦过她的脸,她点了点脸侧,“你大闺女把口水涂我脸上了,多擦两把。”
这点巴虎就不如她意了,“我大闺女的口水又不脏。”囫囵抹一把,过道水递给她自己擦手。
“今天早上我起晚了,没煮小米粥,只打了酥油茶,你是喝酥油茶还是蜂蜜水?”
“蜂蜜水。”蜜娘把翻过身起不来的吉雅扒拉一把,由着他四脚朝天歪着头看她。
“其其格和吉雅已经吃过奶了?”
巴虎“嗯”了一声,两个小的醒的早,吭吭哧哧把他吵醒了,他看蜜娘睡的香也就没喊醒她,掀了衣裳他抱着喂的。
蜜娘先喝了半碗蜂蜜水润嗓子,看桌上的盘子里是羊肉肠、煮鸡蛋还有半碗奶疙瘩,“喜欢吃羊肉肠?那我明天再灌几根。”
“味道是不错,煮起来还省事。”巴虎挟了一筷子喂她,问她吃不吃奶疙瘩,他今天早上是馋了这个味道。
“尝一两根吧。”酸唧唧的,她吸了口气摆手不吃了,往嘴里又塞了一筷子肉肠压压味儿。
“我们什么时候去古川?去年买回来的堿块儿被舔得只剩薄薄一层了。”蜜娘咽下嘴里的肉肠才开始说话,她顺着巴虎的眼睛看去,其其格的口水又嘀嗒了下来,擡着头努力跟着筷子转。
“像谁?”巴虎揩掉小丫头的口水,看着蜜娘发笑。
“反正不随我。”蜜娘不承认她小时候好吃嘴,伸手想接过巴虎手里的盘子自己端着吃。
“说好我喂你的。”巴虎躲开,他挺乐意喂蜜娘的,喂过不少次孩子,还是第一次喂她。他打转了筷子,一片肉肠从两个孩子嘴边飞过最后进了孩她娘嘴里。
蜜娘看俩孩子瘪嘴,她幸灾乐祸说要是逗哭了她可不哄,还故意吧唧嘴馋两个小馋猫。“牙都还没长,就想要吃肉了,多馋了,肯定是随了你,你也喜欢吃肉。”
巴虎看两个小的真的要哭,赶忙剥了鸡蛋让其其格和吉雅都舔了两嘴。鸡蛋没味儿,离近了还有淡淡的腥味儿,其其格皱着小眉头,舔了两下自觉撇开脸,也不盯着她娘吃饭了。吉雅是张了嘴想去啃的,奈何没牙,啃不动还急了,嚎了两声伸手要娘抱。
巴虎挨了两眼,老实了,规规矩矩当个喂饭的,说起去古川的事,他说蜜娘要是不急着灌羊肉肠,那就明天去。
“趁着还没下雪,我带你去古川逛逛,去年雪大,你也没看到热闹。”
“那就明天去,我看西边的天黑压压的,再过些天可能要下雪了。”来漠北一年多,蜜娘也学会了看天气。
巴虎回来了,蜜娘也不用再盯着家里的牛羊马骆驼,家里的男仆不少,有主家盯着肯定老老实实的,但离了主家的眼,少不得要耍花招,家里的牛羊合起来两千多,只有牧仁大叔一个老头也盯不过来。
“这几天有两只羊摔断了腿,问起来都说没注意,不知道是真没注意还是故意的,你今天去问问。”蜜娘这才说牲畜群的情况,巴虎不在家,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住这么大的房子,有怀疑也不敢提。
没下雨没下雪,牛羊过了发情期又不打架,好端端的哪会摔断腿,肯定是有人捣鬼。但隔的有几天,就是有痕迹也抹去了,问也问不出来什么。巴虎阴着脸当着众人的面给牧仁大叔说下雪之前不能再宰羊吃肉,就是有羊摔断了腿,就宰了给挂后院的晾肉房里做成风干羊肉。
他这话一出,就有人神情微妙了,有人是愤恨的,恨那捣鬼的牵连了他们,也有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各人什么反应巴虎都看在眼里。
“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除了牧仁大叔其他人都不能进我家的门,就是拿东西也让牧仁大叔进来拿。”他没娶妻生子前无所谓家里进进出出的人,之前没发觉,现在才觉得后怕,有了妻儿老小说话做事都要忌惮。要是有人因为他的话记恨他,冲他不在家的时候闯进屋伤害了蜜娘和两个娃,他就是宰了那遭瘟的全家都无济于事。
回到家巴虎就说以后要留两只厉害的狗崽在家看门,“明天去古川我们把艾吉玛和两个娃都带上,赶两辆勒勒车去。”
“行。”其其格和吉雅在回来的路上习惯了勒勒车,不会坐上车就睡觉,她也不担心来回一趟两个孩子又闹腾着不睡觉。
把话给艾吉玛说后,他支吾着说:“婶,明天能不能让我娘跟我们一起走?她自己赶的有勒勒车,不坐你们的车,就是一起走。”
“行。”巴虎应下,他去山里的时候听人说艾吉玛他爹已经起不来身了,他娘恐怕是担心一个人去古川的路上遇到事。
次日,三辆勒勒车两前一后向西而去,车前还跑着两百多只羊。一路上后面的那辆车上咳嗽声就没断过,蜜娘问艾吉玛:“你爹是生了什么病?”
“喘症,每年秋冬都特别严重,回来的一路太折腾了,他夜里睡不好,回来之后躺下就喘不过气,天天晚上靠在墙上一坐到天亮。”艾吉玛从车窗探出头往外看,见他娘给他使眼色,他坐回去隔了个车门解释:“还好他这个病不传染,我跟我两个姐姐都没有。”
但巴虎不放心,到了古川后让蜜娘看着羊群,他送艾吉玛爹娘去了医馆,“大夫,他这病可还能治好?”
“喘症没法断根,只能好好养着,不能劳累。”
确认是喘症,他出了医馆又去了另一家药堂问大夫喘症会不会传染,“有喘症的人,他的儿女会不会也有喘症?”
得到两个不会,巴虎才算心安。
先去官府交岁供,没了羊群的拖累,巴虎才又带着蜜娘去逛集市。
“先去银楼打手镯,你去选个样式。”巴虎往蜜娘脚上瞄了一眼,挨了一肘子也只是闷头笑,低声说:“我前天晚上量了的,选个我手腕粗细的刚刚好。”
色胚,蜜娘瞥了他一眼,要不是他提,她都忘了这回事了。
两人一人抱了个娃进了银楼,艾吉玛紧紧跟在后面,他第一次来都城,第一次见这么多人,要不是谨记着规矩他都想拉着蜜娘的衣角走路,他害怕挤在人群里挤丢了。
巴虎瞅到他的神色,一手抓着他的后衣领,粗声粗气说:“跟紧了,别跟丢了,都城有拐孩子的。”
艾吉玛闻言恨不能贴在他身上。
都城的银楼有两层楼,楼里摆设的首饰金的银的玉的珍珠的,红的绿的黄的银白的。没来之前,巴虎跟蜜娘还以为跟在戌水一样,拿银子选样式打镯子,来了之后才知道,能定样式的都是大顾客,他们手里的几十两纯属是毛毛雨。好在摆在托盘里的银镯子样式已经能让蜜娘挑花眼,她给其其格和吉雅选了两个一样的,扁纹银镯,小铃铛是葫芦样式的,铃铛里的银珠子还能卡住,睡着的时候也能带在手上。
“选这个。”巴虎指着一个细圈子,圆镯外面还用金丝编纂了两朵桃花,桃花蕊里是精巧的小铃铛,开口的地方是一颗珍珠大的银铃铛,跟手镯连接在一起。
巴虎的眼光很不错,蜜娘只瞄了一眼就看上了,但这精巧的做工外加金丝,恐怕是二三十两拿不下来。
“就这个了,包起来。”巴虎看出了蜜娘的意思,抱着其其格去付账,拿到手了先把脚镯揣进怀里,还没出银楼就把三个手镯戴在了一大两小手上。
“多好看,就戴着了。”
“多少银子?”蜜娘忍不住问。
巴虎才不给她说,出了银楼熟门熟路的去了钱庄存了三张银票,存根更是藏在了里衣内,不让蜜娘翻到。
“走,逛街继续买,跟都城相比,我们在临山的时候过的像个野人。一年也就来这一趟,该买的,想买的都给买回去。”巴虎继续拎着艾吉玛走,看到有卖糖葫芦的买了两串,蜜娘跟艾吉玛一人一串,有人馋到流口水哇哇叫也只给她看着。
“卖包谷了啊,金黄的包谷,颗粒大价钱低,肉吃多了换换口味,缺干草的时候还可以喂牛羊……”
“过去看看。”巴虎拎着艾吉玛一马当先走过去,他眼睛扫过色泽金黄的大颗粒,径直看向一旁灰色的碎屑,里面还掺杂着细小的黄色颗粒。
“可以喂牛羊?往年怎么没见过?”巴虎撚了一把在手心仔细看。
“才从幽州运来的,今年还是第一年,说是从西域那边传来的,嫩的时候煮着可以当饭吃,现在是老了,多煮煮也是能吃的。”小二看到小孩手上的银镯子,知道男人不是个缺钱的,着重说包谷可以喂牛羊,“这东西干蹦蹦的,你买回去存个两三年都不会霉坏,要是遇上大风雪牛羊没吃的了,你随时掏出来随时喂。你看要不要买点,今年是头一年,官府给的是最低价,我们铺子也是官府开的,这个你可以放心。”
“这才第一年,你都敢给我说能存个两三年不会坏?”巴虎丢下手里的碎渣子又看向金黄的大颗粒,问蜜娘要不要买几斤拿回去玩,“颜色挺好看的,回去我给串到线上挂在炕头。”
小二:“……”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八十九章
“买吧。”蜜娘也觉得这金灿灿的颜色好看,冬天也没朵花没棵草,不是灰扑扑的房子就是白皑皑的雪,有个金黄的颜色挂在屋里,人都要精神几分。
“那给我称五斤。”巴虎对小二说,这才想起来问价钱,“说是最低价,价钱多少?”
算了,蚊子再小也是肉,小二拿了斗箕铲了一瓮,“五文,自己拿篮子来装。”
“一斤五文还是?”
“五斤五文,纯属是贱卖了,从幽州耗时耗力运过来的工钱都不止这个价,我估计明年就没人种了。”
巴虎轻笑一声,抓了把碎渣子问怎么卖,“要说是给人吃,一斤一文肯定是便宜,毕竟这玩意能蹦掉老太太的一口牙,谁买谁后悔。但要是买回去喂牲口,一文两斤我都嫌贵,漠北什么最多?草啊,野生野长不花钱。”
他这话一出,原本还在围观的人一下走了小半,小二的脸都气青了,“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别捣乱,再乱说话我可是要喊差爷的。”
“买,怎么不买,我明天赶几头羊来卖了钱再买。”巴虎递了篮子,掏出五文钱递过去。“我说的不是实话?你看你气的。”
就是实话他才气,不是实话他理个鬼,小二颠着手里的五个铜板,这是今天卖出去的第一笔钱,他冲着快走远的一家五口喊:“你明天直接把羊赶我这儿来,我们铺子接受用羊换包谷,外面什么价我们也是什么价。”
巴虎招了下手表示听到了。
“真要买?还是你忽悠他的?”蜜娘问,把手里的糖葫芦递他嘴巴,“有些酸,我吃不了了。”
巴虎不怕酸,捋了最后两个糖葫芦到嘴里,嚼的喀嚓响,“真买,人能吃的粮食都贵,难得遇到一个价低的,多买些堆家里,风雪大的时候牛羊只吃干草会掉膘。”他不仅要买,还想多买,母羊下崽后吃的差了奶水也不好,豆渣又紧俏,人吃的米粮又价贵,给牛羊吃不划算。
跟牛羊有关的事蜜娘都是听巴虎的,他说要买,她就不多问一句,掏出帕子给其其格擦干净口水,跟着巴虎继续在看不见尾的集市里转悠。先去衣料铺子里扯了颜色鲜亮的布,给两个孩子买了两顶羊绒帽子,又去去年买干果的铺子里买了花生瓜子红枣核桃榛子等等,山梨和山柰也没漏下,买的都比往年的多。
过了称巴虎去付钱,蜜娘先捡着艾吉玛一直盯着的花生抓了两把塞给他,“吃吧,你尝尝有没有霉坏的。”
艾吉玛信以为真,出了干果铺子了他认真地说:“没有霉坏的,花生米很饱满。”
“那挺好。”蜜娘笑了下,看向巴虎说:“还要买豆子,这个可别忘了,红豆要多买十来斤,二三十也行。”
“我明天来买粮食的时候一起买,粮铺里就有卖豆子的。”巴虎牵来了勒勒车让蜜娘先上去,“先去买堿块儿,你想想可还有要买的。”
买了堿,两辆车上也就堆满了,蜜娘说没什么要买的了,两人一人驾着一辆车往城门走,之前跟艾吉玛他娘说好了的,回去的时候在城门口汇合。
早上来的时候日头还挺大,半天的功夫天就阴了,回去的路上寒风四起,天上乌沉沉的云越积越厚。
“要下雪了。”蜜娘一说话就吃了一嘴的风,她对车里说:“艾吉玛,车窗关严实了,别敞了风。”
“好。”
“看样子今晚可能就要落雪,风里都有水汽了。”巴虎搓了下手。
“那你明天还去都城?”蜜娘捂着嘴问。
“去,我多带几个人。你别说话了,有话回去说。”巴虎往后看了一眼,后面勒勒车上的咳嗽声比来时更厉害,嗓子都咳哑了。他朝马屁股上甩了一鞭子,想着赶紧回去,他只是听着都觉得心口发痒。
远远的看见衙门外飘的大旗,巴虎说:“你待会儿先带孩子回去,我拿了包谷去给扈县丞看一眼”
“好。”蜜娘眯着眼应声,风里卷了不少的枯草渣子,刺的人睁不开眼,到了有房屋的地方风被挡住了才好受许多。风声小了,周遭的说话声就闯进了耳朵,蜜娘听到了她的名字。
她寻着声往衙门后面的围墙看,一男一女拉拉扯扯的,听到马蹄声和车轱辘声也望了过来,是木香和钟齐。
“这可不就巧了,刚还想去找你呢。”钟齐松开木香朝蜜娘走去,他朝蹙着眉的男人点了下头,“我不是来找事的,只是想问点事,你放心。”
“钟齐!”木香无奈又焦急,看向蜜娘的眼神满是歉意。
“什么事?”蜜娘勒停了马。
“给扈家做事的人都能在他家的客舍里分间屋子住你可知道?”
“有所耳闻。”蜜娘点头。
“但我没有。”钟齐紧紧地盯着蜜娘的神色,“听说你前些日子去过扈家。”
蜜娘翻了个白眼,“那又如何?我去谁家跟你有啥关系?你没分到房住你去找你主子,找我我能给你分一间?”
她的不屑和愤怒很真实,钟齐眼睛都要瞪脱眶了也没看出丝毫心虚,但他不肯相信,看了巴虎一眼又盯着蜜娘,挑明了问:“真跟你没关系?不是你从中挑事?”据他了解的,巴虎跟扈县丞一家的关系都不错,蜜娘要是在扈夫人耳边说些什么话,他在扈文寅和扈县丞眼里的形象就要大打折扣。
“少以你的小人之心揣度旁人,以为我像你似的,专行旁门左道吹耳边风?”蜜娘瞥了眼木香,“懒得跟你说废话,回去了。”
艾吉玛他娘的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拐道离开了,蜜娘甩了下马鞭,车又动起来了,她冲巴虎说:“我先回去了。”
“好。”巴虎看了钟齐一眼,驱着马到了衙门前面,提了篮子走了侧门进去找扈县丞。
钟齐眼睁睁看巴虎跟守门的衙役吱个声就进了衙门,面上净是慌张之色,他攥紧了手看向木香,“巴虎会不会在扈县丞面前说我坏话?”
“说你什么坏话?”木香红着眼圈。
“我、我……”他支支吾吾说不出口,最后垂下了手,“的确是没坏话可说。”
两人站在寒风里静默好一会儿,散乱的发丝抽打在脸上不比扇巴掌疼,但也有种羞辱感。
“你刚刚质问蜜娘,可想过我以后怎么面对她?”木香哑着嗓子问。
钟齐没说话,撇开眼盯着地上,“是我太激动了,我以为是她……”
“别说不是她,就是她,那也是为了我好。她跟你无仇无怨的,为何要折腾你?因为你把我名声搞臭了。”木香仰着头,她现在走在有人的地方都擡不起头。
钟齐闻言低下了头,“我原本打算的是有了房就娶你的……”
“啪”的一声,迎着男人不可置信的眼睛,木香的手都在发抖,脸上却是笑的,“早就想扇你了,可算出了这口恶气。咋了?你没房我是今天才知道的?秋天的时候愿意跟你走我不知道你没房?那时候你给我许诺了你有房了再娶我?”说罢又抖着手扇了他一巴掌,“先是诬赖蜜娘,现在又赖没房,是不是还想给我说明年后年或是大后年有了房再来娶我?你真以为我名声坏了就只能嫁给你了?找不到好的我还能找不到赖的?我就是去当后娘也比嫁你这个王八蛋好。”
钟齐顶着两个巴掌印拽住了泪流满面的人,赔笑道:“你别脾气这么爆,我还没说完,我是想去找找谁家有房往外租,我租间房再来娶你,总不能我俩成亲了还分开住吧。”
木香没理他,挣脱了手继续走。
钟齐见她一直向东走,清楚她是要去找蜜娘,吁了口气,无奈地拄着膝盖看着。等看不见人影了,他直起身摸了下火辣辣的脸颊,“下手可真狠。”转身也往衙门里去。
……
“今天真是对不住你,钟齐他是跟我吵了一架,见到你才会发了失心疯,你别往心里去,就当是踩了一脚的臭狗屎,骂两句解个气。”木香坐在椅子上红着脸。
臭狗屎?这说法有意思,蜜娘把才买回来的干果倒在篮子里放桌上,“随便吃,别客气。”
木香扯了下嘴角,拿了颗花生在手里,看着蜜娘等她的反应。
“我听到你俩吵架提了我的名字,就是为了房子的事?”蜜娘抓了把瓜子嗑,不然屋里太安静了。
“不是,唉,我都没脸说。”木香眼神闪烁,叹了口气才开口:“是我翻旧账,之前他不乐意我跟你来往,我也是昏了头了,想着他不了解你,就想着先随了他的意,以后时日长了总会了解你的为人。”也是因为钟齐跟她嘀咕保不住是蜜娘在后面给他坏事,她听了就来了火气,骂他狭隘短视,要不是有她,蜜娘压根不知道他是人是鬼。
“我见他好像对我有成见,你可知道为何?”蜜娘也不嗑瓜子了,好奇地盯着木香。
“是他心有偏见,你前年不是被掳走了,之后又杀了苏合,他说你手上有人命……”
“哈哈哈——”蜜娘不等木香说完就笑了,多可笑啊,“他是害怕我杀过人,还是怕你模仿我用羊角杀心怀鬼胎的贼人?对了,你之前不是从我家拿了羊角走,是还在你身上还是他给要走了?”
“在我身上。”木香摸了下腰侧,钟齐不知道她身上随时带的有尖锐的羊角。
“笑死我了,那你今天来我这里他就不怕?”蜜娘继续嗑瓜子,“我杀苏合的那晚,临山当地的妇人都夸我有勇有谋,就是五六岁的小丫头也没怕过我。两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在一个浓眉大眼的男人身上看到嫌弃,真是人不可貌相。”
木香讪讪的,搓着手讷讷道:“你别理他……”钟齐身上有大康读书人骨子里带的偏见,见不得行事大胆张狂的女人。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是继续跟他还是另嫁他人?”蜜娘不言其他,直问最紧要的事。
“我的名声……”
“你又没跟他睡,就是睡了也无妨,也就是从中原来的人暗搓搓地在背后念叨着名声名声,这一路逃难过来,男男女女席地而睡,同吃一锅饭,同坐一架车,真要说起名声,谁又是名声无暇?漠北当地的有多少在乎这鬼东西的?兄死,嫂子跟了小叔子的也没人谈笑。”
木香胀红着脸不做声,蜜娘也不催,手里的瓜子嗑完了又抓了一把。
“我跟他挺聊得来的,他待我也还好,谁没有点缺点不是?就是巴虎,以前不也是名声臭不可闻。”木香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等成亲的时候我再带他来请你去吃饭。”
“别了,我手上有人命,他恐怕会嫌我晦气,那天我就不去了,免得触霉头。”
木香咬着嘴唇站在门口,最后默不作声地往出走,蜜娘把手里的瓜子又丢在桌子上,看着地上的瓜子壳发呆。
“我以为你会理解我。”
蜜娘吓了一跳,她不是走了,什么时候又拐回来了?
“当初巴虎的名声那么臭,你还是坚定地嫁了,他一定是某个方面让你动心,所以能忍耐他的坏名声。钟齐的毛病也不少,我的脾气也不好,但我就是中意了他,他也中意我,为此忍耐了彼此的缺点。应该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吧,巴虎是吗?你是吗?”
“不是。”蜜娘摇头,扯了抹笑出来:“祝福你们,既然决定了,那就别在乎外人的眼光。”
“那我出嫁那天你去吗?”
“不去。”
木香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