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这天早上,蜜娘领着两个孩子出门,陪他俩在往东的三户邻居家拜年后,其其格和吉雅再出来,身后就跟了一串的孩子。
“雪太厚了……”蜜娘刚起了话头,吉雅就反应过来说:“娘,你跟我爹回去吧,我跟妹妹自己去拜年。”
说是陪着,蜜娘只在门外等着,巴虎见她没进别人家的打算才跟在她身后扶着她。
一串的孩子在雪里跋涉,其其格和吉雅个头最矮,走到雪深的地方像两只从天上掉下来的鸟,陷在雪里动不了,大一些的孩子拽住他俩的腿像拔萝卜一样拽出来。
蜜娘跟巴虎走回家门口,进屋前回头望,雪地里有一排散乱的萝卜坑,雪地上不见人影,狗吠声昭示着他们进了哪一家。
从东向西,狗吠声不绝。
一直到巴虎把早饭做好,其其格和吉雅还没回来,他不时出去看一眼,站在雪地里听着狗叫判断孩子们走到哪一家了。
“我们先吃,不等那兄妹俩了。”这一路走过去,花生瓜子核桃再加奶疙瘩奶饽饽,遇到热情的保不准再给些热包子,随便吃点都不会饿肚子。
巴虎听了蜜娘的话在外又等了一会儿,这才进来说:“我听着声音怎么像是跑到救济院里去了。”只有嬉笑声,没了狗吠声。
“拜年嘛,自然要挨家挨户走个遍,再穷的人家,有孩子上门说喜庆话,脸上平添三分喜,孩子也不讲究好赖,就是一把炒米也高兴。”蜜娘喝光碗里的蜜水,从铁板上挟起黄油馍片,外层酥脆内里松软,早上胃口不好最适合吃这个,没有荤油和菜油的腻味。
“挟块儿牛肉?”
蜜娘摇头,“我吃这个正好。”
吃了饭又发困,她脱了鞋敞了衣躺在炕上,对巴虎说:“你把咱家买的吃食都摆出来,花生瓜子红枣核桃榛子松子,还有奶疙瘩,烤的牛肉条,我看灶上不是还有酸奶,你舀五勺蜂蜜淋上面,再切两个山梨两个山柰,切成丁拌酸奶里,我估计最后一家会是来咱家拜年,孩子多,多准备些。”
“还会来咱家?”巴虎想想也对,其其格和吉雅是发起人,又是爱热闹好面子的,最后肯定不能把自家漏了。
“你睡,我这就去准备。”之前盼着俩孩子回来,现在是听到些动静就心一紧,加快动作把干果倒盘子里,奶疙瘩装两碗,牛肉条装两盘,山梨山柰洗皮切丁,混着蜂蜜拌在一大钵酸奶里。尝尝甜味儿有些淡,又加了三勺。
在屋里都能听到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由西向东而来,在羊圈里巡视的狗群听到动静一并淌雪回来,呜呜声来不及发出先看见打头的小主人,凶狠的吠声又噎回嗓子里。
“我们家的狗不咬人,你们别怕。”
巴虎刚迈过门槛就听到其其格在打包票,他走出去,还不等开口,吵闹又喜庆的叽喳声一顿,敛肩缩脖,一群孩子大半成了鹌鸠。
“都快进来,我一早就等你们过来了。”巴虎装作没看见他们胆小的样子,先一步进门。
“走啊,去我家。”吉雅有些疑惑,不过高兴占了上风,踏上台阶跺掉靴子上的雪,站在一边赶狗离开,每进去一个他都提醒人家要说喜庆的拜年话。
孩子太多了,漠北本地的和救济院那边的来了七七八八,不小的院子在他们进来后瞬间窄逼了。巴虎把放在其其格和吉雅卧房里的桌子搬出来,一桌子的东西摆在上面,还有一壶热腾腾的甜酥油茶。
“有甜酸奶和甜酥油茶,冷的热的都有,想吃想喝随意拿。”他站这儿有孩子拘谨,巴虎从孩子堆里扒拉出宝音和她二哥,“来帮其其格和吉雅招呼小客人,我还有事要去羊圈,你们在家随便玩。”
“叔,白节好,祝你们全家身体安康。”不知道哪个孩子喊了一声,紧跟着就是七嘴八舌的拜年词。
“白节好。”
“老年益壮。”
“明年再抱个胖儿子。”
“婶婶勤快些,多做吃食卖。”
“白节好。”
“牛羊满圈。”
……
就连狗群狗丁兴旺都有孩子说,狗窝里缩着的大斑小斑都连带着被恭祝了几句。
巴虎站在门外笑着摆手,“行了,好意我收到了,你们自个玩吧。”
其其格和吉雅尤为满意,他俩自觉说了不少祝福词,这下都收回来了,没亏。
新年的头一天,仆人在给牛羊马骆驼铲了粪便喂过草料饮过水就可以回去了,巴虎过去的时候他们正要收工。
“东家白节好啊,这时候怎么来羊圈了?我们都收拾妥当了。”都急着回去陪家儿老小。
巴虎第一次体会到喜庆的年味,一一拜了回去,“妥当了你们就回家去,我家里小客人太多了,出来躲躲。”
家里的说话声一直持续到晌午才散,巴虎给最后一只狗梳了毛,抓了把雪搓搓手,大步往家走。
其其格和吉雅坐在檐下,桌上的盘子碗都空了,兄妹俩把拜年收的干果倒出来堆在桌上,花生瓜子核桃榛子炒米奶疙瘩都混在一起。听到脚步声,他俩双双擡头,骄傲地展示他们的收获。
“不错。”巴虎表示赞赏,他知道怎样能让孩子开心,进灶房倒水洗了手,拎了椅子到桌边,挨个尝了尝其其格和吉雅拜年讨回来的吃食,边吃边问奶疙瘩是谁家的,炒米是谁家的,兴致勃勃跟他们打听这一上午的趣事。
其其格和吉雅最有兴致了,兄妹俩争着抢着说毕力格家的酥油茶好喝,索布德家的人最热情,敖嘎家的红枣最大,还有朝鲁,他给兄妹俩偷偷塞了一把铜板……
能说三天三夜。
巴虎去做饭他俩坐在灶门旁说,蜜娘从炕上起来他俩又重头讲,吃饭的时候难得安静了一会儿,饭后又想出去拜年。
“一年只能拜一次。”蜜娘拉住其其格和吉雅,“只有初一的早上才能去给村里的人拜年。”不然谁家的年货遭得住这么一窝蜂的孩子,年初五不过,家里的存货就能给挥霍干净。
俩兄妹不免失望,一年这么长,竟然只有半天能拜年。
“你俩玩猜拳去,赌注就是你们讨回来的吃食。”巴虎打发走俩孩子,收拾碗筷挪腾桌子椅子,问蜜娘还要不要再睡。
“不睡了,睡好了。”她懒洋洋靠在椅背上。
“那么吵还能睡着?”他在羊圈里都听到声了。
还真睡着了,中途醒了个神,昧了一会儿又睡沉了。
“怀小老三,我能吃能睡能长肉。”怀其其格和吉雅时长的肉在孩子满岁时掉了,这胎还不到半年,又丰腴了。
“这说明你有福气,能吃能喝能睡,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婉儿婆婆在听蜜娘如是说的时候安慰,她一家是初四的过来的,在宝音家住了一天,初五一大早就来了这边。
“蜜娘你丰腴些好看,眼睛大,脸型圆,胖些看着有福相。”
婉儿抱着胖闺女不接话,她怀孩子的时候差点把胆汁吐出来,依她婆婆这么说,她可不就是没福气。
蜜娘也想起婉儿说过她有孕时吐的厉害,笑了下转了口风,唤来其其格和吉雅让他俩讲初一去拜年的趣事,这几天她跟巴虎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其其格和吉雅说话怪流畅的,也不打盹,这么小嘴皮子就这么利索了?”婉儿看看怀里还在流口水的胖丫头,取经道:“你跟巴虎教的?”
蜜娘摆手,“从不会说话就开始听故事,我家不是还养了个小子嘛,他编故事讲故事厉害,他哄孩子就靠讲故事,可能是其其格和吉雅听多了,脑子转的快,嘴皮子就厉害。”第一次养孩子,她跟巴虎也没什么经验,其其格和吉雅从开口说话后,就是爱说话的,跟狗都能唠半天,她也没觉得孩子说话厉害是什么值得惊讶的。
“那孩子怎么样?还在跟你们住?今天怎么没看到他?”
婉儿婆婆见插不上话,自觉抱了孩子出去,“我去看看他们烤羊,你们姐妹俩好好说说话。”
等她出去了,蜜娘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你们婆媳吵架了?”
婉儿皱了下眉头,微微摇头,“算不上吵架,就争了几句。罢了,住在一起哪能不争几句嘴,还是你舒坦,大门关不关都是一家四口。”
“跟亲娘还有不对付的时候,更何况是婆婆。”蜜娘劝攘,“我没婆婆也没人给我带孩子,舒坦肯定有,但你舒坦的时候我肯定舒坦不了。”她指了指院子里蹲在地上要背狗的俩孩子,“离不了眼,他俩像你家姑娘这么大的时候,我去念书,巴虎抱他俩去羊圈里,也没个搭把手的。”
婉儿也明白,甘蔗没有两头甜,她听院子里的哄笑声,走到门边往外看,其其格和吉雅背狗背摔了,两人两狗横七竖八倒在雪地上。
巴虎在大门内烤羊,见怪不怪地瞥了一眼,“自己起来。”狗也是好脾气,被这么折腾也不跑不躲。
阿斯尔见他往烤全羊上刷酱料,火苗一撩香味扑鼻,他帮着翻转羊,凑近问:“大兄,你家的酱料怎么调的,挺香哎。”
巴虎看了眼蜜娘,夸他有眼光,“独家秘方,晌午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喜欢了我教给你。”
蜜娘暗唾他臭不要脸,什么独家秘方,番椒和蜜水都是她教给他的。
烤全羊快好的时候,蜜娘进灶房开始做酸汤鱼,跟阿斯尔做的只多了一道工序,就是油淋番椒。
牛肉羹、酸汤鱼、烤全羊、拌菜瓜、炒小青菜,这就是两家的晌午饭。
“吃的还成吧?晚上还在我家,我给你们做辣锅子,尝尝你们带来的狍子肉。”巴虎说。
阿斯尔辣的抽气,挟肉的动作却不停,含糊说:“大兄你放心,我们是打算来住几天的,你看家的本事紧着点往外拿,别到了后几天没新鲜花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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