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虎是下午去的扈家,他到的时候院里院外忙的团团转,听了几嘴才知道扈家从都城请来了戏班子,要连唱三天的戏呢。
“好大的排场啊扈少爷。”他见到人就打趣,“戏是什么时候开场?我带你嫂子来捧场。”
“戏班子来了?”扈文寅揉了揉额头靠在大迎枕上,捂脸失笑:“是我娘,她喜欢听戏,借着我成亲的档儿从都城请了一班人马来,说是中原的戏种,正好咱们这儿从中原来的人又多,我爹也就同意了,说热闹热闹。”
“你可别打趣我,我懂的恐怕还没嫂子懂的多。”咿咿呀呀,宛如黄口小儿学舌,听不大明白。
巴虎听他这么说,打定了主意晚上带蜜娘来听,去帮忙搭台的时候就先留意好了位置,视野好又避风。
唱戏搭台的地方是在新建的羊圈里,地方宽敞,有墙有瓦,四面围墙还砌了一排的火坑,是晚上用来烧火煮水取暖的。
这是从开年的时候就在筹备啊!巴虎有些汗颜,跟文寅娶新妇一比,他娶媳妇像是在路边捡的,匆忙又慌乱,唯有窃喜最真实。
搭架子、拉幕布、铺毛毡……巴虎毫不吝啬地卖力气,见哪儿要人他往哪儿去。
天色擦黑,扈大人满身疲惫的从衙门回来,路过进来看一眼,就见巴虎忙活的像个小厮,他喊了一声,人过来了带着往家里去,“你是什么身份,瞎了心了来干苦力活?我家又不缺打杂跑腿的仆人。”
“我是文寅的师兄,又不是外人,还讲身份讲客套?可不就是哪儿差人我去哪儿填补。”巴虎心里对干杂活儿没意见,但听他这么说还是止不住的舒坦,“而且我晚上要带蜜娘跟孩子来听戏,可不要先去踩踩点,寻个好位置。”
“你呀,我喊你来就不是让你来干这活儿的。”扈老头甩着手指点了点,“晚上带家里人来这儿吃饭,这几天家里也别开火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后院,扈夫人跟她女儿在对礼单,扈文寅也在她这里,他身穿新郎袍,端着一副俊朗模样。
“我儿英武。”扈大人见状心喜,更喜的是这意味着家里要有后一代了。
“巴虎也来了,蜜娘跟孩子怎么没过来?”扈夫人忙里抽闲,唤来仆妇上茶。
“他都来半天了,在外也忙活了半天。”扈大人拍了他儿子一下,怪他不会办事,点人去接蜜娘和孩子来。他一家在这儿也没正经亲戚,都是官府里的人,论起来跟巴虎一家还亲近些,同坐一桌不用端着架子说话。
“不用人去接,我自己回去一趟。”巴虎往外走。
“你别走,你回来,我有事交代你。”扈大人脱了官袍也显出了老态,汉人来漠北这苦寒地,不比当地人耐操劳,他松了发簪脱了靴子,从桌下的屉子里拿了一本书出来。
“你都当爹了,这事你熟,去指点文寅几句。”
巴虎听着就觉得不正经,稍稍翻开一看,果然如他想的那样——春宫图!
比他在书铺里买的可详尽多了,姿态优美,表情酣畅,一人千面,千种姿态。
他把书揣怀里,顾忌着外面还有个闺秀小姐,压低了声音说:“说的像你不熟似的,你翻了年就要抱孙子了。”
老头哼笑一声,他不行,他还要维护老父亲的威严,哪能跟儿子聊下三滥的话。
“你们年轻人有话聊,你教教他。”
“你确定他不懂?”
他不确定,但他能确定他儿子没睡过女人,找人指点一二他更放心些。
他往外走,错过巴虎时被拦住,擡眼瞅他,拧眉道:“你个大男人扭捏什么,我又没让你陪他睡。”
“……你是真不在我面前维护做夫子的样子了。”巴虎有被恶心到,但还是坚持索要报偿,“春宫图还有吗?送我一本。”
老头似笑非笑地暼他,回身从箱笼里摸出一本递他,拍着他胸口说:“从中原来的好东西,珍惜着点,能当传家宝。”
要到想要的,巴虎不废话了,卷了卷塞在袖子里。他出去没一会儿,蜜娘带着三个孩子来了,娘四个都换了干净衣裳。
“哎呦,其其格和吉雅又长高了。”扈夫人接过哈布尔,见他胖乎乎的喜人,更是抱着舍不得丢手,吃饭的时候还要抱着。
“我娘现在是见着奶娃娃就走不动道,抱着孩子比吃山珍海味还高兴。”扈小姐见状打趣。
“师母这是暗戳戳催你哥赶紧给她生个大孙子。”蜜娘笑言。
院外锣鼓声板一响,热闹喜庆劲儿立马就上来了,配着院里院外的红灯笼,见者无不心生喜意。
扈文寅也高兴,这下也不说听不懂戏了,端杯先敬爹娘操劳,再敬师兄,劳他后日陪他去迎新妇。
其其格和吉雅听着这动静哪还有心思吃饭,一心想跑出去看热闹,但也知道这不是自己家不能乱来,屁股像是扎了刺坐立难安,吃进嘴的肉也品不出味道。
吉雅看对面的男人放下酒杯,脑中灵光一闪,也端起面前的驼奶站起来,“阿叔,祝你新婚大喜,我敬你一杯,我跟妹妹想出去看热闹。”
话说的不连贯,但也能让人听懂意思,小孩的童言童语最能取悦人,尤其是还暗含了小心思。
众人大笑,扈文寅也郑重又倒满酒,做了个碰杯的手势,一饮而尽,“这是我大侄子第一次端杯敬酒吧?”是问巴虎。
巴虎点头,眼含赞赏,“我这个当爹的没享受到,便宜你了。”
又说:“跟妹妹出去玩吧,别乱跑,别玩雪玩火。”
兄妹俩欢欢喜喜跑了,饭桌上继续吃菜。
“所以说啊,家里还是有孩子热闹。”扈夫人这顿饭吃的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蜜娘笑笑,不说牢骚话扫兴,热闹是热闹,吵也是真吵,想吃顿安生饭还要拿鸡毛掸子威胁。像这顿饭,其其格和吉雅只吃了几筷子,晚上回去了还要再给兄妹俩做饭。
饭后,蜜娘陪扈夫人说话,聊聊在中原的生活,再抱着孩子一起出去听戏。
巴虎跟扈文寅走了,他的院子安静又喜庆,桌椅板凳都是一水新换的,墙上挂的画,墙角摆的花瓶。走进书房迎面就是一排书柜,书柜里摆的书看着都像翻过的,桌上摆着文房四宝,还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样子。
“我回去也给我孩子收拾一间房出来。”这是巴虎一路看过来唯一的想法。
“现在还小,大一些了再说,等吉雅和其其格去私塾念书了再置办也不晚。”扈文寅觉得巴虎的一儿一女养的刚刚好,机灵活泼又好性子,“垂髫小儿,懵懂里养出的大方勇敢最宝贵。”
“还没当爹,说的像是挺懂。”
“没当爹也能当夫子。”扈文寅随手一指,“这么多书可不是白看的。”
“那今晚我给你当一次夫子。”巴虎想起了正事,从怀里掏出捂热的书,“我想着你不是个老实的,估计早不知看多少回了。”
书皮上是很风流的四个字:人间欢喜。
扈文寅嘴角含笑,手上没动作,“我爹让你来的?”
“除了他也没旁人。”巴虎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不用教,但也随手翻开一页摊他眼前,“你看看,有没有想问的,你爹说你是个童子鸡,别新婚夜闹了笑话。”
“是童子□□?”他悄悄打探。
“你好八婆。”扈文寅不理他,垂眸盯着眼前的画页,面上升温,他挪开眼。
“怎么?学会了?那我走了?”巴虎也不自在说这些,尤其是跟着一个大男人,算什么事?
“行,我送你。”
两人走到门口,巴虎即将迈过门槛,耳朵里飘进一句轻言。
“这下我相信你是个童子鸡了。”跟他当初遇到的是同一个难题,巴虎回过头,问:“你做过针线活儿吗?”
“这跟针线活有什么关系?”扈文寅纳闷。
“你没做过也应该见过师母穿针引线,针线穿不过针眼,舔舔就能穿进去了。都是一个道理,你好好想想。”
针眼,线,穿针引线!扈文寅悟了,至于舔舔?他得回屋翻翻书,是舔针眼还是舔线。
……
羊圈里坐满了人,多是中原人的面孔,听的入神,随着咿咿呀呀声拍手叫好,混在其中的当地人,更多的是看扮相看动作,不明所以的也跟着叫好。
巴虎在人群里先找到其其格和吉雅,大声问他们回不回去睡觉。
“不回。”吉雅玩起兴了,眼睛里亮晶晶的,脸蛋红扑扑的,他也听不懂戏,爱的是这气氛,喜欢在人群里蹿来蹿去,跟着叫好拍手声一同扯着嗓子吆喝。
其其格甚至没空搭理他,扯着嗓门跟旁边的小姑娘说悄悄话。
巴虎再看跟扈夫人坐在一起的蜜娘,她也听的入神,吉雅刚刚的样子就是她的翻版,就是眼睛里带着感情不同,回忆,激动,眷念。
他走过去把哈布尔抱走了,这么吵的地儿他也睡得着!
“我先回去一趟,看看艾吉玛来不来,家里的狗也要喂。”他大声在蜜娘耳边说,嘴唇都碰上她耳朵了。
蜜娘随意挥手,看了他一眼,视线又回到台上。
难得见她这么高兴,巴虎走过幕布后面,“老板,这戏要唱到什么时辰?还有一个时辰?”那他得回去把蜜娘和两个小的的狼毛披风拿来,这羊圈里生着火,又有酥油茶煨着,但不是封闭的,上空是用毛毡搭着的,不挡风。
回去的路上看到还有人搬着板凳往这边来,平常白天也没有这么热闹过,错身的时候甚至还听人在打听扈大人有几个儿子,知道就这一个,失望地叹了声可惜。
笑死人。
人都聚到西边去了,东边的屋就空了,家家户户不见灯火,也没有人声,只有脚踩在雪上的沙沙声,沙沙沙,像是后面跟的有人。巴虎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心想待会儿再过去可要提醒夫子在戏散后安排衙役巡逻,别有大姑娘小媳妇落单遭贼手了。
沙沙沙,巴虎猛然止步,在雪色里看到了一晃而过的五个身影,比对着距离,应该是他家,家里的狗又没叫。他快步往回走,边走边喊:“大黄,大黄,巴拉,阿尔斯狼,一只耳,大斑小斑……”
“汪汪汪——”狗叫声从屋里传来,大斑小斑没出现。
巴虎到了家门口,大门也从里面开了,艾吉玛尖着嗓子说:“叔你回来了。”话里带着欣喜,家里就他一个人在,他挺害怕的,尤其是白天作死,跟人跑去看死人了,天黑他就把狗都唤到后院陪他,锁了大门。
有狗跑向狗屋,巴虎把哈布尔递给艾吉玛抱,“你进屋,我过去看看,我好像看见五只山貍子来了。”
他大步跑过去,拐过弯看狗跑向羊圈,他去狗屋里一看,什么都没有,也跟去了羊圈,还没走近就听到了狗叫和山貍子的哈气声、叫声。
有血腥味儿,巴虎心里大概有了数,晚上羊圈的光线暗,他站外面看着狗群扑咬,大斑小斑站在一旁焦急地嘶吼。
“停下,别咬了。”他拿了棍子在地上拍了几下,狗听话地散开,但还呲着牙站一旁盯着。
“嗷嗷嗷——”大斑骂骂咧咧凑近,扒拉出来三只被吓尿的崽子,另外两只大的跟羊一起躺在地上,呲着牙不敢起身。
“活该,敢来偷吃老子的羊,要不是看在大斑小斑的面子上,我拿你们的皮做皮袄。”巴虎让狗继续守着,他回去拿来铁链子,一下拴了五只。
走的不到一个月,五只山貍子瘦成皮包骨了,跟大斑小斑大胡小墨站一起,像老鹰和山雀。
五只山貍子单独拴一个屋,巴虎把咬死的两只羊剥了皮剁了块儿放锅里炖着,洗了手拿了厚衣裳去接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