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临睡前,蜜娘端了碗温水去给铺在簸箩里的麦芽洒水,昨晚睡前泡的,灶房里温度高,泡一夜就能唤醒种子的活性,早上起来就淘洗了一边铺在簸箩里放在有炕的空屋里。
一天洒三四遍水,一天一夜后,麦子就冒出了青芽。
婉儿次日早上跟着她一起进去,惊讶道:“昨儿下午不是才冒头?”
“一看你就没种过地。”蜜娘笑她,“温度合适,又不缺水,种子一旦冒芽长得就快。”
婉儿还真没种过地,就连种菜也是她来漠北嫁给阿斯尔后才跟着婆婆学种菜,她学着蜜娘的动作撂水洒在麦芽上,“这要长多高才能用来熬糖?”
又拔了根麦芽到嘴里,满头雾水又不可置信,熬糖竟然是用麦芽熬的,这两者看着怎么都不像能扯到一起去的。
蜜娘伸出小拇指,“有这么高就行了,明早就差不多了。”
六个人中,恐怕也就婉儿和木香用得着手把手教,其他人只用说个大概,发麦芽就没得问题。
但木香忙的过年都不得闲,没空闲的时间浪费在熬糖稀上。
“娘,我们醒了。”其其格在屋里喊。
“来了。”蜜娘听到声就往出走,问婉儿:“你家俩孩子还没醒?”
“估计也快了,我过去看看。”她走在后面,顺手带上了门。
她跟阿斯尔带着两个孩子睡在后院,就在艾吉玛的隔壁,她到后院的时候看这小子拿着铁锹在铲雪,一时为赖床的男人脸红,推门进去就轰人:“赶紧给我滚起来,人家一个十来岁的小子都开始扫院子了,你也好意思躺被窝里不动。”
“我大兄呢?”
“在做饭。”婉儿掀了阿斯尔的被子,“住这儿的这几天你好好跟巴虎学学,回去了我也享享福。”
男人撇嘴,穿了衣裳拉门出去,嘀咕道:“我不做你也没做,这还不叫享福啊。”
连带的灶上有热水,阿斯尔胡乱撸了把脸,舀半盆水端进屋,“那我先去前院看看?看大兄有没有用得着我的。”
路过艾吉玛,他拍了拍他的肩,“小伙子挺勤快。”
到了前院一瞅,前院的雪已经铲干净了,瓦沟的冰棱也都敲掉了,灶房里也冒着热腾腾的烟,他进去一看,酥油饼都烙一盆了。
“大兄,你这是半夜起来的啊?”
“起来了?孩子可醒了?洗洗刷刷就能吃饭了。”巴虎擦了擦手上的油站起身又去搅锅里的豆子稀饭,“醒的早,躺着也睡不着就起来了。”漠北的冬天天黑的早亮的晚,晚上倒腾小半个时辰倒头就睡,睡的早醒的也就早。
阿斯尔又看了眼干净清爽的院子,想想他也醒的早,说说话发发呆,闭眼又能迷瞪一阵,在家的时候早饭有他娘做,院子有他爹扫,跟巴虎比起来,他可太享福了。
“有没有我做的?”
巴虎摆手,早饭简单,他一向不要帮手。
“那我到后院看看。”走到檐下拎起靠在墙上的铁锹去帮艾吉玛铲后院的雪,巴虎他是比不过了,总不能再被个孩子比下去。
至于后院住的另一个人,牧仁大叔比巴虎起的还早,在巴虎开门出来时他已经烧了水在打酥油茶了。但他做的是大锅饭,他去羊圈喊人吃饭时,巴虎也喊人吃饭。
黄油烙的酥油饼,粘稠的豆子稀饭,一盘青菜炒蛋,一碟炒花生米,一盘葱拌豆腐,一盘蒸血肠,这就是两家人的早饭。
血肠是盼娣送来的。
“晌午要去朝宝家吃好的,早饭我就做的清淡。”估计再有两个时辰就晌午了,也不怕吃了稀的不挡饿。
“这是咱们中原最正宗的早饭,一看就是蜜娘经常这么吃。”婉儿呼了口气,挟一筷子青菜放粥碗里,她在婆家吃饭时,粥汤都用酥油茶代替了。家里六口人,除了她都是漠北的口味,早上也离不了牛羊肉。不过只要不用她动手,什么饭她都不挑。
蜜娘看了巴虎一眼,才嫁给他那半年,只要不是她做早饭,早饭就是一盆炖肉,一盆酥油饼,再来一壶酥油茶。
四个孩子分吃了两个酥油饼,蜜娘和婉儿各吃了一个,剩下的酥油饼全进了两个大男人肚子里,还喝了粥,四个菜也都吃了干净,放下筷子还拍着肚子说只吃了七八分饱。
“比咱家的猪胃口还大。”蜜娘收拾碗筷去洗,纳闷道:“天天吃肉,肚子里也不缺油水的,你们饭量怎么还这么大?”她怀疑两个男人在比着吃,巴虎的饭量她清楚,往日他不会吃这么多。
“冬天冷,饿得快就吃得多,天热的时候没这么能吃。”阿斯尔抱了他小儿子在怀里,夸赞道:“也有我大兄厨艺好的原因,饼子外壳酥脆酥脆的,里面还软的弹牙,就着咸淡适宜的菜,我胃口大开。”
等两个男人领着孩子去羊圈了,婉儿才撇嘴说阿斯尔决对是吃撑了,“真是幼稚死了,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比谁胃口好饭量大。”
“吃撑了?”
“嗯,他的饭量通常就是五六个酥油饼,饿了能再多两个。”还吹什么冬天饿得快吃得多。
“巴虎也吃撑了。”蜜娘好笑,“在饭量上怎么好胜心这么强?”
“鬼知道。”
收拾好家里,蜜娘跟婉儿先去白梅家帮忙做饭,盼娣莺娘和木香都还要忙着清理羊圈,再给牛羊喂草饮水,忙完过去也快晌午了。
“我没蜜娘手艺好,就炖了一锅羊肉,红烧了条鱼,煎了半扇羊肋排,朝宝还烤了只羊腿,你们可别嫌弃。”人来齐了饭菜就能上桌了,白梅客气地招呼人,“这还是我嫁人之后,你们头一次来我家吃饭。”
“这么丰盛谁会嫌弃?反正我不嫌弃,只要有的吃我天天都能来,到时候只怕你们听到我的声音,还没见到人就要转身跑。”阿斯尔嘴皮子会说,他这话一出都笑了,也都不再说客套话。
“你公婆呢?”蜜娘问,“喊来一起吃饭啊。”
“去我哥家了,说都是年轻人,他们不来凑热闹。”朝宝端了焦香油亮的羊腿上桌,“都坐啊,动筷子,别墨迹了,再墨迹菜该凉了。”
从拿起筷子,蜜娘就注意着巴虎,果然才吃到一半他就吃不下了,一块儿萝卜咬好几口,菜里的葱蒜大多进了他嘴里,拿着一碗酥油茶做面子活儿,不时抿一口,就打湿个嘴皮。
她把哈布尔塞过去,“你给他喂肉。”不仅是小三子,其其格和吉雅玩一阵再来要吃的,她也都拾掇过去让他喂。
巴虎冲她感激地笑笑,回头看阿斯尔,他也抱上了孩子给孩子喂菜,不过他能喂的只有一个,而他有三个,三个!
送走一桌的客人,白梅转过身就垮了脸,她指着桌上的残羹剩饭让朝宝去收拾,之前蜜娘她们要帮忙她没肯,专门留给他的。
朝宝觑着她的脸色在心里大骂阿斯尔和巴虎,识趣地揽活儿:“你累了就去歇着,我来洗锅洗碗,要是困了再睡一觉,晚饭也是我来做。”
要不是知道巴虎的为人,他都怀疑那两人今天是商量好的过来发疯,昨天吃饭也不见他们一个两个像孝子贤孙一样追着给孩子喂饭。
“你在巴虎家干了五年,人家两口子怎么相处的,不说七八分,至少你是知道个五分的,我也不求你像巴虎一样,以后咱家的活儿我俩平分着来,我洗衣裳你就做饭,我做饭你就洗碗。”白梅趁机提要求。
朝宝点头,他不是没长心,他在外为奴为仆的这几年,家里都是白梅在顶着,有时候她干的活儿比他干的还多。
“都听你的,你进去歇着吧,我来收拾。”
白梅满意了,吁了口气进灶房舀水洗手洗脸,出来后也没进屋躺着,拿了扫帚去扫地,骨头什么的倒了喂狗。
见朝宝拿抹布来擦桌子,她面上有些尴尬,没好气地说:“我就是个劳碌命。”
“辛苦你了,晚上想吃什么菜,我给你做。”
“炖碗蛋羹吧。”白梅选了最简单的。
平凡的夫妻,甜言蜜语少见,一进一退,话都藏在一日三餐里。
……
盼娣请客的这天,蜜娘和婉儿早早起来,把两簸箩麦芽放进装满温水的木盆里淘洗干净,糯米也泡了一夜,捞起来直接堆在箅子上蒸。
“麦芽剁碎,一点一点剁。”
菜板放在木盆里,麦芽堆在菜板上,人蹲在地上按着麦芽一刀一刀切碎,两人轮流着切,中途盼娣也会过来瞅两眼。
“真不要我们帮忙?”蜜娘问。
“不要,我昨天下午就把菜择洗好了,鱼剖了,肉切了,只差上锅炖了,莺娘在给我看着火。”盼娣倚在门框上,她自己都闲下来,哪还要人帮忙。
“你现在是越发能干了啊。”婉儿佩服。
“那是。”盼娣欣然接受了夸赞,一点都不虚。
麦芽切碎,糯米饭也蒸熟了,接了锅盖等它降温,三个人又去盼娣家转了一圈,再回来就是把糯米饭和麦芽混在一起,加了些温水拌匀。
“今天上午的活儿就忙完了,来给我搭把手,把盆子端到屋里去。”蜜娘揭了锅盖盖在木盆上,“发酵两个时辰,晌午吃完饭就能熬糖了。”
“这就成了?这么容易?”婉儿揭开锅盖看一眼,怎么都想不通这稀碎的东西能熬出黏软香甜的麦芽糖。
有这事在心里搁着,在盼娣家吃了饭,帮着收拾了灶房,六个人急急忙忙都去了蜜娘家里。
黏黏的糯米已经软烂了,盆里积出来小半盆的浑水,控出米和麦芽,水都倒进锅里。
“大火烧开。”蜜娘盖上锅盖让莺娘烧大火,锅里的水沸腾了再转温火,糖水变色了就要拿勺子不停的搅,几个人轮流着来,中途有人来找木香,她先走了。
“明天晌午都别做饭,到我家去啊。”她走时叮嘱。
“知道知道,明天给你带新出锅的麦芽糖吃。”
外面的天色黑了,一锅水煮的还剩半锅,盼娣用勺子挑起一点看拉丝的情况,问蜜娘:“这还不行吧?”
“还差的远,估计还要再熬一两个时辰。”蜜娘把莺娘换下来了,她自己烧火,还嘱咐其他人,“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烧小火,火大了糖浆就烧焦了,还会干在锅上,出锅了糖也带有苦味儿。”
“我回去做饭,晌午还有剩菜,我回去热热,热好了端过来一起吃,今晚就将就一下。”等了半天了,盼娣不想因为一顿饭再误了一锅糖,“之前你说费料费功夫费劲,我还想着能有多费劲,现在再看,做这玩意儿还真是费时间费功夫。”
蜜娘笑笑,“费劲的还在后头。”
巴虎不吃剩菜,他回来听说她们要将就一顿,带着阿斯尔要去跟仆人一起吃大锅饭,“忙晕了头了吧,该去给老头说一声,他多做点饭菜就行了。”
蜜娘拍拍头,还真是,“我忘了这回事了,当夫子当上瘾了。你俩过去吃吧,把孩子也带走,吃了饭就在那边给孩子洗洗。”
又打发了莺娘去给盼娣说少准备些饭,“一人一碗面条就差不多了,你让她估摸着来,别煮多了。”
“哎。”莺娘过去没一会儿就端了一盆剩菜过来。
“我也过去。”白梅欲出门。
“不过去了,我都端来了。”盼娣端了一盆热面条过来,“我已经吃了,我来搅锅,你们吃。”
五个人或蹲或坐,吃饭的吃饭,烧火的烧火,甜味混着肉菜香顺着门窗挤了出去,融化了飘下来的雪,瓦沟里滴滴答答的。
雪越下越大,朝宝穿着雨披来接白梅,“这么晚了,什么时候回去?”
白梅看了眼锅里深棕色的糖稀,再看看一起熬夜煮糖还精神奕奕的几个人,摆手说:“我今晚不回去了,不睡蜜娘家就是睡盼娣家,你照顾好儿子,夜里记得喊他起来尿尿。”
“这这……”朝宝往里走了一步,“我还是再等一会儿吧,我等你一起回去。”
“老夫老妻了还这么黏人?”盼娣打趣,“蜜娘说还要挺长时间,你自个回去,晚上白梅跟莺娘睡我家,我们三个一起睡,不会把你媳妇弄丢了。”
朝宝闻言闹了个大红脸,嘟囔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腿脚打着弯退了出去,估计刚走出大门又转了回来,“真不回去?要不过一会儿我再来接你?”
“呦,啧啧啧。”蜜娘她们满含打趣地看热闹。
白梅心里又羞又甜,脸上滚烫的能煮糖稀了,但还是坚持不回去,“我去跟盼娣睡,明天回去。”
朝宝走后,她怕被开玩笑,生硬地转移话题:“锅里的糖稀是不是能出锅了?”
还真是,蜜娘赶紧拿了抹油的钵过来,把糖稀舀到钵里,锅里剩下的糖用筷子搅了,“忙了这么久,都甜甜嘴。”
她把放后锅的水里煮着的木棍拿出来绑在椅子上,端了糖稀出去在院子里转了几圈,糖稀表面就硬了,按一下一个窝,像面团似的。
“接着就是反复拉扯,这个很费劲,之前都是巴虎在拉拽。”蜜娘让白梅踩住椅子,她把糖稀缠在木棍上,反复扯拽,她累了就换婉儿来,五个人轮流上手,棕色的糖稀逐渐变黄再变白,糖稀也有了韧劲,有了麦芽糖的雏形。
熟糯米粉撒案板上,碾碎的榛子撒进糖稀里反复揉搓再拉成长条,切成一截一截的就完工了。
“先这样吧,明早起来了再裁油纸包糖。”又累又困,蜜娘已经提不起劲儿了。
村里已经安静下来了,家家户户也没了烛光,蜜娘送走盼娣三人关上门,跟婉儿打水洗脸洗脚。
“今年过年才有过年的样子。”婉儿打着哈欠还满脸的高兴,嘀咕着说嫁远了,“你们几个都在瓦湖,盼娣更是在你家隔壁,串门说话可太方便了。”
蜜娘也觉得今天很热闹,看得出来,盼娣莺娘和白梅也高兴,不然白梅不会不回家,想去要好的姐妹家睡觉,不还是惦记着这份情谊。
“往后你可以常来,两地隔的也不算太远,又有车马,也方便。”
婉儿摇头,端起盆把水泼在墙根下,她不像蜜娘这么逍遥,上面还有两个老的,阿斯尔还有兄姐和族人,还要维护那边的关系。
“睡觉睡觉。”她搓着手往出走,“明早我要睡个大懒觉,别喊我起来吃饭啊。”
蜜娘也有这准备,她先去喊三个孩子起来尿尿才回屋睡觉,巴虎给她留了灯,他趴在炕沿已经睡熟了,枕边还放了只鞋底,上面还插着针。
钻被窝的动静惊动了他,男人翻了个身往外看了一眼,“忙完了?”
“嗯,别说话继续睡。”蜜娘没劲儿再聊。
“你们兴致可真大。”巴虎伸手揽住她,埋头嗅了嗅,“一身的甜味儿。”
“明早别喊我吃饭,我要一觉睡到自己醒。”
巴虎随了她的意,反正冬天也没事做,想怎么睡都成。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