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衣柜是老式铜锁,并没有多结实,林岚运足力气几下就把大锁劈开。
她打开柜子一通掏。
之前韩青松拿回来的棉被、布、罐头,她统统掏出来。
娘的,吃着他们的,还打她儿子,她再也不惯着他们!
掏着掏着,从一双小鞋里掉出一扎子钱来,还从柜子底下露出一沓子单子,竟然是韩青松寄回来的汇款单子和钱!
林岚把钱塞自己口袋里,把汇款单拿起来,只见用粗麻绳钉着,好厚一本呢。
如果不是韩青松汇钱,这个家除非粜粮食否则根本没有一点现钱。
毕竟工分都要换粮食,还得养着俩不挣口粮的,如果不是韩青松补贴,吃饭只怕都吃不起。
大衣柜里还有一个木匣子,锁着呢,林岚给搬出来。
韩二嫂冲进来,“林岚,那可是娘的钱匣子,你不能动!”
林岚睥睨了她一眼,“我猜这里面也没有多少钱,还都是俺家孩子爹寄回来的。”她甩了甩那一大摞汇款单子,“看见了吧,这都是孩子爹汇款的单子。”
按照她对老太太的了解,分家的时候肯定把钱藏起来,把一两百放在钱匣子里,这样对半分自己也顶多能拿一百块。
再看韩金玉穿着新皮鞋,新衣服,她猜现在这里面不会超过一百块。
这个钱就当给老太太养老的,剩下的她笑纳了!
当初韩青松寄钱回来,老太太说得好听,“娘给你存着,等你结婚给你。”结果等他结婚了,韩老太太又说,“娘给你存着,等以后给你”,说白了就是不想给。
她冷笑一声,把那一沓子汇款单子放在笸箩里,连鸡蛋带被子一起抱走,走到门口还想把筐子拎上,无奈手不够。
这时候黑暗里窜出个孩子,“娘!没事吧?”
是二旺。
林岚赶紧道:“没事没事,快把筐子挎上咱们回家。”
二旺一摸筐子里有三只鸡,惊呼一声,“娘?”
林岚笑了笑,畅快道:“没事,以后有鸡蛋吃了。”
他们有事才对!
到了家,她让二旺把鸡放鸡窝里,翅膀早就被老太太剪掉,那鸡飞不起来的。
她则把鸡蛋拿进屋,让麦穗生火。
麦穗看那么多鸡蛋,惊呆了,“娘?”
“生火,给你们做水泡蛋吃。”吃到肚子里才算自己的。
五个人,林岚下了十个,剩下放小瓮里腌着。
十个鸡蛋,比嫲嫲给小姑小叔鸡蛋还大手。
麦穗已经说不出话来。
林岚道:“闺女,你放心,娘对你们,绝对比你嫲嫲对小姑小叔好。以后咱们努力赚钱,一家人过好日子。”
麦穗眼泪都出来了,“娘——”
水泡蛋就是烧开水的功夫,几分钟就好,林岚让三旺和小旺也起来吃鸡蛋,吃饱饱的再睡。
就俩鸡蛋,小孩子消化快,不会积食。
让孩子吃鸡蛋,林岚又让他们把门关好,她要去找老支书评理。
二旺拿着棍子,这一刻仿佛三旺附体,“娘,我陪你去吧。”
林岚摸摸他的头,“不用,你好好保护姐姐和弟弟们。”
她叮嘱孩子几句,让他们不用怕,只管在家里睡觉,她则拿着汇款单子就去韩永芳家。
村里支书和大队长的分工也明确,上学、村务以及跟文化有关的找支书,干活上工的事宜就找大队长、队长。
当然,一把手还是老支书,也就是现在的村革委会主任。
相对来说山咀村的民风还是正常的,文革的时候,别的村很多贫下中农会闹腾的都借机上来当上了革委会主任以及其他干部,把之前的支书和大队长都压下去,批斗的批斗,撤职的撤职,多惨的都有。
山咀村之前的支书就是现在的主任,其他干部也没有大换血,基本都是老百姓认可的。
毕竟村里几个大姓为主,家族影响力还是很大的,不至于一下子就被翻了车。
老支书韩永芳也是出了名的硬汉,年轻时候有个外号,叫大狼。
说的是他参加八路之前,在村里就是个厉害的,去外地扛活的时候打过狼。
后来参军扛枪,也是个狠角色,可惜手受了伤早早复员回家。
回家以后他先当了民兵队长,后来一步步的就当上了支书,一转眼也十几年过去,他的地位无可动摇。
虽然不少人不满意他专横霸道占着位子不给年轻人机会,却也撬不动他的位置,尤其老人家有个什么矛盾都爱找他评理主持公道。
全村人又服气又害怕的,韩永芳说话,好使。
不管人家说韩永芳多霸道,林岚觉得其实他还挺好说话的。
他并没有瞧不上原主,哪怕闹得鸡飞狗跳,他还是劝和不劝分的,让韩老太太别太惯儿子媳妇儿的屋里事儿。
而且他还借了一口袋玉米面呢,她承情的。
林岚对他印象不错,有事也喜欢找他,并不犯怵。
走到老韩家那趟胡同的时候,她听见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惨叫,啧啧,简直是世纪大灾难一样。
看来老太太回来了啊。
她走到门外,就听见老太太杀猪一样的喊,“快去找支书来评评理,婆婆不在家过来偷鸡,这还得了?快,找人把她给我抓起来,送公安局!批斗!必须批斗!”
她又骂韩大嫂和韩二嫂,“你们都是死人烂木头儿?干什么不拦着她?”
韩二嫂叫冤屈,“娘啊,她拿着斧头要砍人,我们哪里拦得住啊!”
韩老太太等人从公社回来,一回家就听见闺女哭得那个惨,她赶紧跑回家,就发现家里跟遭了贼一样。
儿媳妇儿说那泼妇来把鸡抢走了,还把鸡蛋也抢走了,闺女就喊着说泼妇拿斧头砍人……
其实之前韩金玉喊的时候,韩永芳在家里喝小酒呢,懒得管,其他干部一听是林岚撒泼他们更不管。林岚撒泼这是常事,反正不是上吊就是喝药,多半都是吓唬人。他们估摸着这一次肯定是因为韩金宝去闹事还打了三旺,林岚忍不下这口气,又要寻死威胁人。
韩青云还着急呢,“爹,你不去瞅瞅?”
韩永芳滋溜着小酒,“这一天天的累死我了。看什么看,都不用去看。”
“万一她再喝药……”
“就你们这眼神儿会看什么?你看她那样,像是上吊喝药的?让他们自己家闹腾去吧,闹腾闹腾也好,省的憋出大事儿来。”
那媳妇儿从喝药以后看着精气神就不一样了,待人接物很正常,甚至还文绉绉的,对孩子也比以前上心一百倍,一看就是想过日子的。
看她刚才着急孩子那样,就不像是寻死的,拿斧头估计去婆家出气呢。
让他们闹腾去吧。
韩永芳不出头,其他干部自然也不出头。
干部不出头,韩老太太在家里哭天抢地的,跳着脚让俩儿子去把林岚绑来。
韩大哥却不肯动,“金宝去砸人家缸,还把三旺打成那样,当娘的能不气?出出气……”
“放你娘的狗臭屁!”韩老太太扬手就给他一个巴掌,吓得在场的人都一愣。
老韩头都愣了,大儿子从小懂事,就没挨过揍呢。
韩大嫂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这是干啥?这是干啥?累死累活地养一大家子,还错了不成?”
韩老太太喊着让他们去把鸡和鸡蛋夺回来,她气呼呼地往屋里去想数数鸡蛋少了多少,结果视线一瞟就看到了被劈开的锁头。
“啊——”她猛得冲过去要把大衣柜打开。
韩二嫂还过去邀功,“娘,钱匣子在这里呢,没动,好好的呢。这可是我拼死抢下来的,差点就被那泼妇抢走了。”她知道老太太都把钱和各种票藏在这个匣子里。
韩老太太不知道哪里迸发出来的力气,一下子把韩二嫂推个跟头,猛地把大衣柜打开,就见衣服散乱,那支绣花的小鞋已经露出来,里面空无一物。
“娘啊——”韩老太太惨叫一声,但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咕咚,一头栽在地上。
……
韩二嫂都懵了,自己把钱匣子抢下来,老太太咋还不乐意呢。
她顾不得委屈,赶紧去扶老太太,掐人中,“娘,娘!”
老韩头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老婆子肯定把大头的钱藏着呢,看样子是被翻走了。
老婆子这是受不了打击,活生生给气昏了。
其他人除了韩大嫂,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寻思钱匣子好好的,老太太怎么还气晕了。
韩金玉看看也就被林岚拿走一床被,还是三哥拿回来的,一床破被丢了就丢了,何至于气晕。
老韩头几个把老太太擡炕上,掐人中,抚胸口,好不容易救醒。
老太太又叫了一声,“快,快……老头子快去找她,要回来,要——”
不过是瞬间,众人就觉得老太太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
韩金宝还躺在炕上说要打这个打那个的,却没人顾得上理睬他。
老韩头答应亲自去找韩永芳来主持公道。
韩金玉说要去作证,跟着她爹去了。
结果到了韩永芳家,发现林岚也在呢,桌上摆着一本麻绳装订的厚厚的汇款单子。
韩永芳念韩青云在一旁噼里啪啦打算盘。
老韩头脑子就嗡的一声。
韩永芳朝着他点点头,“老弟你来的正好,坐吧,等会说话。”
韩金玉指着林岚骂道:“你快把偷走的鸡、鸡蛋还有被子,还有娘的钱交回来!”
老韩头却浑身发虚发软,总觉得好像一张老脸连带着全身的皮,都在这一刻被人硬生生的,血淋淋地撕下来一样。儿子寄回来的钱具体多少,他没算清过,但是绝对比一百块多了很多很多。
那噼里啪啦清脆的算盘声,就仿佛是敲击在他灵魂上的叩问声,让他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呼吸困难。
“爹,爹!”韩金玉原本扶着老韩头,这会儿发现他一下子出溜地上,急了。
韩永芳:“快掐人中。”
韩永芳的老婆子上前连掐带捶的把老韩头给弄醒。
老韩头咹咉一声长叹,“老三媳妇,你就给爹娘留点脸吧,行啦,你拿走就拿走吧,爹娘不计较啦。快家去吧,别丢人了。”
林岚义正言辞道:“爹你说的什么话,我可没打爹娘的脸。我得算算孩子爹赚回来多少钱,小姑小叔花了多少,到时候一笔笔的别忘了还给我们。”
“什么?”韩金玉怒极,“你是不是疯了,我花我三哥的钱,还还给你?那时候没分家,三哥赚的就是家里的,就得给娘,娘说给谁花就给谁花!”
林岚冷笑,“你说了不算。今儿我请老支书给算清楚,明儿我就去公社公安局告状,韩金宝偷花三哥的津贴,却把自己的嫂子、侄子侄女差点饿死,不让上学。分了家还上门行凶,差点把侄子打死,还把三哥家给砸了个稀巴烂。”
林岚眼里直冒冷光,“你们给我等着,不还钱就坐牢。还有你,穿得像个城里人,办的是龌蹉事儿。吃着我的,花着我的,还让我闺女给你当丫头,你是那资产阶级大小姐还是地主家的千金小姐?你这是腐化思想,要斗s批x!斗的就是你这样的!你给我等着!”
韩青云打算盘的空里还擡头看了她一眼,“金玉妹子,就冲你和金宝俩的名字,都很容易被斗呢。在村里不要紧,去了县城……”
韩金玉脑海里一下子想起那些批斗场面,尤其是他们批斗老师和同学的场景,剃阴阳头、挂大牌子、罚跪、吊起来打……这要是把自己推上去,她不敢想。
“你敢,你敢,不要,不要……”
她浑身抖若筛糠,趴在炕沿上,“大爷,你可得救救我啊。”
韩永芳叹了口气,“不是我。”
这时候账算完了。
韩青云惊呼一声:“哎呀不得了,俺青松哥这么能赚钱呢?这十来年他一共寄回来7521块钱,我滴乖乖!”
林岚也惊呆了,她盘算着韩青松能挣五千块,没想到竟然这么多!
想想也是,他敢拼命,拿的大部分是各种补贴和奖励,而不是津贴和工资,甚至可以说是买命钱。
有时候津贴才17块,他却能拿到30块,工资21块,他拿到四十块。
他其实在外面很拼命,就为了多赚钱寄回家,经常是双倍三倍的拿奖金。
可韩老太太和小叔小姑根本一点都不感激,甚至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简直太可恶了。
这一次分家以后,林岚本来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计较从前那些。也是给老韩头留面子,给韩青松面子,毕竟是他爹娘。
没想到韩金宝竟然趁着三哥不在家上门撒泼欺负人,最关键的是他居然那么狠心把三旺打伤了。
如果只是砸了她的缸,她也就是打回去,可他打伤了孩子,她就不能让他好过!一辈子都别想好过!
她不管他是想出口气还是怎么的,反正就是得罪她了,就要让他受到惩罚。
属于她的钱,拿回来!
欺负她的,找补回来!
打她儿子的,打回来!
林岚哼了一声,“分家我就分到一百块钱。往年总共拿到也没有三十块钱。结婚以前的390块不说,就说结婚以后的,就算养老,也得分我们一半。刨除买粮食买别的,起码也得给我3000块。”
在这一年花不了十块钱的年代,过去这些年她和孩子的生活成本都低得可怜。
老韩头都要吐血了,“哪里有七千,哪里有那么多?”
他其实一直不知道儿子具体寄回来多少,毕竟他不会算账,老太太也不咋会算账。按照他粗略算算,感觉怎么也有三四千。钱都是老太太拿着,怎么花也是她说了算,老韩头还真不知道。
但是老婆子给儿女买高档品,大家都看在眼里,甚至给娘家侄子钱花,这个他约莫是知道的。
只是林岚要三千块,他感觉要疯了。
那天晚上他看老太太数钱,数了好几次才数明白,好像有一千五百多块。
他的意思是拿五百块给老三,被老太太捶了,说顶多给二十。
后来老太太就拿两百出头放在钱匣子里,分家那天老头儿就咬着牙拿出一百给老三家。
哪里知道竟然是这么多。
韩永芳却没羡慕,反而叹了口气,“老弟啊,这都是青松那孩子的卖命钱啊。一个农家小子,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去当兵,能寄回这么多钱来,数遍他们部队里,估计不超过一巴掌。”
林岚就咬着牙要三千块,少一分不行,否则就告状去。
老韩头哭丧着脸,“老三家的,你这是要逼死爹娘啊,让爹上哪里去给你弄三千块?砸了我们这两把老骨头也不值当五百块钱啊。”
林岚冷冷道:“那就让他俩还。反正老太太有钱都给他俩败坏了,一个打扮得跟资产阶级小姐似的,一个就跟封建社会大少爷一样,整天不是下馆子就是看电影。”
这时候物价低,那是农民自己吃饭,在城里下馆子,一顿饭几个人怎么也得三四块钱。
听二旺和麦穗说,韩金宝隔几天就去下馆子,还经常买那些不要票的高价品送女孩子讨好人。
“韩青松同志自己的老婆孩子在家里吃不饱穿不暖,没学上,你们却挥霍他的血汗钱!你们这是还在那在革命的对立面,这是腐败行径!”
韩青云在一旁附和,“是这么回事,我们去学习是这样说的。”
韩金玉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地上,冷汗刷刷的。
韩永芳也不忍心闹成这样,也知道一家子过日子闹太厉害也不好,还是留点余地,毕竟中间还有个韩青松呢。
“青松媳妇,给大爷个面子,三千块钱有些多,真拿不出来。”
林岚道:“我听大爷的,那您说让这俩腐败分子还我们多少钱?”
韩永芳看了看那摞单子,“要不这样,就当哥哥帮衬弟弟妹妹,划掉个……”他看看老韩头和韩金玉,他俩恨不得全划掉,他又看看林岚,后者一双眼睛在灯光里熠熠发光。
韩永芳继续道:“划掉一半,还一千五行不?”
“大爷!”韩金玉叫起来,“哪里有那么多,没有!”
她跳起来,一下子把自己的手表撸下来放在桌上,肉疼得心肝肺都疼,“手表还你,这个一百五十多块呢,还有券的钱。”
林岚扬眉,“旧货不值那么多了,顶多一百块。”
韩金玉就开始嚎啕大哭,丝毫顾不得什么优雅体面了。
林岚道:“行,大爷,我看的面子。你是咱们村的主心骨,俺们都信你,你说划掉一半就一半。他俩还欠我一千五,不管谁还多少,反正就给我一千五就行。自行车手表电子产品可以折旧。”
韩永芳点点头,“是个懂事的媳妇。”
他对老韩头和韩金玉道:“真是的,没有那个本事就别花那个钱。快回去收拾收拾,把窟窿填上。”
林岚却不肯走,“还是拿到大爷这里来吧,让大爷给主持一下公道,我怕回头家去,一群人欺负我一个女人。”
老韩头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他知道革委会主任、村支书出面,就代表这件事已经官方定性——老三的津贴给爹娘一半媳妇儿一半,被金宝金玉花的钱就要还上,否则去县城告状,金宝金玉不但要还钱还要呗斗。
没有什么可异议的。
韩永芳在村里向来说一不二,只要他拍板,就代表这事儿定局。
老韩头儿虽然心疼肉疼,面子里子丢光却也不得不认账,除非以后老脸不好不见人,那是不可能的。
他只能认下,捂着脸踉踉跄跄地家去,韩金玉赶紧跟上。
老韩头到家,韩金宝还在杀猪似的喊疼,要砍死那个泼妇,韩老太太一下子坐起来,“老头子,抓起来了?抢回来没?”
她藏的钱有一千二,全被偷走了。
老韩头捂着脸,眼泪都流不出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摆摆手,“收拾收拾,把剩下的钱赶紧拿出来,去还给人家。”
老太太急了,“你疯啦,你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老韩头看看她,心疼至极,“你说你、你说你,七千五百块钱,你是咋的给败光了的?”
韩大哥韩二哥等人一听,吓了一跳,7500块?家里有这么多钱?
韩大嫂和二嫂这时候也过来。
韩金宝一听急了:“娘,咋那么多钱?你跟我说只有八百块呢?我才花了一千块……”
“畜生,闭嘴!”老韩头嗓子都疼得说不出话来,“金……丫头,赶紧的。”
他气不打一处来,“什么金宝金玉,赶紧改名字。”
韩青云那意思,分明就是韩永芳的意思,看来虽然人家不说话,都眼睛明镜儿似的呢。
老太太又骂他腐败了,“真是天煞的,什么七千五百块,这都十几年了,不吃饭不喝水?头疼脑热不看病?那钱不花的?谁家的钱还能越花越多的?”
虽然这样说,可人家也没义务不给自己老婆孩子反而给弟弟妹妹的,现在林岚还等着要钱呢,要不就去告状。韩金玉是个嘴上厉害的纸老虎,最怕挨斗,要是让同学知道了,那多丢人。她看上的男生,还能要她?
韩金玉哆哆嗦嗦地去收拾自己的那些东西,能抵钱的都收起来,反正别想让她为伺候付一分钱。
过去花的钱,凭什么以后还?
她都还没有工作呢,她可不想在家里种地赚那几个工分,累死累活,晒得跟黑泥鳅似的,吃得比猪差气得比鸡早,简直不能再糟糕。
老太太急了,“金玉啊,干嘛,你这是干嘛,这么好的衣裳……”
韩金玉又去拿韩金宝的收音机。
韩金宝鬼叫起来,“放下,你个我放下,你干嘛?”
韩金玉尖声道:“林岚她要去告公安局,要把你抓起来,要咱俩还钱。要不是支书大爷,人家得要三千块,支书大爷给砍了一半。还一千五就中。娘,你快把家里的钱拿出来,我把这些东西给她也能抵钱。”
韩老太太又一口气没上来要晕过去。
那边韩大嫂眼疾手快,赶紧掐人中,老太太没晕过去。
韩二嫂不干了,“家里的钱也有我们的份儿,凭什么给她?凭什么给你们还债?”
韩金玉骂道:“没分家,就是大家伙儿的。”
“那没分家的钱,干嘛要还?”韩二嫂不同意,没分家,韩青松的津贴就是家里的。
“支书、支书大爷是这么说的。”韩金玉不肯承担这个责任。
韩二嫂死活不同意,韩老太太也不肯。
老韩头儿怒喝一声,“还要命还要脸就拿出去!”
7500块钱啊,竟然就让老婆子带着小儿子小闺女败光了,这得……老韩头都觉得从头到脚都疼。
他亲自去捧钱匣子,韩老太太不肯,要去抢,却因为之前晕过去浑身没劲,结果就被老韩头抢了去。
打开钱匣子,里面还有不到八十块钱。
他手都开始哆嗦,“之前还有一百七十多块钱,怎么……怎么就没了?”
韩老太太之前给了闺女三十,给了儿子四十,另外还藏了三十块钱想接济给娘家侄子们。
老韩头原本想着是林岚已经自己拿走一千二百块,那现在还三百就行,手表,收音机,自行车也能顶一部分,再加上家里的钱,也就把这个窟窿堵上了。
哪里知道这钱又不够了。
“钱、钱呢!”老韩头气得浑身哆嗦。
韩老太太、韩金宝和韩金玉几个又吵吵起来。
韩金宝:“娘,你跟我说钱都被三哥分走了,家里就剩下一百块钱,就给我四十,你是不是还给金玉了?还有绿豆眼儿,你是不是也给他了?”
韩金玉一听急了,“娘,你给金宝40,就给我30?你重男轻女?呜呜……你还说最疼我呢。”
韩二嫂和韩二哥一听,小姑小叔三十四十的花,这也不干了,“咱们也分家,偏心成这样!”
以前他们知道偏心,可没这么大的冲击力,这会儿一下子受不了了。
这里吵吵着,那里老韩头就让韩二哥把自行车推着,再把收音机、手表以及其他值钱的东西都拿去。
韩金宝也顾不得脚趾头疼,跳起来就去拦,“大哥,二哥,大嫂二嫂,你们就让她那么撒泼啊?咱们可是一家人,不能让她得逞。”
韩大嫂却觉得这些都是小叔小姑的,给林岚和给谁都无所谓,反正他们也捞不着,自然不管。
韩大嫂就带孩子去睡觉,不肯掺和,她叫韩大哥去睡觉,他却还在这里帮衬,她气得也不理睬了。
……
林岚在韩永芳家等着,“大爷,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们睡觉。”
韩青云笑道:“不耽误,反正吃了饭也没事,就去扯淡瞎聊。”
韩永芳瞪了他一眼。
韩青云挠挠头,“让嫂子笑话。”
林岚:“哪里呢,青云算账挺厉害啊。”
韩青云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韩永芳咳嗽一声,让韩青云去看看怎么还没来。
很快,韩青云就和韩大哥、韩二哥一起过来。
老韩头嫌丢人,韩金玉肉疼得走不动道,只能让他俩来。
韩二哥看见林岚两眼都冒火,恨不得上去扇他,却又不敢动,“现在你满意啦,自行车、收音机加上手表,这也顶三百了。”
林岚哼了一声,“不好意思,这收音机不值钱,也就五十块吧。不信你拿供销社打听打听。”
韩二哥还想跳脚,韩大哥赶紧拦住,又把另外八十块钱放下,“弟妹,你数数。”
林岚就把钱拿起来,“这也就顶330块,还差1170……”
“弟妹,你、你高擡贵手,爹娘说衣柜里有1200块,你不是……”韩大哥不好意思直说。
林岚一脸茫然,“啊?大衣柜里有钱?我咋不知道,要是有钱,分家的时候娘干嘛不拿出来分?娘说家里没钱的啊,就那一百块啊。”
韩二哥一下子就爆发了,“我说老三家的你别给脸不要脸啊,你……”
“老二,你住嘴!”韩大哥喝住他,一脸歉意地道:“弟妹,这……娘的脾气你也知道。”
有一千五也不舍得拿出来啊,给三房一百块估计都是爹给的。
林岚笑了笑,“要不这样吧,剩下1170,就让小姑小叔俩人分摊写个借条吧。这钱是他们挥霍了,自然该他们还。爹娘的钱那我不知道。我没拿他们一分钱。”
韩大哥一脸为难,“弟妹、大爷,你们看……”
韩永芳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他只管主持有证据的公道,没证据的事儿他不掺和。
你说林岚拿了1200块钱,大家伙儿也没见过那1200块,怎么就能平白给你做主?
那要是你说有一万,那还得做主一万?
没有的事儿。
韩大哥也明白这个道理,知道赖不着林岚,都是老太太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韩二哥气道:“那也该孝敬爹娘吧,没分家,哪里就是你们的钱。”
林岚冷冷道:“7500块,你说是不是应该分我家一半?就算没分家,怎么就能你们都挥霍了?另外,我看在大爷的面上,看在爹娘的面上,已经抹掉1500,就让他俩还一千五。要是这都不还,那咱们就公安局见。明天一早,我就去公社去县城公安局,报案!他俩,挥霍革命同志的用生命挣来的养家的津贴,整天过着资产阶级的奢侈生活,却让老婆孩子的吃不饱穿不暖没学上!他不但不感恩,还因为分家怀恨在心,今天更是趁着孩子爹不在家打上门去,砸了个稀巴烂,还把孩子差点打死,这个入室抢劫行凶,破坏社会主义团结,必须严惩!”
那边韩青云道:“大哥、二哥,这可不吓唬人的。我去学习过的,这可以定罪的,坐牢十年、枪毙,都可能的……”
“这么厉害?”
韩大哥都吓坏了,韩永芳是村里正义代表,多少年的干部,虽然霸道但是从来不偏袒、不贪污腐化,大家都信他,儿韩青云颇有乃父之风,韩大哥并不怀疑。
“大爷、弟妹,别、别,再想想办法。”
“大哥亲自来,我也不好不给面子,这样,我再给大哥大嫂一个面子,让小叔小姑一人还五百,那170块就算了。让他们记住不要不感恩,我是给爹娘、大哥大嫂面子,要是还闹腾,就去公安局说清楚,到时候坐牢枪毙我不管,钱也还是得还。”
韩大哥一害怕就想替弟妹写欠条,林岚暗叹一声,这个傻大哥。
“大哥,必须本人来签,要是你签的,他们不还,到时候你还?你拿什么还?我大嫂不得上吊啊?”
韩大哥也懵了,他又和韩二哥回去找爹娘弟妹商量。
韩老太太本来就在崩溃边缘,现在听说不还钱就坐牢还可能枪毙,她一下子就急火攻心,想着林岚已经拿走1200,还不收手竟然还要东西要钱,还让她儿女写欠条,她气得就哆嗦着要亲自去写,“我、我就把这把老骨头砸给老三!快,给老三拍电报!让他回来给他娘收尸!”
“娘,您就别裹乱了。”韩大哥都急了,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你们不就是趁着老三不在家才去他家耍横的吗?现在老三媳妇反而趁着他不在家拿捏你们,还能咋整?”
这要是老三在家,老三家的肯定不能这样,老三也不能让她这样啊。
当然老三在家,老四也不敢去耍横啊。
这下可好,真是上赶着给老三家的送把柄呢。
谁不知道老太太那点心里?儿子一走,她立刻就去县城叫人回来闹事,摆明就是故意的。
这叫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搬石头砸自己脚,活该倒霉!
韩大嫂在西间直冷笑。
韩金玉还在哭喊她娘重男轻女偏心,给弟弟钱比自己的多,“金宝花的多,凭什么让我也还五百?”
韩金宝那里耍横,“我、我这就劈死她,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韩大哥气道:“你就消停吧,到时候先被砍死的是你!”
最后还是韩青云来说项的,拿着一本红头文件,过来念了一通会议精神,反正就是各种反对浪费反对腐败反对奢侈,反对资产阶级、封建主义等等那一套。
“要是三嫂子去县城公安局和学校告状,那你们俩就拿不到毕业证,以后也别想在城里找工作,还得接受审查处分,肯定被批斗,现在正是严打时刻,判刑的话……”
一说判刑,老韩头和韩老太太吓坏了,赶紧说写欠条,写!
他们让韩金宝和韩金玉写,韩金宝说自己疼让姐姐写。
韩金玉手抖得不成样子,结果还不会写个正儿八经的欠条。
韩青云道:“你们这学上的可真有限啊。”
他指点着韩金玉写了欠条,又让韩金宝抄一张,各人签名摁手印。
韩青云道:“可消停地吧,别再去惹事了,人家还在那里说要去县城告状呢,我爹一个劲地劝,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才把三嫂劝住呢。汇款单子在人家手上,那是铁证,再加上你们买的那些高档品,还有同学老师作证,一个都跑不了呢。”
韩金玉不懂,已经吓得不行。
韩金宝虽然混的,但是正经事也并不懂,相反他跟着那些坏孩子也看了不少批斗敲诈等事情,对此深信不疑。
等韩青云走后,老韩家立刻一片哭惨声。
韩二哥韩二嫂哭,家里那么多钱,他们也没捞着,孩子们哭,没那么多钱,他们也捞不着吃鸡蛋吃糖。
韩金宝和韩金玉哭……
老韩头儿重重地哎了一声,一头栽在炕上不动了。
老太太又吓得哭,韩大哥赶紧掐人中,拍胸口,这一晚上……
老韩头儿好不容易醒过来,人都萎靡了,眼睛空洞无神,看着竟然像是要中风。
韩大哥吓了一跳,赶紧给爹这里拍那里捏的,又去叫赤脚大夫。
韩金宝喊道:“看,我爹让那泼妇给气得不行了!”
韩大哥怒道:“还胡咧咧,就是让你气的!”
让韩金宝和韩金玉气得老韩头儿差点瘫了,这是韩大哥说的,一下子给盖了章,第二天就传遍全村。
林岚拿到了1280块钱,拿到一辆九成新的自行车,九成新的手表,九成新的收音机!
另外还有两张欠条,韩金宝和韩金玉写的,一人欠五百块!
拿到这些,林岚一个劲地给韩永芳道谢,“支书大爷,多谢你主持公道,要不是有你,我是非得去公安局告状的。”
韩永芳道:“青松媳妇,不是我,是青松能干啊。我主持公道,不是因为是谁,只要是这个村的社员,我都会主持公道。当然,你犯错我也绝对不会包庇。”
“大爷公道。”林岚知道他是真正直,也就没再说别的,拿了钱和东西,推着自行车家去。她寻思着这时候不能给谢礼,免得有贿赂嫌疑,只等以后有机会再报答。
韩青云道:“嫂子我送你吧。”
韩永芳咳嗽了一声,韩青云挠挠头。
林岚笑道:“青云兄弟,不用,咱们村治安好得很,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安全着呢。”
半夜,明月当空,银辉如霜泼洒大地,揣着一千多块钱的口袋开始发热发烫,林岚心头激动莫名,脚步越来越轻快,不由自主地就踩起《欢乐颂》的节奏。
“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