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松:“是什么?”
林岚本来还想装没事儿,被他一问登时脸颊通红,“咳咳咳……”
小旺什么时候听去的?她咋不记得当他的面说过呢?果然不能当着小孩子面说重要的事儿,一个个都是小奸细啊!
她赶紧岔开这么尴尬的话题,“好饿啊,吃什么啊?”
韩青松本来就是随口一问,现在看她脸红反而被勾起好奇心,大手伸向她的挎包:“我看看。”
林岚急中生智:“…………药,对,小旺的药。”她笑了笑,立刻握住他的手顺势坐上后座,拍拍他的的腰,娇嗔道:“快走啦,我都饿死了。”
韩青松唇角不由自主地勾了勾,没再说什么,决定回家再好好问问。
他带着他们去县革委会的食堂。
这里原本是县政府,后来被革委会取代。革委会一开始被军队掌控,但是还要把政务运作起来,就把没被斗倒的机关干部扶起来,加上工宣队、农宣队,四套班子一起唱戏。
现在形势已经趋于稳定,地方机关的行政职能又变得突出重要起来,于是就变成机关干部做事,军部掌大权,而农宣队早就撤出,工宣队现在也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部门,只负责联系和维护工厂工人们的事情。
但是工宣队的人却还是在这里吃饭。
食堂由工宣队和农宣队承办,因为有农宣队合办,所以伙食不错,蔬菜、肉类也比较齐全。这个时间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今日有海带结烧肉、清炒土豆丝、红烧鲅鱼、酸辣白菜,买馒头需要粮票加钱,买菜只需要钱。
“青云呢?”林岚没看着韩青云,“他怎么不来吃饭?是不是没有粮票?”
“他去农宣队办事情,会和他们一起吃。”韩青松把小旺抱起来坐在凳子上。
林岚又问那几个跑步一起来的士兵,韩青松轻哼一声,“他们估计要饿着了。”
林岚就想肯定有什么事儿,她也就不多问,免得让他泄露了机密犯错误。
韩青松先去买了四个细面馒头和五个杂粮窝窝头,又去打菜。他自己只带了一个饭盒,但是想把每个菜都打一份,便想跟食堂借俩碗再打两份。
食堂里面有个剪着学生头、身材粗壮敦实的妇女看到他,立刻回头看组长。
组长跟她点点头,示意这人就是韩青松。
那脖子几乎跟脸一样粗胖的妇女立刻粗着嗓子道:“哪里的,咋这么陌生呢?饭菜有数,闲杂人等不要来吃饭啊!”
韩青松道:“山水公社来开会的。”下面公社来开会,可以拿钱和粮票吃,这也是规定。
不但如此,还有补贴呢,否则下面公社干部有人可不爱来,没自行车的还得步行,来了也没多少正事还不如在家待着呢。
谁知道那妇女哼了一声,“开会的?开什么会今天哪里有会?别当我不知道啊,你们这些人啊,哪里弄身军装穿上就假装军宣队骗吃骗喝,被我识破了就装公社的干部。打量我眼瞎呢。哼,干部还带着家属?”
她探着粗壮的脖子往外看坐在那里往这边看的林岚和小旺,重重地哼了一声,拿铁勺子在水泥台子上咣咣地敲打。
有人赶紧跟她说这是山水公社韩局长,以前也来吃的,没问题。
那妇女却不干,“我这个人直肠子,可干不来那些弯弯绕的事儿,管他是谁,要是不按规矩就不能吃饭。”
她这样说别人立刻就知道她是故意的,尤其是熟悉她的人,知道她是赵建设的姑,赵建设在山水农场被抓送去劳改,她这是要给人家脸色瞧瞧的。
看热闹的赶紧装不知道,各做各的,免得惹祸上身。
也有人觉得她忒嚣张,真是少见识脑子蠢,当众给人家没脸,除了树敌惹祸,有什么好处?
韩青松自然也意识到她是故意的,低头从窗口看了一眼她壮硕的胸前那张胸卡,上面写着工宣队赵安红。
他也不争执,只道:“赵安红,你歧视贫农干部,破坏军民团结。我怀疑你受特务分子唆使,恶意制造混乱。”
他扭头看了一眼,见有几个大院内的战士正排队过来打饭,便走过去朝他们出示自己的工作证之一:县革委会公安局副局长韩青松,下面还附带着他转业前的部队以及军衔。
几名战士立刻朝他敬礼。
韩青松还礼,然后指了指赵安红,“我有理由怀疑她蓄谋反革命行为,将她抓起来送去公安局好好审问。”
几名战士有点纳闷,那不是赵安红吗?工宣队的妇女干部,经常来这里做饭打菜。
为首的班长朗声道:“服从命令!”
于是几个战士就冲进食堂里面把赵安红扭起来。
赵安红原本以为韩青松也就是虚张声势,就算他是什么公社局长,到了县里来屁也不是。哪怕他有那个副局长的职位,却也没有实权,这些战士怎么可能听她的。
他们跟他,估计还是跟她关系更好呢,她可掌管着饭勺,能给人打菜还是打肉呢。
结果他们居然就把她给扭起来,她立刻喊起来:“同志,解放军同志,误会,误会啊!”
那边食堂组长也赶紧过来求情,“同志,是不是误会啊,我们在这里本本分分地工作。”
另外也有人劝道:“要是有什么问题,还是去找工宣队解决,别乱抓人啊。”
韩青松已经拿着饭盒在另外一边打菜,一样菜要了一份,借了食堂两个碗。
之前看他被赵安红刁难,还有人看热闹,这会儿谁也不敢吭声,乖乖地给他打菜,还得小心翼翼地陪着笑。
韩青松依然面色冷肃,没有格外冷也没有因此缓和,端过去跟林岚和小旺吃饭。
林岚看得津津有味,朝着他竖竖大拇指。
韩青松把海带烧肉推到她面前,“吃饭。”
林岚看买了这么多菜:“我们把这个海带烧肉和鲅鱼拿回去加餐。”
韩青松:“吃,一会儿我再去买俩装回去。”
林岚想想也是,如果带回去,那韩青松肯定不舍得吃,还是要让他吃饱。
她给小旺夹肉,“小孩儿多吃点,长高高,吹笛子。”
小旺吃得脸颊鼓起一块,“谢谢娘,谢谢爹。”
“我小孩儿越来越有礼貌了。”林岚摸摸他的头。
小旺受了表扬开心地吃起来。
林岚扭头对上韩青松深幽的眼神,笑了笑,“那边不用你处理嘛?”
韩青松摇头,“有人处理。”
他只负责让人抓起来,但是如何处置那就让公安局的人管,反正这边食堂她待不下去的。
林岚给他夹了一块肉,“就得狠狠处理,让他们狗眼看人低,咱们吃不起是怎么的?敢挤兑我们韩局长。”
她朝他眨眨眼,示意他别生气,赶紧吃饭。
韩青松本来就没生气,但是被她这么一逗,就觉得还不错。
“欺负人啊,欺负老百姓啊,我好歹也是工宣队的妇女干部啊,怎么说抓就给我抓……”那边赵安红叫得响。
几个年轻战士却不管,直接将她押去旁边的公安局交给负责查特务的公安。
一个公安问:“咋回事啊?这不是赵主任他姐吗?”
“你们自己审,这是你们韩副局长让送来的。”战士说完就走了。
那公安立刻去找队长刘剑云,“队长,你看这怎么弄?”
刘剑云就打听了一下,又问了问赵安红,知道革委会食堂的事儿。
他冷笑道:“哟,真是稀罕,一个工宣队卖菜的,还敢给公社公安局局长脸色瞧。该!”
赵安红脸都胀紫,谁知道这副局长还有点用啊?
“刘队长,你行行好,给求个情。我、我这不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嘛。”
刘公安指头虚点了点赵安红,“你以为我们韩副局转业被分到公社去没用?大院那一个排的战士,你以为谁的面子都给呢?”
李副局和高副局也指挥不动好。
除非是本省x军出来的,有那个脸才怪呢。
赵安红知道踢到铁板上,好求歹求,并且保证再也不敢了,一定要好好给韩局长赔礼道歉。
刘剑云对赵安红的关系也门清,他挥挥手,“放了,人家韩副局也没非要抓她。不过是警告一下。”
那公安道:“那韩副局那里谁去说?”
刘剑云:“我去。”他指了指赵安红,“跟上。”
刘剑云趁着去吃饭的时候找韩青松说说。
干这行的记忆好,当初韩青松让他帮忙送大旺回家的时候他就记得名字呢,后来韩青松转业,户口在县公安局户籍科,他当然知道。
前阵子开会,韩青松都是以公社公安局局长以及武装部的身份来的,从来没有公开表示过自己县副局长的身份,所以有些人不知道,而知道的也有意无意的不去提。
不过刘剑云作为县公安局特务稽查队长自然跟他打过交道,也算已经加深认识。
刘剑云来的时候,林岚还在给小旺用肉汤泡馒头。
他人小嘴小,吃得慢,林岚也足够有耐心等着他。
她对韩青松道:“你要开会,先去,我们慢慢吃,反正也没人敢撵我们。”
估计之前还有人嫌他们是普通社员跑这里来吃饭,不过让韩青松这么一下马威也没人敢了。”
看厨房那些人对她客气讨好的笑就知道了,组长还主动给送白开水过来。
韩青松:“没事,吃完我带你们找地方休息,下午一起回家。”
正说着话,刘剑云拿着饭盒过来,“韩局,今天带嫂子和孩子一起来的啊。”
韩青松跟他招呼一声,“给孩子复查眼睛。”
林岚也认出来,笑道:“刘公安吃饭啊。”她让小旺叫叔叔好,小旺乖乖地叫了,继续吃自己的馒头。
刘剑云逗了小旺一下,顺势坐在韩青松旁边,“嫂子,你可别跟我客气,叫我剑云就行。大旺上学还好。”
林岚:“可别提了,全凭当爹的镇着呢。今儿我们都出来,还不定怎么着呢。”
刘剑云笑起来,安慰道:“嫂子也不用担心,十来岁的孩子都这样,我们都是打那时候过来的,了解。”
林岚对韩青松道:“你们有事,只管忙去,我这里没问题的。”
刘剑云摆摆手,招了一个食堂熟悉的师傅过来,“一会儿炒盘瓜子给我嫂子和小侄儿吃。”
那人忙应了,“好嘞。”
刘剑云又对韩青松道:“韩局放心,等会儿找个女同志陪着嫂子和孩子出去逛逛街。”
林岚笑着表示没问题,让他们只管忙去。
韩青松又叮嘱两句,就和刘剑云离开食堂。
走了几步,就看到赵安红站在那里一脸堆笑。
“韩局长,咱态度不好,该检讨,给您赔不是了。”赵安红给韩青松鞠躬。
韩青松:“不必。”
刘剑云笑道:“我们韩局大人大量不和你一般见识,你没问题就不用担心,你要是有问题谁也保不了你。”说着陪着韩青松去了会议室。
赵安红的大胖脸顿时变得很难看,赶紧一溜烟走了去找赵安贫。
结果去了工厂革委会却没找到他,问了问,说有几个人来把他请走了,具体什么事儿不清楚。
赵安红顿时就觉得不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
这时候罗海成也带了人过来,赵建设、矮子、瘦子以及当初负责看守他们的几个士兵也都在。
看到韩青松,赵建设立刻喊道:“韩局长,你不能公报私仇,我们都去劳改农场了,你咋还抓着我们不放。”
韩青松本来懒得理他,听见他在那里鬼叫就走过去,轻哼了一声,“本来劳改农场也不是监狱,去了好好劳动改造争取减刑,五年变两年也不是不可能。你们非要知法犯法,那只能罪加一等。”
赵建设还想喊,却被罗海成拍了一下肩膀,吓得他脸色都变了。
这一路上来的时候,他可没少被罗海成给吃苦头。
很快革委会关于山水农场劳改人员逃跑事件临时会议召开,革委会秦主任、山水农场宋主任、县公安局老局长、李副局、高副局也都出席会议,另外就是双方当事人。
书记员先把事情经过准确简单地讲述一遍。
张黑驴喊道:“韩青桦逃跑,肯定是他哥动手脚,要不俺看管那么森严,他怎么跑了的?”
韩青松坐在那里,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李副局问道:“韩青松,你有什么要说的?”
韩青松淡淡道:“我并不在农场,不了解情况,无话可说。”
李局长面色一滞,自己卖个好给他,他居然这么不领情,真是个愣头青二百五。
高副局笑道:“我也不在农场,不了解情况,那就让了解的来说说看。韩青桦呢,找到了没?”他问的是张黑驴。
张黑驴正气闷呢,本来他们笃定韩青桦肯定往山咀村家里跑,去别地他也没那个本事,吃喝睡的问题就解决不了。
谁知道去了山咀村根本没抓到韩青桦,张黑驴只认定韩青桦在村里藏着,被韩青松给掩护起来,“我们去搜,不让搜,肯定有见不得人的。”
韩青云忍不住道:“你少血口喷人,我们村支书、治保主任、大队长都联合签名摁手印。韩青桦根本不在我们村,要是他跑回来,我们巡逻队第一时间就会发现把他抓起来。”
联合签名书也在场呢。
老局长看了看,又传给其他人看。
韩永芳联合村干部又保证韩青桦不在村里,这份保证是非常有力的。毕竟村民兵秋收期间日夜巡逻,说没有那就是没有,若是搜出来,他们乐意共罪。
鉴于韩永芳的诚信,他们相信没有。
罗海成道:“当初几人都在张黑……排长辖区内干活儿,都有士兵看守,韩青桦能跑掉,不是他们渎职就是故意放松警惕让他跑,怎么都脱不了干系。”
“放你娘的屁!”张黑驴梗着脖子喊。
“张黑驴,你把嘴巴放干净!”高副局一拍桌子,“这是你能放肆的地方?”
骂了张黑驴,他自己都要忍不住笑场,他娘的,真是驴粪蛋子出身,当兵也不知道改个正经名字,就把贱名报上,这么叫一辈子。他自己不觉得难为情,叫的人都不好意思。
这时候县武装部张部长从外面进来,笑着打招呼,“主任,我也过来旁听一下。”
张黑驴看见他,立刻喊道:“叔,你给我作证,老子从来不撒谎。”
张部长脸都黑了,张黑驴是他本家的一个侄子,复员后还是托他的关系去的山水农场,这个混账东西,让他多读书就是不听,真是净惹货。
山水农场的守军虽然说是正规部队下的分支,但其实里面的兵都是复员或者转业的,严格来说不能成为正规军,就从他们不再享受部队津贴这一点就能证明。
说自己正规军只是好听而已,尤其他们自己,擡高身份,鄙视其他转业和复员兵开。
张部长板着脸训道:“公务上没有私人关系,只有公事公办。你要是犯了错,我就是你爹也不会包庇你。”
张黑驴还有些不服气,驴眼瞪着韩青松,总觉得就是他搞鬼藏起韩青桦。
这时候罗海成又呈上一份证据,是关于赵安贫和赵建设上蹿下跳贿赂张黑驴以及下面俩班长的,让他们特殊照顾张建设、欺压韩青桦,然后逼着韩青桦听从安排。
毕竟张黑驴下面的兵也不是铁板一块,并不全是心腹,而且赵建设在农场的特殊对待大家有目共睹,这个没什么好置喙的。
随便找个不归张黑驴管的就可以作证。
而且韩青桦被抓走那晚上,也有人可以证明。
各方证据一摆,证人一上,后来矮子就怕了,先抢着把赵建设给供出来。
“他,他说只要我们听他的,在里面和在外面一样舒服。把韩青桦吓唬住,让韩青桦逃跑回家,到时候就帮他减刑。要不的话就天天打他。韩青桦不经吓就答应了,中秋节晚上答应,第二天晌午跑的。原本约好让他往山咀村跑,藏在韩局长家附近指定的位置,这样张排长直接带人去抓,到时候韩青桦也会主动交代是韩局长掩护他逃跑的,顺便把韩局长给……给拉下马。”
到最后矮子的声音都低得几乎听不见。
韩青松坐在那边,依然没说话,表情也不见愤怒。
赵建设气得直骂,骂矮子背叛,醒悟过来又骂矮子血口喷人,被人收买,被罗海成威逼利诱的。
张部长瞪了张黑驴一眼,“你说!”
张黑驴有些心虚,赵安贫的确收买他,他也的确帮助照顾赵建设。听赵建设举报韩青松要帮助韩青桦逃跑,他也很心动,觉得这样可以把韩青松踩脚下。
从前怎么都报不了的仇,这会儿这么近,他能不伸手?
他忍不住啊。
他当然不好意思说,他依旧昂着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我没收贿赂,爱信不信。”
张部长气得要跳起来打他。
罗海成笑道:“你是没收赵安贫的好处,可你下面的人拿了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我们怀疑你是不是以前对韩局长有嫌隙,这会儿借题发挥呢。”
张黑驴黑脸涨得通红,“老子不是那样的人!”
当着一屋子主任局长,他还一口一个老子的,别人还没怎么的,张部长自己已经冷汗哗哗的,这头笨驴!
韩青松却不想和他纠缠,不管是张黑驴还是赵建设,都不是问题,也不是他的目标。
他的目标是赵安贫。
他看了罗海成一眼。
罗海成立刻岔开话题,又递上另一份证据,“各位主任、局长,这是赵安贫在革委会工宣队期间,利用职务之便侵吞国有资产,打击报复,肆意陷害学校老师、机关以及工厂干部的证据。”
厚厚的一沓子整理过的证据,都有名有姓,有理有据。
当然,赵安贫一个工宣队的主任能做到这一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自然有其他人的支持。
甚至在座有些人也难逃干系。
只是罗海成说得巧妙,查得也适可而止,只查赵,不牵扯其他人。
所以证据呈上去,不管是李副局还是张部长,看了以后背上的冷汗就止住了。
赵建设已经懵了,二叔明明说韩青松没什么背景势力,随便用点力就能把他给揪下马。
为什么会这样?
老局长眉头紧拧,视线从李副局、高副局脸上扫过,一拍桌子,喊道:“刘剑云!”
刘剑云立刻进屋:“到!”
“去,把赵安贫押来问清楚,真是好大的手段呢。”
张部长已经开始频频擦汗,张黑驴是他侄子,赵安贫也找过他,他也没想到会这样的,原以为就是小事一桩轻松搞定。
谁知道这个韩青松居然还有这一手?
还有这个罗海成!
不过是一个公社的队长,哪里就来这么大的手段,这里他查查,那里他查查,怎么就没有他查不到的地方?
还有为什么他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他眼神瞄了李副局,你们县公安局真是怂得很呢,让个公社的队长翻个底朝天,别是你们勾搭好的。
李副局还生闷气呢,这事儿他还真是不清楚,感觉张部长看他,他鼻子里轻哼一声,又瞥向高副局。
高副局却一副事不关己大义凛然的样子,“这种事就得彻查,实在是太不像话!”
不过几个人也心知肚明,查赵安贫这样的事儿,他们怎么一旦风声不知道?
就凭韩青松和罗海成俩?
要说没有秦主任、老局长掺和,打死他俩也不信。
既然如此,那他们就只能当什么都不知道,惊讶一下就是。
以后少不得也得收敛一点,夹着尾巴过日子,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查到自己身上。
最后宋主任摇头叹口气,“老喽不中用了,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儿我都不知道。”
其他人立刻暗骂你个老狐貍,你不知道才怪。
谁不知道劳改农场是大肥肉!谁要是掌握了劳改农场不管是粮油还是其他的,那根本就不愁。
县物资局都得巴结着呢。
宋主任瞪了张黑驴一眼,“不管有没有错,先把你这个排长给我摘了,然后一条条证据对,凡是和你有关的都给我领了。以后别人模狗样的,给我和他们一起干活儿!”
张黑驴脸黑得跟锅底一样了,却不敢反驳,只得恨恨地瞪了韩青松一眼。
虽然赵安贫一个劲地喊冤,咬死也不肯承认,但是证据确凿,而且人证物证都在,账目也齐全,不容他抵赖。
所以就算他不认罪,也照常判刑,反而重判。
这时候只要不到死刑的,基本都是去劳改农场,县里并没有固定监狱。
因为检察院、法院如今都被革委会取代,判刑自然也是县革委会商量。
最后赵安贫被判无期,没收所有家产,押赴山水农场劳改和重刑犯们关押一起劳改。
赵建设勾结同伙,仕途陷害公安人员,罪加一等,之前五年再加三年。
矮子坦白从宽,减刑一年。
瘦子作为帮凶,加刑一年。
韩青桦逃跑,加刑两年,但是有间接立功表现,减刑一年。
张黑驴知法犯法,降职为班长,和劳改人员同吃同住同劳动,不再享有工作人员的优待,为期两年。
张部长虽然没被牵连,但是几个主任看他的眼神也不善良,给他吓得够呛。
……
……
革委会一角的办公室,林岚听韩青松给她说完判刑结果,忍不住问道:“那个赵安贫到底敛了多少财?”
韩青松:“三万多块和一箱子票。”
“哇!!”林岚都呆了,三万块!!一个工宣队的主任而已,建国初期两万块就可以枪毙他!!“他可真能。”
她赶紧跟韩青松笑笑,免得他以为自己不是好家属想怂恿他捞钱呢,“我可没眼馋啊,这不是自己赚来的钱,再多也不能眼馋,亏不亏心,缺不缺德?”
韩青松:“缺。”
没看他和他大哥两家的独苗苗被劳改去了。
林岚听他说得那般深沉,不禁笑起来,“我觉得,赵安贫自己干不了那么多事,中间缺不了他老婆和其他人掺和。你放心,以后不管你干啥,我和孩子保证不给你拖后腿,他们绝对走不了我的关系,我给你把后门看得死死的。”
韩青松握住了她的手,捏了捏,“谢谢。”
林岚寻思遵纪守法不拿好处你肯定好样的,但是该自己的也不能不争取,她又道:“咱不贪图不属于咱们的钱,可该属于咱的也不能含糊,不能吃亏。你抓了这个大坏虫,县里给不给奖励啊?”
有奖励有干劲嘛。
林岚双眼闪闪的有光。
韩青松看着她,忍不住擡手摸了摸她的头,“有。”
林岚舒服了。
她立刻拿出一条红色的纱巾,“看,漂亮。”
韩青松点头,“好看。”
“刚才跟那位女公安去逛供销社,有她在真方便呢。我给闺女买了一条纱巾,有点小贵,要一块二毛钱呢。回来那会儿我还在心疼呢,现在你说有奖励,我这心一下子就舒服了。”
她说着还拍了拍胸口,做出夸张的表情。
麦穗看到韩青松给林岚买的那条粉色带纱的围巾,她也想要。林岚倒是想给她,不过想着韩青松会不会不高兴,所以就哄着麦穗再买一条红色或者黄色的给她。麦穗一直盼着呢。
这一次去供销社她正好看到一条带金点的红色纱巾,忍不住就买下来。
韩青松看她居然露出孩子气的表情,忍不住弯了弯眼睛,“以后我负责赚钱,你负责花。”
哎哟喂,林岚感觉被电了一下,这是跟她说情话呢?
韩青松视线一转,看到小旺正低头小鸡啄米一样不知道在干嘛,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小旺,干嘛呢?”他问。
小旺擡头捧着一个10孔的胶木小口琴开心道:“我娘给我买的,可好了呢。你听。”
现在爹看到了,他终于可以放心地发出声音,把口琴放在嘴边吹了一道,立刻发出悦耳琴声,比笛子可好玩多了。
林岚赶紧道:“这个不要票,才四毛八,好便宜的。”
她怕韩青松觉得给小孩子买这东西是乱花钱。
韩青松点点头,“挺好。”
小旺以为爹夸他吹得好,笑得大眼弯弯的,得意极了。
林岚笑道:“回去让霍老师教你吹口琴。”
她看看表,已经快四点,“你们这就散会了吗?”
韩青松点点头:“差不多,剩下的明天再来收尾,今天可以回家。”
这时候刘剑云过来给他打招呼,“韩局,我们去整理登记赵安贫他们贪墨的物资,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这是给韩青松一个信号,这也是惯例,去的话都是见者有份,剩下的再登记上交。
韩青松却道:“辛苦你们,时候不早,我先带他们回家。”
刘剑云也不知道韩青松懂还是不懂他的意思,也不多说什么,就先去忙。
韩青松就把买好带回去的菜包好让林岚拿着,他去推自行车。
过了片刻,韩青云也出来,跟他一起的还有张黑驴。
张黑驴虽然被撤了职,倒是也没恼羞成怒,反而一副老子才不怕的架势。
他看到韩青松就跑过来,“韩青松,有本事你来农场,咱们好好比试比试。”
罗海成跟上来,“你可拉倒,你先打过我再说。”
张黑驴兀自不服气,气咻咻的样子。
小旺:“黑老子,啪啪啪。”
张黑驴:……韩青松你娘的,你儿子都会欺负人!
很快,赵建设和赵安贫几个也被押过来。
赵建设几个没戴手铐,赵安贫却手臂后扭,戴着手铐。
这时候也没车送他们过去,又不可能骑自行车托着他们,所以都是步行押解。
他虽然一脸颓败,嘴里还嘟囔着:“我检讨,我有罪,我检讨,我有罪。”可他看向韩青松的眼神却难掩怨恨。
韩青松微微挑眉,“你的票和钱都数清楚了?”
赵安贫:“……”
谁能想到一直都混得风生水起的他,还能栽在一个泥腿子转业兵手里?
他简直欲哭无泪,怄都要怄死了。
侄子没捞出来,又把自己搭进去,他心里恨得要死,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特娘给老子等着!
罗海成看他眼神怨毒地盯着林岚和小旺,照着赵安贫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你看什么看,别以为去了农场就没你啥事,还得查查有没有海外和岛外的特务关系,一天也别想轻松。”
押送的工作人员都是罗海成带来的,反正是去山水公社,这么晚了,县公安局都懒得派人。
赵建设走了几步外,突然就崩溃了,“韩青松,你他娘的不是人,你连自己弟弟都坑。你说你是不是和韩青桦勾结好了,故意设圈套害我们?呜呜呜~~你娘,你咋这么黑心的。”
罗海成上去就给他一脚踹翻,“老子一直盯着你呢,否则你以为你能在农场那么自在?臭不要脸的,还真以为到处都是你们家一手遮天呢。”
赵安贫又赶紧求情:“罗队长高擡贵手,别和个孩子一般见识。”
罗海成嗤笑:“孩子?你们打别人家孩子的时候,可有想过人家是孩子,手下留情?”
赵安贫怎么上的位,当初整了多少人,斗了多少人,往劳改农场送了多少人,拆散了多少家庭,抄了多少家?
他自己没点逼数?
这会儿说什么孩子,恶不恶心?
这种人就应该痛打落水狗,让他永不翻身。
赵安贫表面从来都不是一个跋扈狠辣的人,相反,他逢人都是三分笑,点头哈腰称兄道弟,甚至还有好朋友被他整了还不忍心他为难的。这会儿他失了势,自然更加服软示弱,一个劲地点头哈腰跟罗海成道歉求情。
罗海成冷冷道:“赵安贫,你就别演戏了,咱们这些人除了韩局长不了解你的为人,还有谁不知道?你要真是自吹的那么老实,你那一箱子钱和票是怎么来的?”
赵安贫弓着背,都要变成一个虾米,“我有罪,我有罪……”
林岚忍不住问道:“你说你那么多钱,又那么疼你侄子,怎么还让他去偷我家的钱?我家那点钱都是我三哥用命换回来的,你们咋那么缺德呢!”
她这话真是直接捅了赵安贫和赵建设叔侄俩的刀子,赵建设当时就哇哇哭起来。
他后悔死了。
他当时为什么鬼迷心窍,一定要去偷那1500块钱啊。
“都怪你!”他埋怨赵安贫,“有那么多钱不舍的给我!都怪你!”
赵安贫也后悔死了。
其实赵建设根本不缺钱花,十块二十的,兜里常揣着,这年头兜里能随便拿出五块钱来,都是好生活,何况二十呢?
再说一个没成家没担当的青年,怎么也不可能给他很多,太多也打眼,容易被人惦记被人调查。
哪里知道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儿。
赵安贫并不反省自己设计要陷害韩青松的事儿,只觉得哪里没考虑周全,大意了。自己低估了韩青松,要是早知道……不对,肯定是这个泥腿子故意针对自己呢,贿赂不成一拍两散就拉倒,干嘛还揪着自己不放?
赵建设眼见放出来无望,还被剥夺了特权要和其他人一起受苦受累,就开始耍赖在地上打滚。
他爹娘也在革委会大门口那里哭,拼了命要冲进来抢自己的儿子,却被站岗的士兵给拦住。
“建设我的儿啊,你可受苦啦……”他爹娘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哭得撕心裂肺的。
赵建设还在地上耍赖,赵安贫一脸的颓然,一声不吭。
“赵建设,你再不走,那劳改农场也不用去了。”罗海成冷冷道。
赵建设惊恐地看着他,“你、你想干嘛?”
罗海成冷笑一声,“拒捕?那可以当场击毙!!”
说完他就伸手去掏枪,同时几个士兵也哗啦一声,拉栓上膛!
赵建设猛得蹦起来,兔子一样飞奔向前,嘴里喊着:“别开枪,我走、我走还不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