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露水溅落,裘鹏尚在梳洗,便有下属来报,说昨晚那姓萧的公子已经起床,正在外头坐着。
“何时回来的?”裘鹏问。
下属道:“子时过了,便回来了,看着情绪有些消沉,却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说要周围的守卫都安静些,莫吵到他休息。”
裘鹏披上绣花大氅,弯腰出了帐篷。
萧澜站起来。
“伤势如何了?”裘鹏问。
萧澜道:“教主的功夫果然不一般,打我那一掌想来是留有情面的,却直到现在还有穿骨之痛。”
“这回长记性了,下回便会记住规矩。”裘鹏一笑,又试探,“听说你昨晚出了林子?”
萧澜道:“只是想出去散散心。”
裘鹏上下打量他一眼,道:“随我来吧。”
萧澜问:“去何处?”
“你不是想帮我做事吗?”裘鹏道,“此时便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萧澜应了一声,不动声色跟上。
另一处林中空地,有人正在等,是住在城中客栈的鹰爪帮弟子之一。见到裘鹏身后跟着的萧澜,明显愣了片刻。
萧澜面色如常。
“怎么,认识?”裘鹏挑眉。
那弟子垂首道:“在船上,在李府中,都曾见过这位公子。”
“见过就对了,他现在是我的人。”裘鹏道,“不必有顾虑,说事情便好。”
“是。”对方道,“李府内的暗道已经布置好,一旦按下机关,便是万箭齐发,到时候即便是武林中最顶尖的高手,也逃脱不得。”
“不错。”裘鹏点头,“辛苦你了。”
“教主言重了,”那弟子赶忙道,“能追随教主,是我等的福分。”
“回去吧。”裘鹏道,“往后除非有事,否则便不必来了,免得引人注意。”
弟子答应一声,低头后退几步后,方才转身离开,显然极敬畏他。
萧澜问:“为何要在李府内布下机关?”
裘鹏答:“自然是因为要杀人。”
萧澜又问:“杀谁?”
裘鹏语调轻佻:“你猜?”
萧澜摇头:“我猜不出。”
“猜不出,将来我就亲自带你去看。”裘鹏手掌在他胸膛上下抚摸,饶有兴致道,“不过在那之前,你倒是能先做一件别的事。”
萧澜道:“何事?”
“你觉得我美吗?”裘鹏问。
萧澜点头:“美。”
“想都不想,可见也是随便说的,你们男人可当真不能信。”裘鹏探身上来,想要啜一口他的唇,却被闪身躲开。
萧澜看着他。
“看来不给你点甜头,你也不肯给我甜头了。”裘鹏叹气,又单手抚上自己的脸颊,“你在洄霜城里也住了有一段日子,可知道这城中最漂亮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萧澜摇头:“不知。”
裘鹏继续道:“叫姚小桃,是这镇上豆腐老姚的女儿。”
萧澜道:“所以?”
“人人都说她长得好,我却偏偏不服气。”裘鹏双目一挑,眼底迸出杀机,声音却依旧又柔又腻,“你今晚就去替我将她的脸划花,好不好?”
萧澜道:“这世上有无数座城,每座城里,都会有个顶好看的姑娘,毁得完吗?”
“没看着的,没听到的,我不管。”裘鹏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可现在既被我知道了,那便只能怪她那张脸,怨不得别人。”
萧澜冷笑:“这便是你要干的大事?”
“大事还不是时候,先做些别的,也是乐子。”裘鹏慵懒道,“一个小贱人的脸,花了又能如何,你又不认识她,莫非还怜香惜玉舍不得?”
萧澜道:“答应你便是。”
“这还差不多。”裘鹏很是满意,总算舍得直起身子,腰肢水蛇一般出了林子。外头有别的弟子在等他,像是有不少事情要禀报,帐篷被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萧澜也未硬闯,待到天黑之后,便又独自出了林地。
陆追依旧在原处。
林威脑袋直疼,怎么这人每天晚上都要出来一趟,难不成抱二当家上了瘾。
萧澜也有些不满:“你为何还在这?”
陆追答得淡定:“昨晚便说了,回山也无事可做。”
林中风声呼啸,萧澜看着他冻成通红的鼻尖,心下无奈,只得先将人拉到背风处蹲着。
陆追眼底笑意更甚。
萧澜道:“裘鹏让我今夜去替他做一件事。”
“这么快?”陆追有些意外,“我还当他至少要考验你一段时间,鹰爪帮看着也不像是缺人手。”
“这便是考验了。”萧澜道,“这城中有个好看的姑娘,名叫姚小桃,家里是磨豆腐的,裘鹏让我去毁了她的脸。”
陆追问:“有仇?还是单单是嫉妒别人家的姑娘年轻漂亮。”
萧澜道:“后者。”
陆追摇头:“先前鹰爪帮虽说也下三滥,却也顶多是偷鸡摸狗,为何如今竟变成了这样。”
“走吧。”萧澜道,“先去那家城内的豆腐坊看看。”
陆追答应。
林威蹲在巨石后,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开。
……
三更半夜,这又是要去作甚。
夜色已深,洄霜城内也已经安静了下来,老姚家的豆腐坊门口挂着两串灯笼,挺好找。
两人悄无声息落入院内。就见四处都挂着洗好要晒的红纱,看架势是要办喜事。
磨豆腐要起早,因此这一家人睡得也早。陆追道:“你打算怎么办?”
萧澜道:“只有暂时委屈这位姑娘了。”
陆追道:“幸好今夜是你,若裘鹏心血来潮派了别人,那这一家人可就毁了。”
萧澜道:“你去。”
陆追:“……”
陆追道:“凭什么!”
萧澜道:“因为你比较像个好人。”
陆追道:“其实你看起来也不大坏。”
萧澜眼底带着光和亮,像是在笑:“快些。”
陆追伸手大喇喇推开屋门。
“什么人!”床上的老两口被吓了一跳,拥着被子便爬了起来。
“二位不用惊慌。”陆追出手便点了哑穴,“我来是有事相商。”
看着面前斯斯文文的白净公子,老姚将老婆子挡在身后护着,心底忐忑,抖若筛糠。
陆追直白道:“听说老人家有个漂亮女儿?”
萧澜在门口抱着手臂,听到后一乐,还真是朝暮崖出来的,张嘴便是土匪腔调。
老姚也被这句话震得头皮发麻,嘴上不能说话,便急急下床穿鞋想去看女儿,一时也忘了害怕。
陆追伸手拦住他。
老姚从一旁摸过扁担壮胆,抡着便想与他拼命,却被人从后头一把攥住。
陆追嘴角一弯看他。
萧澜哭笑不得:“故意捣乱是不是?”
陆追道:“没有。”
萧澜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将人打发到一边,又将老姚按在椅子上:“令千金现在没事,先不必担忧,不过老人家若是不配合,将来会不会出事,便难说了。”
老姚呼哧呼哧大喘气,不知要说什么。
萧澜道:“有个邪教的妖女,嫉妒你女儿的美貌,派我来毁了她的脸。”
老姚听完还没来得及说话,老伴已经在床上软绵绵昏了过去。
陆追只好过去给她喂了一枚药丸。
萧澜又道:“但是我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造孽太多,想金盆洗手。”
老姚赶紧疯狂点头,金盆洗手好。
萧澜解了他的哑穴。
老姚哭道:“好汉饶了我女儿啊!”
“那你要配合我。”萧澜道,“否则你女儿保不住,我的命也难留。”
老姚赶紧答应:“好汉尽管说。”
萧澜问:“你女儿胆子大吗?”
老姚摇头:“小桃打小就胆小,见个大些的虫子也能哭。”
这个就棘手了……萧澜摸摸下巴,看了眼旁边站着的人。
陆追:“……”
萧澜道:“这回你怕是没法躲。”
陆追感慨:“怪不得在我临下山时,陶夫人教了我一个迷魂法。”还当真是亲母子。
萧澜让老姚去隔壁将女儿带了过来,又拿了一套宽松的冬日罩衫,穷人家的女儿没多少发饰,陆追问:“姑娘平日里最常戴的是哪一朵?”
姚小桃怯生生指了指一朵大红绢花。
萧澜忍笑。
陆追从盒子里拈起来。
幸好他来时一身白衣,此时外头罩一个水红色的袍子,倒也不难看。姚小桃又从里屋拿来一面铜镜,萧澜放在陆追面前,弯腰扶住他的肩膀,看着镜子里头的人:“我帮你?”
陆追道:“你看上去倒是颇有几分迫不及待。”
“不然呢?天都要亮了。”萧澜抽掉他的发簪,一头墨发顷刻泻下,在烛火下泛着微光,更衬得人脸颊白皙。
陆追坐着没动,任萧澜重新将他的头发束起。
姚小桃抿着下唇,倒也不怕了,或许是面前这两位公子都太好看,在镜子前低声说笑,当戏文看也成。
老姚心里震惊,还当闺女会吓哭,为何这阵似乎还挺津津有味。
萧澜将他的身子转过来,问:“准备好了?”
陆追点头。
萧澜提着笔,看着他那张白净的脸,有些下不去手。
两人距离极近,陆追闭起眼睛。
萧澜深吸一口气,将那朱砂笔往他脸上胡乱画去。
姚小桃:“……”
老姚:“……”
陆追皱着眉,只觉脸上又痒又痛,很想打喷嚏。
有完没完,这是要勾出一幅洛阳牡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