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陆追安排朝暮崖的人扮成村夫,对外只称是闻讯前来的姚家远亲,将那一家三口人都接出城,前往滇南姚小桃的夫家小镇上暂避。
城中百姓并未觉得有何异常,毕竟豆腐坊遭了此等变故,搬出去也是理所应当,否则那丧心病狂之徒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只是可惜了好好一个姑娘。
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后,陆追方才回了一趟青苍山。
“可算是舍得回来了。”陶玉儿拉着他的手坐到桌边,“说是去陪着澜儿,就算脱不开身,可老李天天在山下,就不知道派人给他带个口信?好让我这山上的人也安个心。”
“没什么大事,便没有打扰夫人清静。”陆追抱着热茶暖手,将豆腐坊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已经疯魔成了这样?”陶玉儿啧啧,“比起邪教妖女,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追道:“不过他倒是越来越信任萧兄。”
陶玉儿一听便头疼:“你莫要告诉我,澜儿当真连他都下得去手。”
陆追:“……”
陆追道:“自然没有。”
还好还好,陶玉儿欣慰抚胸,又道:“澜儿可曾说过,他下一步有何计划?”
“裘鹏往李府的暗室内布置了许多机关,应当是要引谁进去刺杀。”陆追道,“听他话语中的意思,等不了多久便会动手。”
“与红莲盏有关吗?”陶玉儿问。
陆追摇头:“不知。”
“不知啊……”陶玉儿啧啧,“我猜八成是有,毕竟这是他此行最大的目的。”
陆追道:“嗯。”
陶玉儿看着他:“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陆追道:“能问吗?”
陶玉儿爽快点头:“红莲盏的确在我手中。”
陆追对此并不意外,毕竟当初阿六曾亲眼见过翡灵捧着红莲盏,后来她既是被陶夫人所杀,那红莲盏的去向也不猜自明。
“不过山下那些人想要的,可不是我手中的红莲盏。”陶玉儿道。
陆追试探:“夫人的意思,这世间当真有两个红莲盏?”
“否则呢?”陶玉儿笑道,“倘若一个红莲盏便能打开冥月墓,鬼姑姑又岂会甘心这么多年都待在那暗无天日的地下?她可不怕,也不信那什么万箭穿心的祖训。”
“怪不得。”陆追道,“那冥月墓中的红莲盏,夫人可知是去了何处?”
陶玉儿拍拍他:“你才是身在其中之人,现在却问我?”
陆追摇头:“可它的确非我所取。”
“说说看,”陶玉儿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澜儿也曾与我讲过,可他脑子打小就记不住事,又被鬼姑姑操控多年,只怕说的也未必就是真的。”
“那日我接到陆家的线报,说有人想要打开冥月墓。”陆追道,“便匆匆带人赶了过去,谁知墓道暗室中一片寂静,只有浓烈的血腥味。地上躺着的都是冥月墓的弟子,身子是软的,像是刚刚才咽气,可又不见凶手的影子,红莲盏也已消失无踪。”
“那处暗室,可不像是外人能擅闯的样子。”陶玉儿摇头。
“所以萧兄在带人赶到时,才会认定是我杀了那些弟子,一直误会这么多年。”陆追并未详说当日情形,而是粗粗一述,将其余事情隐了大半。
“说来也可笑。”陶玉儿道,“那冥月墓弟子的使命,原本就是替你陆家守着祖坟,现在倒好,你这陆家唯一的子嗣被拒之门外,世人不知真相,却都当那老妖精才是墓穴的主人。”
“这么多年,鬼姑姑为了能打开墓穴,无所不用其极。”陆追道,“再放任下去,只怕终究会入魔疯癫,为祸武林。”
“哪里还用等将来,她早就已经疯了。”陶玉儿摇头。
陆追道:“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夫人。”
陶玉儿道:“说。”
“世间其实有两盏红莲灯,有几个人知道这件事?”陆追问。
陶玉儿答:“除了我与你,八成就只剩下了你的爹娘。”
陆追微微皱眉:“可我爹当初并未说过此事。”
“那他都说了些什么?”陶玉儿问。
陆追道:“只命我毁了红莲盏,毁了冥月墓。”
“那就对了。”陶玉儿道,“你离家时年岁尚小心智未熟,只怕是你爹担心你会误入歧途,也脑子发热想打开冥月墓,故而索性将真正的秘密隐而不言,那样即便你拿到了红莲盏想忤逆父命,也入不了主墓穴。”
陆追苦笑:“这还当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那现在我将秘密说出来了,你可曾想过,将来要入冥月墓看看?”陶玉儿道,“旁人倒也算了,可伏魂岭是你陆家的祖坟,你想进去,理所当然。”
陆追摇头:“当初既是答应了父亲,我自会做到克己律心,依照誓言毁了红莲盏与冥月墓。”
“陆家人的牛脾气啊……”陶玉儿笑道,“与你爹可是一模一样。”
阿六恰巧扛着柴从外头进来,见到陆追之后松了口气,道:“我方才还在想,若二当家再不回来,这个月的药浴又要错过了。”
“药浴?”陶玉儿握过他的手腕试了试脉。
陆追道:“夫人不必担忧,这毒暂无大碍。”
“无碍就好。”陶玉儿道,“那快去屋里歇一阵吧,这两天也累了。”
陆追答应一声,进屋后和衣靠在床上,过了阵子,又拖过身旁空着的软枕捂住自己的脸,继续出神,一转眼外头已是天黑。
吃过晚饭后,阿六很快便烧好了沐浴用水,屋子里充斥着药物的苦涩香气,微微发烫的水汽将皮肤也染上一层绯红。
陆追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不再想烦心之事,只求能有片刻轻松。
院门吱呀作响,院中有人说话,却是萧澜的声音。
回来了?陆追意外,听他像是进了陶玉儿的房间,便也没出去。继续懒洋洋在热水中泡着,直到氤氲水汽逐渐散去,方才扯过一边的布巾站起来。
萧澜恰好推门而入。
陆追回身看他,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外袍,眼底又湿又朦。
萧澜反手关上门,已对“为何自己每次都能撞到他洗澡”这件事极为适应,只道:“也不怕着凉。”
“我这就上床了。”陆追裹着被子,用手巾将头发擦干,“你怎么回来了?”
萧澜道:“那裘鹏今夜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个壮汉,我便索性回来了。”
陆追想了想,道:“你这是在演吃醋?”
萧澜:“……”
萧澜道:“我让你说话了吗?”
陆追眼底狭促带笑。
萧澜无奈道:“正好借机出来透透气,他今晚忙着风流快活,应当也不会做什么正事。”
陆追道:“嗯。”
“又是这一桶黑漆漆的水。”萧澜想打开窗户透透药味,却又觉得陆追或许会着凉,于是只好又坐了回去,道:“手给我。”
陆追依言照做。
萧澜搭了两根手指上去,脉搏跳动有些虚,不过倒也算是平稳。
“如何?”陆追问。
“老样子。”萧澜道,“要我替你疗伤吗?”
陆追点头:“自然。”又道,“你今晚就留在这里吧,还要下山吗?”
“不去。”萧澜道。
“也对。”陆追道,“若是裘鹏知道他已能左右你的情绪,八成会欣喜若狂,你这回来的可不亏。”
萧澜起身去外头洗了个冷水澡,带着一丝寒气进了被窝。
陆追打了个哆嗦,不自觉便缩到了墙角,好离这冰疙瘩远些——好不容易才暖热的床铺。
萧澜道:“过来。”
陆追道:“我冷。”
萧澜问:“那还要不要疗伤了?”
陆追紧紧裹着被子,只觉得掀开一点点缝隙便会漏热乎气,不知为何,在对方出门再折返的这段时间里,他虽裹着厚厚的棉被,却觉得越来越冷。
萧澜见他脸色不对,皱眉道:“怎么了?”
陆追牙齿打颤:“就是冷。”
萧澜又试了试他的脉相,只觉正跳得越来越快,不由分说便拉着人坐起来,抬掌按在后背。
陆追皱眉,像是有些痛苦。萧澜不敢大意,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方才缓缓撤去内力。
陆追长呼了一口气,向后软绵绵靠在他胸前。
“为何会这样?”萧澜问。
陆追道:“中毒了,总该有些异常。”
“先前有过吗?”萧澜又问。
陆追想了想:“没有。”
那就是情况正在越来越坏?萧澜低头看了眼怀中人,眼底有些担忧。
陆追问:“你做什么?”
“你看起来像是丝毫也未将自己的毒放在心上。”萧澜哭笑不得。
“放在心上也没用,徒增伤感罢了。”陆追拢了拢衣襟,“不如忘了,还能将日子过得自在些。”
萧澜没有再说话。
陆追又道:“肩膀酸。”
萧澜想也不想,便将手放了上去,待到反应过来自己为何要如此听话之际,对方已是一脸舒坦,就差瘫在床上。
萧澜:“……”
陆追称赞:“力道还挺足。”
萧澜好笑,手下使坏多加了几分力。
陆追惨叫出声。
萧澜被惊了一跳,本能一把捂住他的嘴,为何这么大的声音。
陆追无辜与他对视。
“胡闹什么,也不怕被娘听见。”萧澜在他脸上拍了一下,低声抱怨,“好了,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