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澜道:“不准闹。”
陆追拍拍床:“说清楚,什么叫‘有过一段’?”
萧澜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
似乎并没有生气的迹象。
陆追:“……”
萧澜道:“那白衣人自称名叫季灏,东海孤阳岛人,你可曾听过?”
陆追摇头:“没有。”
“当真没有?”萧澜微微皱眉。
“没有就是没有,我骗你这个做什么。”陆追堆着被子,老佛爷一般气定神闲坐在床上,“怎么,同你‘有过一段’,我就必须得认得他?”
萧澜:“……”
萧澜道:“没有。”
“那继续。”陆追扬扬下巴。
萧澜哭笑不得道:“看你这模样,倒是就差抓着一把瓜子来嗑。”
陆追挑眉:“莫非你喜欢我一哭二闹三上吊?”
萧澜道:“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总算是说对了一回情话,很不容易。
窗外落雪积了厚厚一层,覆盖住远处墨一般的山石,天地间一切都变得单纯而又干净,如同枕被间懒洋洋打着盹的人,头发是黑的,衣衫是白的,一边听故事,一边时不时低低“嗯”一声。
屋中气氛愈发寂静起来,昏昏黄黄的光线笼着床帐,香味浅淡,熏得人都困倦起来。萧澜无奈,用手中冰冷的茶杯壁碰了一下他的脸:“即便这故事不怎么精彩,但好歹也是有个人冒出来要杀你,也不至于如此昏昏欲睡,毫无兴趣吧?”
陆追打了个呵欠:“嗯。”
“你这是生气了,还是虚耗太多内力所以困了?”萧澜与他对视,“若是累了,就好好歇着,睡醒再说。”
陆追想了想,道:“一半一半。”
“一半也不准生。”萧澜道,“我可从未信过季灏半分。”
陆追问:“买了几件新衣?”
萧澜先是一愣,后又“噗”一声笑出来,将人拉到自己怀中:“管他买几件,将来我都带着你十倍百倍买回来。”
“一时片刻也分不清他究竟是谁的人,那句要我的命有几分真假。”陆追道,“你就这么上山,那他怎么办?”
萧澜道:“我将他藏起来了。”
陆追疑惑:“一个大活人,你说藏就能藏?”况且季灏听起来也并非善茬,何至于会如此配合。
萧澜道:“自然使了些手段。”
陆追问:“什么手段?”
萧澜嘴角一弯:“不告诉你。”
陆追:“……”
陆追道:“你色|诱他。”
萧澜笑得愈发开心:“嗯。”
陆追盯着他看了一阵,心里深沉叹气,觉得自己将来或许会当真管不住此人。
刚开始时还好,现在越来越痞。
甚至还有一丢丢的恶劣。
待记忆恢复,想起先前两人做过的种种事情,只怕会将自己吃得更死。
萧澜问:“在想什么?”
陆追道:“想将来。”
“将来啊,”萧澜笑,“将来我带你走遍河流山川,走遍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地方。”
情话总是动听的,尤其说情话的还是此生挚爱。
陆追环着他的脖子:“好。”
“好好休息吧。”萧澜道,“我不能陪你太久,今晚就要下山了。”
陆追松开手:“你觉得季灏,有没有可能与那偷袭林威的老头是一伙?”
萧澜皱眉:“理由呢?”
“他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都与季灏几乎一致。”陆追道,“目的也一样,不管内心的想法是什么,至少说出来的,都是要我的命。”
“我先前以为,或许是陆前辈当年……”萧澜犹豫了一下,见陆追神情并无异样,才继续道,“当年前辈受姑姑胁迫,应当得罪了不少人,若说父债子还倒也能想通。可若连陆前辈也不认识这群人,那他们究竟要拿你的命做什么?”
“不知。”陆追摇头。
“算了,这事交给我吧。”萧澜扶着他躺好,“现在林威与阿六都回来了,解药我与前辈去找,你尽管好好在山上住着,还是先前那一句,无论如何也不准下山,知不知道?”
陆追道:“你凡事小心。”
萧澜点头,又问:“朝暮崖在山下应当埋伏有一些人,没有林威与你的吩咐,他们也不敢轻易行动,不如我去帮你暂时遣散?免得又出危险。”
“这是令牌。”陆追从床头摸出一个盒子,“是遣散还是做别的,你决定便是。”
萧澜道:“好。”
“还有我爹。”陆追看着他,“你知道要怎么应付,对吧?”
萧澜道:“嗯。”
陆追沉默了一会,道:“我觉得你这‘嗯’听着没什么底气。”
萧澜不得不解释:“为了不暴露我与你的关系,同时又要将季灏的来历说明,先前不得已隐瞒了些事情,或许前辈觉得我说话有些前后矛盾,不够诚恳。”
陆追目光幽幽。
萧澜道:“我将来自会向前辈解释此事,不会……”
“不会什么?”见他话说一半止住,陆追问。
萧澜道:“不会耽误你与我的亲事。”
……
积雪扑簌融化,在窗台上晕开小小的湿意,在心里也晕开一圈涟漪。
直到萧澜离开后,这涟漪还未静止,甚至还一波连着一波散开,直到将心底搅得七七八八,又乱又软。
“爹。”阿六敲门。
“进来吧。”陆追从遐想中挂满红绸的江南老街里回神,撑着身子坐起来。
阿六推门进来:“我听到那姓萧的走了?”
“嗯。”陆追靠在床头,“他回来也只是为了说事情,说完了,自然就走了。”
“那我呢?”阿六挪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那老头是打发我回来杀爹的,我还要做样子给他看吗?”
陆追道:“你莫非还要回去不成?”
“我自然不想回去,可林威过阵子咳口血,又昏迷不醒的。”阿六愁眉苦脸,“得早些拿到解药才成。”
“爹同萧澜都去了那福寿街的小院,你就先在山上待着吧。”陆追道,“若他们对付不了那老头,我们再想别的法子,也不迟。”
“也行。”阿六答应,心中依旧在想,分明就是一样的毒|药,为何自己就能没事。
莫非除了能阴错阳差破阵,还能百毒不侵不成。
若真是这样,那谁嫁了自己,可真是占了一个硕大的便宜。
忍不住便很感慨。
“阿嚏!”山下,岳大刀一连打了十几个喷嚏。
“你没事吧?”陶玉儿问。
“不是风寒不是风寒。”岳大刀赶忙摆手,生怕会被拉回青苍山,阿六还没找到呢,解药也没找到。
这小丫头片子,倒是挺痴心。陶玉儿心里嗤了一声,带着她刚想换一条胡同,另一头却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像是出了事。
陆无名单手握紧剑柄,冷冷看着周围一干人。
他下山时依旧易容成了儿子的模样,也依旧刚一进城,便被冥月墓的人团团围了起来。
待陶玉儿与岳大刀匆匆过来时,众人已经战成一片,整条长街上空空荡荡,百姓早已四散无踪,甚至连江湖中人也不敢再看热闹——当初被萧澜抽得那一鞭子,直到现在还骨头缝疼,冥月墓可不好招惹。
岳大刀隐在巷道后,吃惊道:“为何会是陆公子?”
陶玉儿亦微微皱眉。
陆无名腾跃侧身,右手只凌空一扫,甚至连剑都未出鞘,围攻上来的一圈人便已纷纷惨叫着跌落在地。
陆追师承陆无名,父子二人剑法有九分相似,甚至连陶玉儿也未看出端倪,只是诧异为何陆追在一夜之间,看起来便已病痛全失,像是完全换了一副身体。
若说他先前是装的,自己可是亲手把过脉的,装得未免也太像了些。
陆无名踩过那些横七竖八躺在街上,正在哀哀呼痛之人,从一旁树上拿下斗笠,继续不紧不慢朝前走去。
陶玉儿心里越发疑惑,想要跟上,身旁岳大刀却突然眼一闭,直直昏了过去。
……
陶玉儿被吓了一跳:“喂!”
岳大刀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陶玉儿从怀中掏出清凉药,凑近她鼻翼,刺骨冰凉的味道几乎隔着半条街都能闻到,岳大刀却依旧毫无醒转的迹象。
因为她是装的。
若说刚开始还没反应出来,那么在看过三四招后,她已经能断定那九成九是自己的师父易容,自然不能再放陶夫人跟着他坏事,于是当机立断,闭眼晕厥,雷打不动。
陶玉儿:“……”
穿过街巷胡同,陆无名在河边停下脚步。
他身后的人也停下了脚步。
陆无名道:“这位朋友既然来了,又何必要隐匿行踪,鬼鬼祟祟。”
“呵呵”的干哑笑声传来,一个黑色身影缓缓移出背巷,道;“明玉公子果真厉害,连这样都能觉察出老朽的动静。”
陆无名转身看着他:“你是何人?”
“你自然不认得我。”对方苍老的面容上遍布沟壑,不像是因为年龄与风霜,倒更像是因为烈火与毒虫,“不过若是你爹在,那就有趣了,他许是万万也想不到吧,我还活着呐。”
陆无名看着他脖颈处那血红的胎记,猛然明白过来,近日来这洄霜城中的乱子,关于红莲盏的谣言,几乎疯魔的江湖中人,以及那所谓来自“东海孤阳岛”季灏的身份与目的,一件件一桩桩,究竟是因何而起,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