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大刀绕到队伍的最前头去,想要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此时天上日头正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挺舒服,因此百姓倒也没谁焦躁,都在安安分分排队等着进城,时不时交头接耳聊两句,说城里凤鸣山庄丢了东西,似是被一名不知来路的飞贼所窃,官府正在帮忙找。
一听原来只是为找失物,岳大刀松了口气,觉得那应当没什么关系,又看了眼那榜上的画像,便翻身上马掉头折返,去同师父报信。
“凤鸣山庄丢了东西?”陆无名问,“丢了什么?”
“这就不知道了,那官榜上也没写。”岳大刀道,“不过查得挺严,要挨个搜身的,应当是个小物件。”
“不对啊。”陆追皱眉,“丢了东西,自该查出城的人,为何要对进城的百姓严加防范?”
被他这么一说,岳大刀也反应过来,就说方才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于是问:“那还要进城吗?”
“不进这梧桐镇,至少要在山中多绕五天路。”阿六在旁插嘴,又问,“那凤鸣山庄里有熟人吗,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先过去罢。”
“凤鸣山庄老夫人名叫邱盈月,数年前倒是与我有过一面之缘。”陆无名道,“说有多厚的交情谈不上,不过想要顺利穿城而过,应当还没问题的,进城吧,不用绕路。”
陆追答应一声,弯腰回了马车。凤鸣山庄,他先前也听说过,是这江南不大不小一个门派,在大楚境内开设了十几家镖局,生意挺好,信誉也不错。前几年老庄主因病离世,江湖众人闻讯都在嘀咕,觉得这邱家镖局或许要倒,却不料在邱老夫人的接管之后,生意反而越做越大,甚至将武馆开到了王城。
一行人到了城门处,陆追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前方却恰好有一名年轻男子溜达而过,穿了一身青绿的衣衫,眉眼干净斯文,手里牵了头小黑驴,腰里挂着小葫芦,里头装的也不知是药还是酒。整个人看着挺拔又秀气,像一株堂前青竹,与周围人的气度全然不同。
陆追哑然失笑。
“怎么了?”阿六不解。
陆追扶着他跳下来,冲那男子道:“叶谷主。”
一语既出,其余三人都楞了一下,叶谷主?
那男子回头,看清他后也有些吃惊,笑道:“二当家怎么会在这里?”
事情也巧,这人正是日月山庄的神医叶瑾,原本想着还要七八天才能见着,却不料竟会在中途就遇到。
“说来惭愧。”陆追道,“我正要去日月山庄求医。”
“又毒发了?”叶瑾闻言皱眉,上前握住他的手腕粗粗一试,胸闷道,“你怎么拖到现在才来找我?”
还真是那位叶谷主啊。阿六险些喜出泪来,陆无名与岳大刀也颇高兴。这三人一个长住朝暮崖,另外两个久居海岛,都是第一回见到传闻中的江湖第一神医,觉得果真名不虚传,文质彬彬的,一看就极儒雅,好脾气,讲道理。
“在洄霜城里耽搁了一段时间。”陆追替他介绍,“这是我爹,他是阿六,这是岳姑娘。”
“叶谷主。”陆无名道,“有劳了。”
“前辈不必客气。”叶瑾心里意外,江湖中都在传陆无名已在风浪中殒命,却不料竟会在这里见到。
几人正在说话,城中却又策马出来一行人,打头的公子锦衣玉带,约莫二十来岁,一看便知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叶谷主。”还隔着老远一段距离,那人便翻身下马,抱拳笑道,“听人说谷主来了,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叶瑾纳闷:“你听谁说的?”
……
男子有些尴尬,咳嗽两声后解释:“谷主恕罪,最近山庄中出了些乱子,家母不得已往这城里城外加派了些人手,并非有意冒犯,更不敢盯谷主的梢。”
陆追在马车内听到对话,也透过车帘缝隙往外看了一眼,想来对方该是凤鸣山庄的人。
陆追有伤在身,叶瑾也不想与他多做客套,况且此人也是有用处的——至少能先跟着一起进城,也省了排队的时间。
男子名叫邱子熙,是凤鸣山庄的三少爷,被两个哥哥宠着长大,性格虽有些顽劣,却也能分清轻重,对叶瑾以一行人一直便很恭敬。进城之后听他说不愿住到山庄,便亲自将人送到了最好的客栈,打点好一切后,才告辞离开。
“一直没顾上问,谷主为何也会来这里?”陆追问。
叶瑾替他倒了一杯热茶:“在家没事,我是去南边的西葭山采草药的,倒是巧了,这回刚好替二当家用。”
陆追道:“麻烦谷主了。”
“同我还客气。”叶瑾将草药摊开在桌上,又随口道,“我原本打算抄近路回日月山庄,不过昨日在路边茶棚歇脚时,听到百姓在说附近出了个怪物,我就绕路来了这梧桐镇。”
陆追心里微微一动:“怪物?”
“是啊。”叶瑾丢下草药,认真而又期待道,“你有没有听过,据说满身毛啊。”
陆追:“……”
陆追道:“我还当真听过一个。”
叶瑾迅速拉着椅子坐到他身边:“快,说说看。”
陆追将先前在洄霜城时,关于食金兽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叶瑾张大嘴:“还有这玩意?”
“是人假扮的。”陆追道。
那也要看一眼啊,毕竟满身毛,也不知是用何种方法粘合到人身上。叶瑾往窗外望了一眼,看神情似乎颇希望那食金兽现在就能出现在谁家屋顶。
陆追道:“谷主听到的消息,是说那满身毛的怪物在这梧桐镇里?”
“嗯。”叶瑾收回视线,“不过我方才在城外打听了一圈,却又没人见过,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追问:“沈盟主没有同谷主一起来吗?”
“他去了北边,有个老帮主过寿。”叶瑾道,“与日月山庄关系不错,又身体欠佳,爹便让千枫代他去探望老朋友。”
“这样啊。”陆追道,“那食金兽武功不低,若没有盟主在身边,怕是会有危险。”
“不怕!”叶瑾手一拍,桌上哗啦排开一堆小白瓷瓶。从蒙汗药,到哑药,到春药,到不举药,一应俱全,来十个怪物也没问题。
陆追:“……”
陆追道:“佩服。”
“先别佩服我了,说你。”叶瑾随手从毒药堆中摸过一个瓶子,倒出药丸给他,“吃了。”
陆追诚心道:“谷主这看诊的方式,一般人怕是要被吓一跳。”
“你的气息极虚,”叶瑾道,“脉相也不稳,比起先前在王城来可是天差地别。”
陆追苦笑:“这一路隔三差五,体内便会莫名多出一种毒,我也不知究竟还能撑多久。”
“有我在,自然会想出办法。”叶瑾撸起袖子,抽他勾勾手指。
陆追将手腕递过去。
叶瑾重新替他探脉,这回极仔细,用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方才道:“毒发反而是好事。”
“哦?”陆追道,“为何?”
“先前潜伏在体内,也不知都是些什么,不敢贸然用药。”叶瑾道,“现在毒物既然一样一样活了过来,我就能一样一样将其解除,不过需要些时日就对了。”
陆追松了口气:“多谢谷主。”
“二当家怕是要在日月山庄住个两三年了。”叶瑾道。
陆追端起茶水还没来得及喝,险些被呛到:“多久?”
“这算短的,治病急不得。”叶瑾安慰。
“可……”陆追道,“我还有事要去冥月墓。”
“去什么冥月墓,你的身体重要,还是红莲盏重要?”叶瑾敲敲桌子,“若想好好治病,此事没得商量。”
陆追:“……”
叶瑾补充:“即便要办喜事,那日月山庄也能备好空宅子。”
陆追道:“我没有要成亲。”
“那不就行了,”叶瑾道,“难不成还怕山海居没你倒了不成。”
陆追端着茶杯,很是冷静:“嗯。”
叶瑾又问:“陆前辈知道你现在的状况吗?”先商议好,看诊时才好串供,免得让家人担忧。
陆追道:“别的倒是都知道,不过有一件事,谷主得替我瞒着。”
叶瑾点头:“你说。”
陆追坦率道:“我中了合欢情蛊。”
叶瑾一口水全部喷到了地上。
陆追:“……”
叶瑾惊道:“和谁?”
陆追道:“萧澜。”
叶瑾觉得自己有些头晕目眩。
这个名字略略耳熟。
“冥月墓的少主人?”
陆追点头:“正是。”
“陆前辈,知道吗?”叶瑾压低声音,宛若暗哨接头。
陆追道:“知道。”
“那就好。”叶瑾替他松了口气,“将来会少许多坎。”
陆追笑笑:“嗯。”
“不过这合欢情蛊也大意不得。”叶瑾问,“母虫在谁体内?”
陆追道:“他。”
“那该他来看诊才是,你也好少受些苦。”叶瑾皱眉,“人在何处?”
陆追答:“回了冥月墓,还有些事情要查。”
“那让他快些。”叶瑾道,“我先带你到日月山庄,解别的毒。”
陆追道:“叶谷主若对食金兽感兴趣,暂时待在这梧桐镇也无妨。”
“是吗?”叶瑾略略心动,毕竟满身毛,想看。
陆追一笑:“我是病人,自然跟着大夫走,一切全由谷主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