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澜想出攻敌的方法其实并不复杂。在耶律星大军的驻扎之地,有一依靠巨石与木柱搭建成的瞭望高塔,守卫森严布控严密,日夜都有士兵持刀巡逻,这也是楚军无法对其发动突袭的主要原因。毕竟对方占据了制高点,只要大楚的军队从地平线上一冒头,对方立刻就能有所准备,唯有悄无声息先将这些人干掉,大楚才能神兵天降,攻其不备。
而萧澜是想先率十余名高手,在攻下瞭望塔之后,暂时乔装成夕兰国守卫,以免被人察觉。自己则孤身深入敌营,一把火烧了对方的粮草营,楚军趁乱攻入,一举歼灭夕兰大军。
这计划说起来简单,要做到却并不容易,在夕兰国大军的身后,就是一望无际的连绵沙丘,没人知道后方是否还埋伏着兵马,更没人知道那里是否还藏有第二座石阵鬼城,若耶律星弃营率众后逃,楚军追击则有可能陷入圈套,可若不追,这群人一旦隐入沙漠,往后只会更加神出鬼没,难寻其踪。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必先烧掉粮草营?”萧澜问。
陆追点头:“粮草是行军打仗重中之重,必然会有重兵把守,那里人多眼杂夜明如昼,稍有不慎就会被敌方察觉,况且按照耶律星的谨慎程度,大漠深处难保不会藏着别的供给,如此一想,有些不划算。”
萧澜点头:“的确。”
“你看,这里是大营。”陆追站起来,用清风剑鞘在沙地上画了一个圈。满天星辉光芒银白,将四野照得很亮,萧澜从身后扶住他,将披风拉得更高:“不难受了?”
陆追用胳膊肘捣他一下:“说正事。”
萧澜笑笑:“嗯。”
“若能事先率军穿过这片沙漠,绕到敌营后方,彻底斩断其退路,就能让耶律星逃无可逃。”陆追道,“比起你孤身一人深入敌营,这个办法要稳妥许多。”
“穿越这片沙漠?”萧澜捏捏他的下巴,“你可知这是何处?”
陆追摇头:“我只记得你说过,越过夕兰国大营再往深处,才是死亡之境,这里也不行吗?”
“这片沙漠无人能入,是老天爷修的鬼打墙。”萧澜道,“处处都是蜃楼重影,指北针也会受到干扰,天空时时刻刻都挂着幻日,据说还有人看到过九个太阳。”萧澜道,“到了夜晚,就是鬼哭狼嚎一般的风啸,狂风恨不能卷起每一粒沙,将所有闯入者都深深掩埋。”
“若无人能闯出,那这些传说又是哪里来的?”陆追问。
“师父告诉我的。”萧澜道,“这些传闻由来已久,可他年轻时偏偏不信邪,也曾派出一支军队想要横穿这片沙漠,结果数百人进去,只有一人精疲力竭爬了出来,被路过的驼队所救,可惜送回大营后,也没能救回来。”
“是吗?”陆追皱眉。
“这里是师父的伤疤。”萧澜道,“耶律星之所以会选此地安营,也是看中这道老天爷修的屏障。”
“那若明日——”陆追话还没说完,远处却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连成串的火把像是一条游走的蛇,蜿蜒向着两人的方向赶来。
“是大楚的巡逻队。”萧澜挥挥手,权当打了个招呼。
陆追踮脚:“似乎还有我爹。”
正说话间,另一头的陆无名也看到了沙丘的两人,顿时脸色一白,手一拉便收紧了马缰。
“陆大侠,”身侧一人见他似是惊慌,赶紧解释道,“是萧少侠与陆公子。”
我自然知道那是谁。陆无名心里五味杂陈,催促道:“走走走,换一条路。”
“为何要换一条路?”守卫不解,“萧少侠还在同我们打招呼。”
是吗。陆无名定定神,又往远处看了一眼,果然就见萧澜正在挥手,旁边站着的儿子也很淡定,两人衣衫整齐,并没有什么不妥的举动。
……
“爹。”陆追等不及,自己策马奔了过来,道,“你怎么也来了。”
“老前辈说想四处看看,就跟我们一道出来了。”守卫笑道,“没想到这么巧,恰好遇到了陆公子。”
“我们在商议作战的事。”陆追道,“爹要一道过来听吗?”
这般正经?陆无名心里倒是有些意外,毕竟如此清风皓月绵延沙岭,一对有情人三更半夜来了,却不谈情谈战事……他登时就觉得,儿子还是相当不错的,是自己将事情想得太复杂,很不该。
“谈什么战事?”他问。
巡逻队见他父子二人像是还要说一阵子,便先行离开。陆追将方才与萧澜议论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又道:“爹觉得如何?”
“太过冒险,而且也不算可行。”陆无名摇头,“且不说要如何攻下瞭望高塔,单论这片无人生还的沙漠,你要如何应对?”
“刚刚才说到这里,”陆追道,“先前是没有办法,可现在我们既然有了幽幽泉那三人,能在迷阵中辨明方向,又能找出水源,那蜃影幻日与失灵的指北针,对我们而言也算不得威胁。”
陆无名看向萧澜:“你呢?也这么看?”
“理论似乎可行,不过还要详加商议,数千将士穿越沙漠,若幽幽泉众人稍有二心,那楚军就是有去无回。”萧澜道,“大意不得。”
陆无名点点头,又对陆追道:“在这一点上,澜儿考虑得要比你周全。”
陆追点头附和,又道:“多谢爹夸奖。”
陆无名:“……”
萧澜忍笑,又道:“天色也晚了,先回去吧,不管怎么说,也得先让那幽幽泉四人前往大漠深处一试再说。”
陆无名翻身上马,陆追也与萧澜骑上飞沙红蛟,骏马疾驰而归,这一回飞沙红蛟却被寻常战马远远甩在身后,回到大营已是天色微明,陆追扶着腰站在帐中,表情很是纠结——如此颠簸一路,整个人都散了架,偏偏还要时不时回答爹的问题,苦不堪言。
“快给我看看。”萧澜扶着他坐在地毯上,“有没有颠出毛病。”
陆追哭笑不得,道:“什么叫颠出毛病。”
萧澜一边替他揉腰,一边感慨:“幸亏岳父来得晚,否则岂非刚好抓个正着。”
陆追:“……”
“睡一会吧。”萧澜道,“天亮之后,我们中午再回去。”
用热乎乎的水擦过身子后,陆追躺在被窝里,道:“真舒服。”
萧澜笑笑,用手指蹭他的脸:“行军打仗的硬板床,一翻身都要咯吱响,哪里算得上舒服。”
“我又不挑。”陆追环住他的脖子,也跟着笑,“只要有你在,什么样的日子也不苦。”
“嗯。”萧澜抱紧他,“我也是。”
只要有心爱之人陪在身边,大漠也好,雪山也好,哪里都好。
陆追睡得挺香甜,萧澜却毫无困意,借着床头一点零星烛火,他仔细看着身侧人的睡颜,听帐外狂风啸啸,忍不住就伸手将他拥入怀中,陆追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反被一双温暖的大手遮在眼前,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叮嘱:“没事,接着睡。”
陆追胡乱答应一声,在他怀里睡得愈发安稳,当真直到中午才醒来。萧澜早已准备好了热水与餐食,还有一小罐梅子蜜饯,算是大漠里的稀罕货。
裹在厚厚的披风里,陆追几乎是被他拥着抱到了桌边。日上三竿才起床,脚不用沾地便有人伺候洗漱更衣吃饭,什么叫地主老财,什么叫富户员外。
“你傻乎乎在笑什么?”萧澜将包子递给他。
陆追答曰:“舒坦,高兴。”
“只这样就高兴了?”萧澜嘴角一弯,“等成亲之后,我还打算变着花样将你宠上天,那时你岂不是天天要喜极而泣。”
阿六在外头止住脚步,将这句话默默背了一遍,将来留着哄媳妇用。
陆追敲敲茶碗:“你敢偷听我说话。”
“没有啊。”阿六大感冤枉,掀开门帘道,“爷爷让我来叫爹,说若已经起床了,就一道回将军府,他也想见见那些幽幽泉的人。”
“不单单是见吧,”陆追咬了一口馒头,“没说别的?”
“说了。”阿六也进来坐在桌边,眼中光芒烁烁,“爷爷今早同我提了爹的计划,说依他来看,若想试出那些幽幽泉的人是否当真有本事,哪里用得着派兵马,只需要让众人去无人之境里头走一遭,若能平安出来,自然就能证明一切。”
陆追点头:“好主意,一举两得。”
“爷爷还说,让我跟进去。”阿六又道,“免得那些人使诈。”
“你一人?”陆追皱眉,“不准!”
萧澜在旁暗自一乐,这表情这语调,还当真有几分岳父在平日里训斥他的风范。
“为啥啊?”阿六纳闷,“我刚才听了还挺高兴,来西北这么久,总算是有了正事可做,再无所事事晃下去,我每日能去茅房尿上十几回。”
陆追一口茶险些全部喷了出来。
阿六嘿嘿道:“爹。”
“你呢,你怎么看?”陆追看向身侧之人。
萧澜道:“爱财之人,大多惜命,否则赚了银子也没人花。若幽幽泉众人肯答应,那自然是有足够的底气能回来,阿六即便同往,也不会有危险。”
陆追:“……”
说得这般轻巧,果真不是你亲儿子。
萧澜问:“怎么,担心?”
那自然是担心的。陆追又看了一眼阿六,又高又壮一个人,站在大帐门口能将日头遮个严严实实,肩头扛着上百斤的金丝大环刀,似可劈海斩浪,威风凛凛。
……
那也还是一样要从长计议。
萧澜笑着替他添满热茶,阿六虎目闪烁,十分指望……娘,能帮忙再说两句好话。
被这四道火辣辣的目光盯着看久了,陆追只觉如芒在背,只想举起笤帚,将这闹心的两人都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