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之内漆黑一片,时不时便会吹来一阵阴风,穿越树间如同鬼号。赵越瞄了几眼温柳年,就见他正在边走边四处看,不像是来夜探,倒像是在与一群文人出来游玩。
“大人冷不冷?”赵五问。
“不算很冷。”温柳年身上带着暖玉,嘴里还在吃糖豆——里头有姜,能驱寒气。
不远处传来一阵说话声,陆追做了个“小心”的手势,众人瞬间灵猫一般隐于黑暗之中。
温柳年蹲在一块巨大的山石后,觉得有些微微刺激——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暗探。
赵越伸手,将他的脑袋按了下去。
温柳年:……
林中动静逐渐大了起来,不多时便从树林中穿出七八个小喽啰,手里拎着几只野鸡,看样子像是刚从山上打猎归来。众人悄无声息跟在后头,穿过一片荒芜石滩后,转弯便见前头出现了一个寨子,一面破旗迎风招展,上书巨大“发财”二字。
“看着寨子也不大。”暗卫道,“不如趁此一举歼灭吧。”很久没有打过架了,真是十分怀念。
陆追摇头,“这处寨门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匪窝处于峡谷深处,没那么容易混进去。”
果然,那几个小喽啰在进入寨门之后,又往前走了一阵子,便到了一处类似“一线天”的所在,峡谷窄到只能允许两人并排前行,上方设有岗哨与机关,若是稍有异动,便会有无数巨石翻滚而下,将入山之路牢牢封堵,再加上火油弹,的确算是易守难攻。
“站住,闯什么闯!”见到有人前来,上头的岗哨大声先是呵斥,又道,“发财门千秋万代!”
小喽啰回,“发财门一统苍茫!”
岗哨大手一挥,“放行!”
暗卫听得直牙疼,居然还有暗号。
“我们要怎么进去?”温柳年问。
“想要进山,就只有想办法将岗哨打晕,此举倒是不难。”陆追道,“但如此一来,很容易便会被对方觉察到异样。”
“可有别处能进山?”温柳年问。
“没有,后山是落鹰寨的地盘。“陆追道,“剩余三伙匪帮之所以难对付,大都是因为所处地势险峻,再加上最近必然防守严密,我们很难悄无声息混进去。若是外头一有动静,里面的人十有八九会往山群里躲,将来只会更加难找。”
温柳年捏捏下巴,又往岗哨上看了一眼,问道,“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暂时失去神智,片刻之后又会自己清醒过来?”
“有。”花棠点头,从腰间小包里取出一个瓶子,“幻神散,功效与大人所言一模一样。”
暗卫纷纷同情看向小五,按照左护法对各类毒药的热爱程度,他一定时不时就会被迷晕。
真是不能仔细想。
“但即便用蒙汗药,也很难做到丝毫不被觉察。”陆追提醒,“况且这么多人一起失去神智,一想便知道其中有鬼。”
“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有鬼。”温柳年笑眯眯,叫过其中一个暗卫低语几句。
“大人放心。”暗卫听完之后双目放光,显然十分迫不及待。
陆追亦是哑然失笑,“大人果真才思敏捷,在下自愧不如。”
“二当家过誉了,其实这也算不得是万无一失。”温柳年道,“只是当下别无他法,也就只好试上一试。”
赵越忍不住就扭头看了他一眼。
山中夜半天寒,就算身上有暖玉,温柳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赵越撇嘴,书呆子不抗冻,怎么也没人提醒他要穿厚一些。
反正对方一群乌合之众,莫说是套件棉袄,就算是穿着大红嫁衣,估计也没人会发现。
谷内阴风愈刮愈大,连用来取暖的炭火也几近熄灭,几个岗哨裹紧衣服往里添柴火,只想着赶紧到后半夜换岗,也好早些回去休息。
火盆上架着几个干硬烤饼,咬起来颇为费劲,旁边茶水不知经了多少泡,已是如同白水淡而无味,几人一边吃一边闲聊,嘴里都是骂骂咧咧,显然对现状也是极为不满。
“也不知何时才能熬到头。”其中一人道,“三五个月也就罢了,若是官府一直不撤兵,那我们岂不是要一直过这种苦日子?”
“再忍忍吧,老大都说了,官府不可能一直驻守山口。”另一人道,“况且这山中被困的又不止我们,西山还有个虎头帮,那可不是能轻易招惹的主,要是真被惹毛了,足够官府喝一壶。”
“那他们倒是赶紧行动啊。”先前那人将茶壶添满,“我们也好趁机打个秋风。”
两个暗卫互相对视一眼——这个虎头帮,看来当真还有几分手腕。
山中再度刮起大风,暗卫趁机悄无声息落在众人身边,声音颇为幽怨,“你……们……在……吃……什……么……啊……”
岗哨被吓得魂飞魄散,本能连滚带爬跑到另一边,抽出刀明晃晃对着两人。
暗卫衣衫破烂,头发乱糟糟披散飞舞,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嘴角还有一缕鲜血,莫说是三更半夜,就算大白天,胆小的在街上看到只怕也会被吓哭。
在岗哨众人惊叫之前,暗卫轻飘飘一挥手,将幻神散撒了出去,“你们不要怕,我们就想吃点东西……几百年没吃饱过了,心……里……苦……啊……”
喉咙像是被人扼住,几个土匪膝盖发软瘫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惊恐万分睁着眼睛,生怕自己会被吃掉。
趁此机会,其余人带着温柳年一起,快速穿越峡谷进了山。
暗卫将烤饼揣进怀里,然后又呵呵呵呵呵干笑了一阵,很是阴森可怖。
土匪裤裆间一阵发热,活活被吓尿真是十分凄惨。
“没吃的了啊……”暗卫将手伸进火盆,随手捡起一块火红的木炭丢掉,丝毫也未被烫到。
土匪心底更加骇然。
“回去吧……”另一人道,“再不走,鸡要叫了……”
“没……吃……饱……”暗卫还在孜孜不倦翻火盆,略微失望,居然真的只有几个烤饼,还以为能给大人刨到一个焖红薯。
另一人只好将他强行拖了起来,两人步伐僵硬朝前走去。
土匪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天师……”暗卫声音凄厉,“不要告诉任何人,曾经见过我们……”
土匪疯狂点头。
“否则我便将你们的心挖出来……”暗卫指尖冰冷,在其中一人脸上滑过,然后便见他双眼翻白,朝后晕了过去。
特别惨。
暗卫缓慢挪到高台边沿,而后便双双一头栽了下去。
狂风持续呼啸吹来,几个土匪惊魂未定许久,才总算是爬了起来。壮着胆子往下看了一眼,自是什么都没见着。
“到到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人牙齿打颤。
“还能是是是怎么回事,见见见鬼了啊!”另一人膝盖还在发软。
吃不饱穿不暖,连守夜都会遇到厉鬼,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哟……
诚如温柳年先前所预料,这伙土匪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很容易便会被怪力乱神蒙住,而且由于害怕会被厉鬼挖心,自然不会主动将这件事说出去,待到换岗之后,就个个屁滚尿流回了卧房,磕头请菩萨保佑莫再撞邪。
而温柳年一行人在进到峡谷之后,很快就摸清了寨子里的大致状况,除了进山之时稍微困难了些,里头着实没太多花样,就几间普通房屋,顶多也就五十人。
“找到匪头之后,便开始行动围剿!”温柳年下令。
花棠点头,只是还没来得及分散,赵越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山像是有人。”
“有人?”其余人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大片漆黑树林。
“是有人。”陆追也道,“不过不清楚是谁,暂时躲一下吧。”
“会不会是另一个匪帮?”温柳年问。
“也许。”赵越左手握牢刀柄,警惕看着外头。
片刻之后,树林中果然便冒出来几十上百个黑影,迅速朝山寨包抄过来。暗卫带着温柳年腾空而起,稳稳落在一棵树上,继续看着下头的状况。
那伙黑衣人显然是早有准备,从树林一路进到发财门,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二当家可能看清是谁?”温柳年问。
陆追摇头,“距离太远。”
不过很快众人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发财门里终于有人发现敌情,顿时惊慌失措,大喊“落鹰寨的人来了”!
“果然。”陆追笑道,“此行也算是运气好,正好赶上狗咬狗。”
温柳年继续全神贯注盯着寨子里看,腰间小布兜瘪瘪的——糖豆明显已经被全部吃光。
赵越觉得自己有点牙疼。
发财门在梦中被惊醒,面对早有准备的落鹰寨,只能胡乱拿起刀应对,不多时便溃不成军,一个五大三粗的魁梧汉子被用绳索捆住,正是发财门的大当家龚发才。
“呸!”龚发才自知难逃一死,索性便也豁出去大骂,“先前就听到传闻,说有人和官府勾搭卖兄弟,没想到竟然是你老小子!”
“我与官府勾结?”落鹰寨打头那人狠狠踹了他一脚,“若不是你通风报信,我在苍茫城中的内线又怎么会官府擒获?现在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倒是挺会演戏。”
“落鹰寨在苍茫城中的内线?”陆追闻言看向温柳年。
温柳年摇头,“从未听说过,更别提是擒获,其中应当是有些误会。”
“会不会是落鹰寨在胡扯?”暗卫问。
“不大可能。”温柳年道,“现在发财门已是他的手下败将,演戏也没有意义。”
“杨鹰,爷爷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龚发才还在叫骂。
“杨鹰?”陆追道,“是落鹰寨的大当家。”
“那还等什么!”温柳年闻言眼前一亮,当机立断道,“趁此机会,正好一网打尽!”
先前还在头疼要怎么对付其余两伙匪帮,却没料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是!”暗卫齐齐领命,几乎是以雷霆之势冲向了发财门。
毕竟这种可以放开打架的机会不常有,一定要好好珍惜。
落鹰寨大获全胜,原本还在沾沾自喜,准备将粮食财物搜刮一空后便杀人放火回老巢,谁曾想中途杀出程咬金,七八个蒙面人不知从哪就冒了出来,连回神的时间都没有,一眨眼的功夫便被悉数揍趴在了地上,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温柳年蹲在树上道,“有劳。”
赵越:……
温柳年眼神无辜。
花棠赵五在另一棵树上,陆追已经去了寨子里帮忙,赵越只好伸手抱住温柳年,带着一起落到地面。
温柳年道,“多谢大当家。”
赵越将他放下,觉得……看着一把骨头,没想到抱起来还挺软。
果然还是没白吃。
温柳年习惯性伸手到布兜里摸了一把,空空如也,才想起来糖豆已经吃完,于是翻过来倒了倒糖渣。
赵越丢给他一个小布包。
“是什么?”温柳年接住。
赵越已经大步朝前走去。
温柳年一边小跑跟上,一边打开布包,就见是三五块花生糖。
“大人。”暗卫已经将两伙土匪都用绳子捆好。
“有劳诸位。”温柳年将花生糖装进布兜,“天快亮了,带回府衙,本官要慢慢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