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姚小八的家人被带到了府衙,诚如木青山所言,姚家祖祖辈辈都是定居于此的乡民,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骤然被带到府衙,自然都是紧张万分,战战兢兢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温柳年坐在大堂之上,神态颇为威严。
姚小八的大哥名叫姚山,约莫三十来岁,平素原本就沉默寡言,这阵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连手都在哆嗦。
“姚小八究竟去了何处?”温柳年问。
“回,回大人,小八他出了远门。”姚山低头回答。
“出远门,去了哪里?”温柳年又问。
“京城。”姚山道。
“十天前去了京城。”温柳年摸摸下巴,“骑马还是走路?”
“走,走路。”姚山结结巴巴。
“那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甘平镇。”温柳年若有所思,而后便大声道,“来人!”
姚山被吓得腿发软,还当是要挨板子。
“在!”两名衙役站了出来。
“快马加鞭前去甘平镇,去查问可有一个名叫姚小八的人到过那里。”温柳年道,“速度越快越好!”
衙役领命离去后,温柳年又问,“你可知本官为何要找姚小八?”
“草民不知。”姚山摇头。
温柳年一拍惊堂木,“因为他与土匪暗中勾结!”
一语既出,姚山立刻脸色煞白,整个人都瘫在了大堂上。
温柳年道,“现在落鹰寨已被悉数剿灭,姚小八却不见踪迹,你若是将知道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或许还能救他一命,也救自己一命。”
姚山抖若筛糠。
“否则知情不报,便与通匪同罪。”温柳年继续沉声道,“现在姚小八生死未卜,若是你执意想要坐牢,也没人拦得住,只是在做决定之前,最好先想想家中的白发双亲与待哺小儿!”
赵越心想,明明就是同一个人,怎么审起案来和平时差恁多。
陆追问,“大当家为何要特意来看大人审案?”
赵越答,“因为无事可做。”
陆追道,“先前分明就说要去喂马。”黑风还在等花生糖。
赵越道,“那你为何还在这里?”
陆追:……
赵越抱着刀坐在房梁上,继续看下头温柳年审案。
姚山额头冒汗,不多时便放弃抵抗,将自己知道的事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说了出来。三年之前姚小八进山砍柴,被落鹰寨的人挟持,后来便收买成为了内线,平时负责通风报信与买一些日常用品,用来换取家中安宁。
“十天前进了苍茫山,然后就音讯全无。”审案结束之后,温柳年在书房一边翻看口供一边问,“师爷怎么看?”
“姚小八先前是山中的砍柴人,对苍茫山的地形很是熟悉,能绕过官府驻军上山也非难事。”木青山道,“当时山中一共只有三伙土匪,落鹰寨与发财门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那便只剩下两种可能,第一,姚小八已经失足掉下山崖,第二,他的失踪与虎头帮有关。”
温柳年敲敲桌上地图,“又是虎头帮。”
“若对方一直不冒头,大人打算怎么做?”木青山问。
“不如我与小五今晚去山中夜探?”花棠正好推门进来。
温柳年摇头,“虎头岗不比发财门,没人知道里头究竟是何状况,切不可轻易冒险。”
“但一直这么耗着总不是法子。”花棠道,“流言逼不出来,又不能强攻,要拖到何时才算结束?”
“总会想到办法。”温柳年坐在椅子上,固执道,“容本官再仔细想一想。”
花棠与木青山对视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晚饭照旧设在尚云泽的宅子中,总归厨子也要做一次,人多也热闹。众人坐定之后,陆追又问,“温大人怎么没过来?”
木青山道,“大人将自己关在书房,说是没胃口,让大家先吃。”
赵越闻言抽抽嘴角,书呆子居然还会有没胃口的时候。
“这如何能行,就算事情再多,也总是要吃饭的。”陆追道,“大当家。”
赵越:……
为何又是我?!
桌上所有人都用闪烁的目光看他。
赵越丢下筷子出了门。
尚云泽道,“赵大当家看上去像是要讨债。”
“这次已经好多了。”花棠道,“上次去叫大人的时候,就好像要去杀人。”两下相比,其实也算是有了不小的改善。
暗卫也颇为欣慰,再发展下去,说不定很快就能喜气洋洋起来啊。
大家一起推杯换盏,真是不要太有爱。
天还没有完全黑透,赵越自然不可能大摇大摆走去府衙书房,不过幸好他功夫不错,因此还是悄无声息便落到了后院书房外,推门径直走了进去。
温柳年先是被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才松了口气,“大当家为何不敲门?”
赵越顿了顿,道,“因为会被人发现。”
“也是。”温柳年晃晃脑袋,觉得有些头晕。
桌上还摊着苍茫山地形图,以及众匪帮的口供,赵越上前翻了两三下,道,“还是没有头绪?”
温柳年摇头,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
赵越将桌上东西全部合起来,“先去吃饭。”
“没胃口。”温柳年坐着不动,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
难得见他这副样子,赵越耐下性子道,“就算不吃饭,虎头岗的人也不可能会主动归降,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如此折腾自己?”
温柳年道,“尚堡主的厨子做饭太清淡。”
赵越:……
“我自己去厨房煮碗酸辣粉,也好提提神。”温柳年道,“大当家去吃饭吧,不必管我了。”
赵越道,“煮两碗。”
温柳年有些意外。
但赵越已经大步出了门。
温柳年摸摸鼻子,溜达去了府衙后厨,挽起袖子麻利烧火热油,片刻后便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酸辣粉回了书房。
赵越正坐在椅子上翻看小话本,桌上还摆着两包点心——从尚府随手顺来的。
温柳年将筷子递给他。
书房内烛火摇曳,照的饭菜也温暖起来。
赵越吃了一口酸辣粉,觉得不咸不淡味道挺好。
温柳年忍不住问,“大当家为何要来这里吃饭?”
赵越道,“因为陆追最近太婆妈。”
温柳年:……
赵越夹了一筷子咸菜。
还有一个理由,因为尚府的厨子做菜的确不怎么放盐。
嘴里着实能淡出鸟。
吃完一大碗酸辣粉后,温柳年又掰开一个点心,随手递给他一半。
赵越接过来,与他一起喝茶清胃。
温柳年道,“这是上好的峨眉雪芽,我从蜀中带过来的。”
赵越摇头,“我不懂茶。”
“无妨,喝个心境而已。”温柳年端着白瓷茶盏,两朵茉莉正在上下漂浮,发出淡淡幽香。
赵越接过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温柳年笑笑,帮他又添了一杯,手指压着壶盖,纤细又白皙。
赵越心想,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隔壁尚府内,众人也已经吃完晚饭,纷纷在心里感慨真是淡啊,一顿比一顿淡,怪不得赵大当家溜那么快……下次一定要偷偷溜去厨房放盐!
但其实厨子很无辜,因为尚云泽在刚开始的时候就叮嘱过,口味要尽量清淡。
只有木青山吃得很满足。
“要不要出去走走?”尚云泽问他。
“不要。”木青山伸了个懒腰,“我去看看大人。”
“温大人说不定正在与赵大当家议事。”尚云泽拉住他,“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木青山道,“我们也可以一同议事。”
“累了整整一天,晚上也该休息一下。”尚云泽道,“不出去也罢,我刚买了一幅画,可要去书房看看?”
“也好。”木青山果然答应。
两人一道去了书房,推门就见桌上放着一个卷轴,尚云泽道,“是《山水青云图》,费了不少心血才买到。”
“画圣黄道兮的《山水青云图》?”木青山闻言果然惊喜。
尚云泽很受用他的眼神,“正是。”
“那可是千金难求的。”木青山激动到脸颊都泛红,“我可以看一看吗?”
“自然可以。”尚云泽点头,否则我买它作甚,先前听都没听过这个黄道兮。
木青山在衣襟上擦擦手,方才小心翼翼展开画轴,淡墨山水错落有致,远处云朵飘逸,很有几分意境。
看着他全神贯注的模样,尚云泽觉得这笔银子花得挺值。
木青山手指轻轻摸索过画卷。
尚云泽笑笑,“若你喜欢——”
“这是在哪里买来的?”木青山突然打断他。
尚云泽道,“三吴城。”
“堡主被骗了。”木青山着急,“还能不能找到卖家?赶快去退掉。”
尚云泽五雷轰顶,什么叫被骗了?
“后人仿作也就罢了,还仿得粗制滥造,最多也就值个十几二十两银子,与原作简直差之千里!”木青山又问,“堡主花多少钱买回来的?”
尚云泽:……
最多也就值个十几二十两银子?!
木青山将画轴卷起来塞进他怀里,“快些快些,不然对方该跑了。”
尚云泽面色铁青,很想将卖画之人狂揍一顿。
木青山苦口婆心,“堡主以后莫再买这些东西了,要买也要先请人看过再做决定,书画古董行当里骗子多如牛毛,稍有不慎就会被下套。”
尚云泽脑袋如有嗡嗡蜂鸣,发自内心觉得……自己此生还从未如此丢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