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堡主,木师爷。”穆万雄与穆万雷走过来,“出来吃饭?”
“府衙里头太闷,顺便出来走走。”尚云泽道,“最近因为虎头帮的事情,大人心情也不怎么好,还是躲远一些为妙。”
“虎头帮难对付,那便先从朝暮崖下手。”穆万雷道,“且不论我与赵越之间的私人恩怨,至少能多铲除一个匪帮,对百姓而言也是大有益处的,还请木师爷与尚堡主有空多劝劝大人。”虽说先前温柳年也答应要考虑一下,但在他真正做出决定之前,毕竟还是无法完全安下心来。
“虎头帮难对付,朝暮崖也未必就容易攻破。”木青山摇头,“这城内随随便便拉一个人问,都知道赵越是出了名的凶残冷血杀人如麻,万万草率不得。”
穆万雷道,“谣言不可信,师爷多虑了。”
“为何穆庄主如此笃定是谣言?”木青山皱眉,“先前庄主自己也说了,赵越绝非善类,杀人放火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穆万雷有些被问住。
“大人爱民如子,对兵士也很关心,若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是不会轻举妄动的。”木青山道,“只怕此事还要再拖一阵子。”
“还要再拖?”穆万雄闻言几乎吐血。
“剿匪是大事,总不能像赶集那般随随便便。”木青山道,“穆家庄同样带了人过来,二位庄主想来也不会轻易便让他们去攻打虎头帮,将心比心,总得计划周全才是。”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一想到或许还要再拖个三五月甚至更久,穆万雷与穆万雄便觉得胸口淤堵,无比憋屈。
“两位庄主慢慢吃,我们要回去了。”话也说的差不多了,尚云泽放下筷子。
穆万雷点头,“堡主慢走。”
尚云泽带着木青山,一路慢慢往府衙溜达。见到两人走远,穆万雷与穆万雄也是食欲全无,叫了些烤肉便回了军营,走到一处阴暗小巷,穆万雄忍不住便停下脚步问,“大哥怎么看?”
“就像方才木青山所言,若没有十成把握,温大人应当不会轻举妄动。”穆万雷道,“否则要是真中了埋伏,消息传出去对他将来的仕途发展也无益处。”
“那难道就一直这么拖着?”穆万雄皱眉。
“官府不主动,那便只有我们主动,或者是我们逼官府主动。”穆万雷道。
“说起来简单,但如何才能逼动官府?”穆万雄道,“这个温知府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不会轻易就被胁迫。”
“穆家庄自然不会出面逼他。”穆万雷换了个话题,“昨夜前去暗探,你对虎头帮有何看法?”
“不管是图腾还是黑根野茅草,看着都像是苗疆门派,甚至还很有可能是你我同宗。”穆万雄道,“只是掌门人太过装神弄鬼,分辨不出来到底是谁。”
“苗疆各门派分支多入过江之鲫,也无需分辨他究竟是谁。”穆万雷道,“其实能有这么一小撮人流落到苍茫山中,对你我而言也算是好事一件。”
“大哥何出此言?”穆万雄闻言不解。
“现在官府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是因为苍茫山中的土匪并未对百姓产生威胁。”穆万雷道,“换言之,若是有一天城中平静突然被打乱,那官府就算是想继续装死,只怕百姓也不会答应。”
穆万雄多少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哥是说,想个办法让城内乱起来?”
穆万雷点头,问道,“苗疆门派最擅长什么?”
穆万雄答,“自然是巫蛊毒虫。”
“恰好虎头帮也与苗疆有牵连,到时候我们是兵对方是匪,也不会有人怀疑到穆家庄头上。”穆万雷道,“一旦城中大乱,官府就算硬着头皮也要出兵。”
“但能否铲除虎头帮对我们而言,其实并不重要。”穆万雄道,“如此还是对付不了朝暮崖,你我岂不是白费功夫。”
“虎头帮一除,朝暮崖前的屏障亦会跟着少一道,况且经此事后,官府多少也会考虑加快剿匪的速度。”穆万雷道,“毕竟既然虎头帮会作乱,那朝暮崖也未必就会一直安分,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官府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不能直接对付朝暮崖吗?”穆万雄道,“赵越虽说至今还没有任何动静,但决计不可能对外头的状况一无所知,给他做准备的时间越多,我们的危险也就越大。”
“既然要借助官府的力量,就必然不能事事顺心。”穆万雷道,“你还是看开些好,不必跟自己过不去。”
“万一他跑了呢?”穆万雄又问。
“若真跑了,也就不是当年那个赵越了。”穆万雷道,“你我想除掉他,他亦想除掉你我,与其担心他会跑,倒不如担心他会趁着这段时间,在朝暮崖附近设下重重机关,等着报当年杀父之仇。”
穆万雄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穆万雷拍拍他的肩膀,两人一道往城外走去。
身后两个暗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继续盯梢,另一人则折返府衙去报信。
“你在做什么?”书房外头,赵越抱着刀,靠在门口一脸嫌弃。
温柳年被吓了一跳,赶忙将他拉到屋子里,低声埋怨,“你怎么来了,也不怕被人看到。”
暗卫在屋顶听到,纷纷啧啧感慨,这种挥之不去的偷情感,简直让人没有办法不联想。
赵越凶巴巴揪他的头发,“你向陆追说什么了?”
“陆二当家?”温柳年愣了愣,“没什么,就说大当家并无隐疾,让他不要多想。”
赵越道,“那他为何一副白日见鬼的表情,一直发呆到现在?”
温柳年举手发誓,“我当真只说了这个。”
赵越与他对视片刻,然后重重把刀拍在桌子上,打算把书呆子的好茶全部喝光再走!
温柳年皱眉,“脸上怎么在流血?”
“是吗?”赵越伸手摸了一把,“大概是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刮到了。”
温柳年取过小药箱,帮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渍。
赵越放下茶杯,心说这玩意又苦又涩,真不知有什么好喝。
温柳年将烛火挑亮了些,打开一罐小药膏凑近,呼吸热热的,落在脸上有些痒。
赵越微微皱眉。
温柳年将药膏细细涂抹好,然后又轻轻吹了吹。
赵越心里一麻,本能便躲了一下。
“不要乱动。”温柳年按住他的肩膀抱怨。
赵越抽抽嘴角,“那你别吹。”不然心里痒痒。
温柳年道,“哦。”
赵越心想,书呆子听话的时候还挺乖。
“大人。”木青山推门进来。
身后跟着尚云泽。
还有陆追。
还有花棠。
还有赵五。
还有暗卫。
……
温柳年扭头问,“有事?”
赵越将他的手拿开,脸色阴测测。
木青山一步挪到尚云泽身后。
尚堡主心情甚好。
“大人。”赵五咳咳,“有件事。”
“我自然知道有事,否则也大家也不会一同前来。”温柳年将手擦干净,“什么事?”
暗卫将方才穆万雷与穆万雄所言之事转述了一遍。
“如此卑鄙?”温柳年闻言震怒。
赵越也微微皱眉。
“我们的人已经跟了过去,暂时应该不会有事。”暗卫道,“不过若真让他们得逞,百姓只怕会深受其害,大人还是早做决定为好。”
“先抽出一组人盯着穆万雷与穆万雄。”温柳年道,“若真想对百姓下手,那本官也不会对他们客气。”
赵五点头,“大人尽管放心,此事我来安排。”
“若是散播蛊毒,有什么法子既快又不易被发现?”温柳年问花棠。
“水源。”花棠道,“苍茫山中有一小股清泉,流出来后恰好与城内白莽江汇合,穆家庄的人若是对水源动手脚,很容易便能推给虎头帮。”
温柳年点点头,又重新摊开了地形图。
“大人不必过分忧虑。”花棠又道,“蛊毒虽说阴邪,想要大规模扩散却也没那么容易,更不会像说书人嘴里那样,随便烧几道符咒便能城中大乱。”
“话虽这么说,但既然对方动了歪念头,还是早作防备为好。”温柳年挠挠下巴,一脸若有所思。
这日晚上,众人商议许久才散。温柳年打了个呵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那我们先回去歇着了。”木青山道,“大人也早些休息。”
温柳年点头,“诸位慢走。”
陆追第一个踏出门,堪称健步如飞,生怕晚了又会被拖住。
温柳年道,“陆二当家最近走路真是越来越快。”
赵越瞪他一眼,继续喝茶。
其余人都已经出了门,温柳年问,“大当家不回去吗?”
“早就跟你说了,穆万雷与穆万雄不是什么好东西。”赵越道,“不如一刀下去干净。”
温柳年道,“大当家少喝些茶。”
“舍不得啊?”赵越又喝了一杯,如同饮牛。
温柳年道,“晚上会睡不着。”
赵越道,“书呆子才会睡不着。”
“为何?”温柳年坐在他身边。
赵越道,“因为心眼小,所以心事多。”
温柳年笑出声。
赵越继续倒茶喝,心想书呆子笑起来还挺好看。
“茶水喝多当真会睡不着。”温柳年从书柜里拿出一个小青花瓷罐,“喝这个。”
“是什么?”赵越打开盖子,就见里头有一些琥珀色的东西,黏黏稠稠像是蜂蜜。
温柳年严肃道,“鹤顶红。”
赵越不屑,用手指沾了一些,嫌弃道,“甜到腻。”
“是泡水用的。”温柳年取了几勺,又冲了些滚水进去,杯中顿时花瓣起伏甜香阵阵,还有不少核桃杏仁片,配一碟葱油酥皮点心,不咸不甜刚刚好,还有一些微微酸涩。
“里头加了酸木瓜。”温柳年将杯子递给他,“我自己做的。”
赵越道,“喝口水都这么多事。”又是什么什么飘雪,又是酸木瓜配蜜饯核桃仁,果然很难养。
“过日子,自然是怎么舒坦怎么来。”温柳年抱着杯子慢慢喝。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才叫舒坦。”赵越敲敲他的鼻头。
温柳年道,“我也有酒。”
“你能有什么好酒。”赵越摇头,“也就喝喝甜米酒与绍兴酒。”
“来。”温柳年拉着他的衣袖,一路到了隔壁自己的卧房,里头很是整洁清爽,窗口吊着两盆幽谷兰草,还有一股浅浅的熏香味。
赵越心想,和书呆子身上一个味道。
温柳年从柜中抱出一个酒坛子,不大,看上去很是精巧,“是先前在云岚城的时候,沈公子送给我的,名叫忘川。”
“忘川?”赵越打开坛口,一股浓烈酒香立刻冲了出来。
“相传酒仙当年一共便酿了十坛,这是其中之一。”温柳年道,“可惜我不懂酒。”
“这酒很烈。”赵越道。
“若是不烈,又如何能叫忘川。”温柳年帮他倒了一盏,“只有喝到酩酊大醉,才能如同饮下忘川河水那般,舍弃一切哀乐悲欢。”
赵越仰头一饮而尽。
“大当家带回去吧。”温柳年道,“好酒自当送给懂酒之人。”
赵越道,“多谢。”
温柳年想了想,“就当是补偿那些小话本。”
赵越笑着摇摇头,拎起酒坛出了门。
温柳年站在门口,直到目送他消失在墙头,才转身回了卧房。
暗卫表示很失望,都进了卧房,居然没有留宿?!
真是非常值得让宫主和赵大当家彻夜长谈一番。
第二天一大早,城中便传出消息,说是昨晚上城隍爷显灵,一路金光闪闪腾云驾雾,有不少人都曾亲眼目睹。
城中百姓顿时炸开锅,连饭都来不及吃便去街口树下聊,小三儿依旧绘声绘色,现在最高处的台子上,“当时的场景可了不得,城隍爷身穿金甲,从半空中腾云驾雾一闪而过,身高九尺目射霹雳,威风得紧。”
假扮城隍爷的暗卫站在人群里,一边吃鸭梨一边添油加醋附和,顺便心想目射霹雳的是我家少宫主,不是我。
“好端端的,城隍爷为何要突然显灵?”有百姓很是惴惴不安——先前也没听说这所庙灵验,所以香火一直便不算旺盛,甚至看上去还有些破落寒酸。
“这就不知道了。”李三儿摇头,叹气道,“但愿是好事啊……”
由于有不少人都亲眼见着了城隍爷,所以当天下午,便已经有不少人自发前去庙中清扫,桌上摆满各色供品,香火也旺了起来。
“大人来了。”有人眼尖先看到。
百姓纷纷打招呼,温柳年带着木青山与衙役进到庙中,先恭恭敬敬烧了三炷香,方才将带来的果品放在了供桌上。
“大人也见到了城隍爷?”百姓小心翼翼问。
温柳年点头,“不甚清楚,不过的确是亲眼目睹。”
“那大人可知城隍爷为何要显灵?”百姓又问。
“暂时还不知道。”温柳年摇头,“不过本官已经派人去请通灵高人,应当明日便会到。”
“城隍爷显灵?”晚些时候,穆万雷也听到了风声。
“据说城中有不少百姓都见到了。”穆万雄道,“甚至还惊动了官府,说要重新修葺城隍庙。”
“又是什么幺蛾子。”穆万雷拿起刀,“懒得管他,走吧,出去看看。”
“穆庄主。”两人方才出门,尚云泽便笑着走了过来。
“尚堡主有事?”穆万雷道。
“有事,不过是私事。”尚云泽道,“不知两位庄主可有时间?”
“自然。”穆万雷点头,与他一道又回了营帐。
“其实我是想问一问,关于情人蛊之事。”尚云泽道。
“情人蛊?”穆万雷道,“是尚堡主自用?”
尚云泽笑而不语。
联想起近日来他与木青山之间的种种,穆万雷了然,便也没有多问,只道,“情人蛊只是江湖传闻,这世上莫说是蛊毒,就算是仙丹,只怕也不能令人在一夜之间动心。”
“这样啊。”尚云泽表情遗憾。
“不过情人蛊虽假,有一物却是实打实存在。”穆万雷拿出一瓶粉末,“此物名叫催欲散,乃是用情花养蛊所制,性大热,无色无味不易觉察,只要指甲盖一点溶于酒水饭菜中,不消一个时辰,定能使人情|欲大动全身发热,满心只想着巫山云雨之事。”
尚云泽道,“春|药?”
“非也,非也。”穆万雷摇头,“此物妙就妙在用毕之后,会令服药一方体酥骨软,深陷销魂蚀骨滋味之中,心心念念想着下一回,自然便会对堡主产生依恋之情。”
“当真如此管用?”尚云泽摸摸鼻子,明显很有兴趣。
“自然。”穆万雷道,“堡主尽管拿去用,无论男女,保证万无一失。”
尚云泽收起瓶子,又与两人一道扯七扯八,问了些苗疆门派间的事情,直到月兔东升,方才告辞离去。
穆万雷与穆万雄打着呵欠回去睡,自然不会再有精力出门,都觉得这人未免也太能聊了些。
尚云泽一路往回走,顺手将那瓶药丢到乱葬岗中——这般下三滥的玩意,在身上带久了,都觉得会折辱心爱之人。
尚府里头,木青山正坐在厨房灶台前,拿着小蒲扇扇风。火上有一个小罐子,里头咕嘟咕嘟,闻起来很香很香。
尚云泽走进厨房,弯腰从身后捂住他的眼睛,在耳边低笑出声,“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