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孔雀门的武功秘籍怎么样?”温柳年想起来问。
“大致看了一遍。”赵越道,“也不知是为什么,总觉得与我先前所学的功夫有四五分相似。”
“是吗?”温柳年用手巾擦干净脸,“大概是因为天下武学出同宗。”
赵越道,“只怕没这么简单。”
“哦?”温柳年不解,“那是为什么?”
“即便是天下武学出同宗,各门各派也都有自己的内功心法。”赵越道,“还从没见过有哪两家门派,连内功心法都如此相似。”
“所以呢?”温柳年道。
“我也不知道。”赵越摇摇头,“只是始终觉得有些奇怪,或许周老前辈与我师父认识?”
“大概吧。”温柳年拍拍他的胸口,“先不想这些,若实在疑惑,等义父来之后问一问,自然会知道答案。”
赵越帮他整整衣服,也并未再与他讨论这个问题。
由于起得有些晚,所以其余人已经都吃完晚饭,两人索性也便没有再去饭厅,直接叫大婶煮了两卤汁汤面在卧房吃,还配了金灿灿的驴肉火烧,一口咬下去香气扑鼻,几乎要酥到掉渣。
温柳年吃得很是认真,事实上他做任何事都很认真。
赵越伸手拿掉他脸上的一点葱花,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他吃东西,心情都会变得很好,胃口也会变得很好。
于是等到两人终于放放下筷子之时,都觉得似乎有些……撑。
温柳年庆幸道,“幸亏没有再加一盘切牛肉。”是真的一口都吃不下了。
赵越问,“可要出去走走?”
温柳年想了想,“不然去苍茫山?”
“好。”赵越点头,又道,“你似乎很喜欢那里。”
温柳年道,“因为那里是你的地盘。”自然要有空就多去一去。
赵越好笑,“你才是苍茫城的父母官。”
“嗯。”温柳年点头,“我的就是你的。”也并没有很大差别。
两人手牵手出了府衙,城中百姓习惯早睡,因此街上很是清静,也无人打扰。
一轮弯月挂在天边,在街上洒下淡淡清辉,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一个高大一个清雅,很是有几分神仙眷侣的意思。
依旧是上回那处山洞,赵越先生起一堆火,又在洞口铺了厚厚一层干草,方才让他过来坐。
“有些冷。”温柳年搓搓手。
赵越将他抱到怀中,“今晚天气很好,星星是最亮的时候。”
温柳年抬头,果然就见深蓝天幕上,星河无比璀璨闪耀,连城广袤一片,像是被洒了无数细碎宝石一般明亮。
四下安静无声,的确很适合有情人独处。
赵越捏起他的下巴,低头吻上去。
温柳年闭上眼睛,双手环过他的肩头,无比乖巧。
唇间有淡淡清甜,赵越将人抱紧,亲吻愈发激烈缠绵。
温柳年脸颊泛红,一动不动缩在他怀中,任由在身上游走的右手越来越放肆。
赵越解开他的腰带,轻轻将手探进去。
掌心肌肤滑腻,软绵绵的,难免有些上瘾。
温柳年把脸埋在他怀中,整个人都无比僵硬。
做这种事总归是紧张的,更何况是在外头,脑海便更加空白,直到最后的时候,温柳年才发出轻微的声音,不过很快便又咬住下唇,闭着眼睛装死,耳根几乎要渗出血。
赵越拍拍他的后背,又温柔亲了亲。
温柳年闷闷道,“下回不要要在外头。”
因为“下回”两个字,赵越唇边有越来越明显的笑意,“好。”
温柳年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想不想在山中歇着?洞内的床褥很干燥。”赵越道,“现在的天气也不冷。”
“还是回去吧。”温柳年道,“最近事情多,这里留着以后再来。”否则大家伙都在忙,自己却与他二人在苍茫山中躲清闲,似乎也不大好。
毕竟是父母官,正事还是要做一做的。
“也好。”赵越道,“总归已经问陆追将这处水涧要了过来,以后便是你一个人的,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陆二当家在府衙打喷嚏,好端端的,为何突然便开始后背发凉。
两人又依偎在一起坐了一阵子,便起身回府衙休息,临走时赵越又替他抓了两条白鱼,准备拎回家煮汤喝,很是体贴。
城中街道越发安静,连更夫也已经回家休息,一个人影都没有。
见他一直在打呵欠,赵越停下脚步问,“要不要背?”
温柳年笑嘻嘻点头。
赵越将手里用草绳串起的鱼交给他,刚想弯腰背他回去,旁边一处宅子却突然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在黑暗中尤显刺耳,细听还有女子的哭闹声。
温柳年微微皱眉,“夫妻吵架?”
赵越道,“这种事也正常。”毕竟在一起过日子,哪能没有磕磕绊绊,不吵嘴才奇怪。
“去看看。”温柳年道。
“……”为何要去看夫妻两口子吵架?就算是地方知府,这种事也不好管吧……赵越有些纳闷,不过还是没多问,配合将人拦腰抱起,纵身跃进了宅子中。
院落很小,只有三五间房子,其中一间亮着灯火,应该便是卧房。
靠近一些,女子的哭泣声越发明显,还有男子低沉的呵斥声。
赵越带着人落在屋顶上,透过瓦片缝隙,恰好能看到屋里的情形。
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正坐在床边哭泣,桌边站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地上有不少茶壶残片,显然是两口子刚刚吵完架。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知道些什么!”男子低声骂道,“别哭了!”
“你老实跟我说,到底有没有同苍茫山的土匪勾结?”妇人追问。
温柳年与赵越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诧异。
居然会提到苍茫山的土匪……误打误撞,还真撞对了?!
“胡说八道!”男子坐在椅子上,拿起茶杯想要倒水,却想起茶壶早已被自己砸碎,于是又心烦意乱将水杯丢在一边。
“我胡说八道,还是你心里有鬼?”妇人哭道,“一年前我就觉得不对,家里凭空多出来的银子,还有那些半夜三更跑来找你的人,不是土匪又是什么?”
“让你闭嘴,没听到是不是?”男子举起手作势要打她,妇人却丝毫也未被吓住,反而声音更大了些,“现在官府已经联合赵公子一道,准备清剿土匪,你若是当真与他们有关系,那便赶紧去老家躲一躲,在这里跟我发横有什么用?”
男子烦躁无比。
妇人站起来,“我这就替你收拾包袱。”
“你当我能走得掉?”男子从她手里将布包夺掉。
“现在官府又没怀疑到你,门外也没人守着,要出远门去看叔伯,有什么道理会走不掉?”妇人显然不信。
男子不耐烦,“这件事你别管!”
“我不管谁管?”妇人道,“当时你若是早些告诉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白白被人利……啊!”话还未说完,眼前便掉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于是被吓得不轻。
温柳年瞪大眼睛看赵越。
没拎牢。
鱼掉下去了。
赵大当家:……
“谁?”男子从桌下抽出一把匕首,警觉看着屋顶上的大洞。
横竖已经被撞破,赵越索性带着温柳年跳入院中,推门走了进去。
“赵公子,温大人?”看清是谁之后,屋里两人脸色登时煞白。
“你与虎头帮有关系?”温柳年威严看着男子,很有几分气势,只当刚才那个连两条鱼都拎不住的人不是自己。
男人膝盖一软,噗通便跪在了地上。
“老实交代。”温柳年拉开板凳坐下,“通匪之罪按律当斩,不过若你表现良好,或许可以免于一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妇人闻言吓得不轻,赶忙推了推自家男人,“还愣着干什么,快些将事情都说清楚。”
男子面色苍白,却又有些犹豫,像是有不少顾虑。
赵越道,“虎头帮替你下了蛊?”
男子迟疑点头。
妇人惊恐睁大眼睛,下蛊?
“说清楚。”温柳年道,“蛊毒也不是无药可解,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对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妥协。
男子名叫李默,原本是个走街串巷在各个村落中卖货的杂货郎,后来有一次进山之时遇上暴雨,躲雨时无意中撞到了虎头帮的人,原以为难逃一死,没想到对方竟然极为和善,不仅拉他一道烤火,甚至还给了不少银子,说只要愿意合作,将来有的是富贵可享。
辛辛苦苦了半辈子,李默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银子,很快便被蛊惑,甘愿为虎头帮在城内收集情报,从城中富户到官府举措,事无巨细都要写下来,在每月初二的时候送出城,放在苍茫山一处山洞中,再从那里拿走报酬。
“方才听你说,还有人会半夜来家中?”温柳年又问。
“也是虎头帮的人。”李默道,“有时候出了突发状况,便会来家中下达任务。”
“什么叫突发状况?”温柳年追问。
“比如说要某种药材,或者是要加紧盯着官府。”李默回答。
温柳年捏捏下巴,与赵越对视了一眼。
听上去,虎头帮似乎已经暗中观察了官府许久啊……
府衙内,红甲狼正趴在书房桌子上,百无聊赖晃须须。它先前原本想去花棠屋内找蛊王玩,无奈对方实在太懒,戳了半天也不肯动,只好又蔫蔫溜了出来,一路爬到书房发呆。
不晓得过了多久,院内突然传来说话声,而后便见温柳年与赵越一道走了进来。
红甲狼迅速打起精神,嗖嗖便爬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赵越将它捏起来。
红甲狼欢快无比。
一起相处了这么久,温柳年自然不会再怕它,伸手戳戳那鲜红的背甲,“大概是闲得无聊,所以到处乱跑。”
“也不怕将自己弄丢。”赵越随手找了个小盘子,将红甲狼放了进去。
四周壁很光滑,上去一点便会被滑下来,红甲狼欢欢喜喜转圈,觉得有点好玩。
当然,若是青头蛊王也能过来一起,那就更好呐!
“你先回去吧。”温柳年挑亮灯火,又从架子上拿下狼毫,“我将今晚问到的事情写下来后,便回来歇息。”
“我陪着你。”赵越坐在他身边。
温柳年道,“那你帮我磨墨。”
“好。”赵越点头。
“会吗?”温柳年问。
赵越好笑,“我在心里心里,就当真只是个打打杀杀的莽夫?”
温柳年拿着狼毫笑嘻嘻,“这叫红袖添香。”
赵越敲敲他的鼻子,“乖乖写!”
温柳年闭着眼睛理了一下思路,而后便开始下笔如飞,连一丝停顿也没有。
赵越心里就纳闷了,因为不管从哪个方面看,他都觉得书呆子应该是状元才对,为何竟然只是探花?
前两名该是多厉害的人物啊……赵大当家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于是在上床歇息的时候,便开口问了他这个问题。
“殿试那天我烤鸭吃多了。”温柳年抖开被子。
赵越:……
烤鸭吃多了?
“结果那家老板用的鸭子不新鲜,一直在闹肚子。”温柳年躺平,“然后只写了一半,便匆匆交了试卷去找茅房。”
赵越哭笑不得。
“原本以为没戏了,还想着在王城玩两天就回江南,结果皇上看完那半张试卷,就派丞相亲自来找我。”温柳年道,“最后得了个探花。”毕竟连试卷都没写完,要得状元未免也太过打击其余学子。
赵越也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该惋惜。
“第三其实挺好。”温柳年趴在床上,“没那么惹人注意,也没那么招人记恨。”
“皇上要什么时候召你回去?”赵越揉揉他的脑袋。
“不知道,或许下个月,或许三五年后,再或许已经把我给忘了也说不定。”温柳年看着他。
赵越道,“我陪着你。”
温柳年笑眯眯,“真的呀?”
赵越点头。
温柳年问,“假如我要回王城呢?”
“哪里都陪着你。”赵越将他抱到怀里。
“不要朝暮崖了吗?”温柳年搂住他的脖子。
“可以有时间再回来看看。”赵越道。
“那陆二当家呢?”温柳年又问。
赵越道,“陆追不是小孩子。”
温柳年将他抱得更紧。
要是能一直在一起,就算要回去与那伙狐狸一样的老臣周旋,似乎也还好啊……
第二天清晨,两人早早便起床,温柳年在饭厅打呵欠,拼命往碗里加醋。
没睡醒。
暗卫看得很是心情复杂,大半瓶都倒进去了啊,左护法也没大人能吃酸,该不是有了吧。
连成亲的礼钱都没凑齐,就又要凑满月钱,我们真是非常累。
“大人是不是不舒服?”花棠问。
“没有没有。”温柳年摇头,“我没事。”就是有点困。
赵越将昨夜两人无意中的发现说了一遍。
“还有这种事?”木青山闻言吃惊,“那李默现在何处?”
“在监牢里。”赵越道,“至于他的妻小,为了不被虎头帮所害,也已经被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也算是运气好。”赵五笑道,“误打误撞,居然也能撞破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
“昨夜审问之时,李默自己也不知道,城中究竟还有多少虎头帮的眼线。”温柳年道,“对方做事极为谨慎。”
“这个倒好办。”花棠道,“既然已经抓到了一个,诈一诈应当会有用。”
“哦?”温柳年道,“愿闻其详。”
“只管放出消息,说李默是自愿前来向官府坦白,已经供出了不少线索,其余人一听,自然会坐不住。”花棠道,“先前已经有个王大贵,现在再加上李默,就算是虎头帮的眼线,也无非是些普通百姓,撑不了多久的。”
温柳年点头,“不错,倒是可以试试看。”
“只管交给我们。”暗卫拍胸脯保证,煽风点火这种事,真是不要太擅长啊。
温柳年欣然答应。
于是在吃完早饭后,暗卫便喜气洋洋出去找百姓聊天,十分具有吉祥物的自我修养,不到半天的功夫,便已经将消息传遍了整座苍茫城。
两天之后,虎头帮内也听到了风声。
“帮主。”张生瑞道,“之前花大价钱在城中安插的眼线,已经被官府揪出去了大半,而且现在城内防守极其严密,我们的人根本就进不去。”
斗篷男子坐在椅子上,虽说看不到脸,却也能感觉到浑身散发出的阴森气氛。
“自从上回穆家庄一战失败开始,官府就开始占尽上风。”张生瑞道,“而且不知道赵越是怎么想的,竟然与官府勾结在了一起,据说还陪同知府一道上街视察民情,闹得很是沸沸扬扬。”他并不知道自家帮主对赵越的身世感兴趣,只是觉得身为一个土匪,能光明正大与知府同进同出,未免也有些太过奇异。
斗篷男子依旧不发一言。
“其余眼线应当也坚持不了多久。”张生瑞道,“只怕这次我们在城内的棋子,会被官府全部拔干净。”
“没有价值的棋子,毁掉便是。”斗篷男子终于沙哑出声。
“怕是没这么容易。”张生瑞摇头,“追影宫的左护法也在府衙内,她算是用蛊高手,手里不仅有蛊王,据说赵越还有一只红甲狼,加在一起足以将那些眼线体内的蛊虫逼出。”
斗篷男子狠狠捏紧手中茶杯。
坦白而言,他对赵越的生死半分兴趣也无,甚至还觉得死了才干净——就算他的身份最终得到证实,自己也能找个傀儡代替,做事会方便许多,所以才会对穆家庄的行为未加阻止。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穆万雷与穆万雄竟然会如此丢人现眼,简直就是不堪一击,不仅未能将赵越斩首,甚至还害自己白白损失了一大批报丧鸟。
“帮主不必动怒。”张生瑞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叫黄英过来。”斗篷男子道,“我有任务要给她。”
“是。”张生瑞点头,毕恭毕敬退了下去。须臾之后一个黄衣女子敲门,“帮主找我?”
斗篷男子在她耳边低语两句。
“属下知道。”黄英领命。
“不要被人发现。”斗篷男子站直,声音寒彻如冰。
只是他现在大概不会想到,更让人头疼的事还在后头。
又过了几天,一队官府人马浩浩荡荡进了苍茫城,看上去很有气势。
百姓纷纷好奇挤在街道两边看,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潘副将。”温柳年亲自带人相迎。
“温大人。”苍耳州驻军的副将领潘庆翻身下马,声如洪钟道,“赵公子当在你这里?”嗓门之大,生怕别人听不到。
百姓恍然,原来是找赵公子的。
“自然。”温柳年点头,“正在府衙内。”
“啊呀,可是了不得啊!”潘庆擂了一下拳头,迫不及待道,“快些带我进去见面。”
百姓眼底充满羡慕,我们也想一道进去!
温柳年笑眯眯,带着潘庆进了府衙大门。
百姓还在踮着脚往里看,期盼能看到迷之美男子英俊的脸。
直到走到后院,潘庆才收起激动无比的表情,问,“演得如何?”
“挺好挺好。”温柳年连连点头,“有劳潘副将。”
“但是为何要演这么一出戏?”潘庆疑惑问——他是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只听说刺史大人收到了一封苍茫城写来的书信,而后便打发自己来找赵公子,还千叮万嘱务必要“一脸迫不及待”。
“这个不急。”温柳年道,“先喝杯茶再说。”
毕竟恁长一个故事,要完全说清楚,也还是要费一番口舌的。
“潘副将。”尚云泽恰好带着木青山走进来。
“尚堡主。”潘庆抱拳——两人先前见过面,也算是有几分交情。
“潘副将。”木青山也跟着打招呼。
“介绍一下。”尚云泽揽过木青山的肩膀,“我未过门的夫人。”
木青山面红耳赤,狠狠踩了他一下。
潘庆果然很受惊,再三确认木青山是不是女扮男装。
“是府内的师爷。”温柳年道,“姓木。”
还真是男人……潘庆有些意外,不过他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于是很快便调整回来,笑道,“什么时候成亲,我可要上门讨喜酒喝。”
“剿完匪后便会办喜事。”尚云泽道,“所以此番潘副将既然来了,那便留下一道帮忙吧,完事正好喝喜酒,也省得跑来跑去。”
木青山:……
潘庆顿了顿,先前刺史大人只说让自己带人演一场戏,演完便便赶紧回去,并未提及还要帮着剿匪。
温柳年也点头,“甚好甚好,多谢潘副将。”
潘庆只好答应,并且在心里哀哀感慨。
能与追影宫交好之人,果然都如传闻一般,是决计不会吃亏的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