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梅宫初建于数百年前,原本是周王修给宠妃柳柔,后柳氏一族被人陷害,柳柔亦是失宠,闲言碎语如同把把锥心利剑,终是在一个雨夜自缢,柳梅宫也就变成了不祥之地,从此再无人踏入过,里头杂草生得比树还高,人人都说那是柳柔的怨气。后来楚氏先皇取天下而代之,听到柳氏一族的惨案后也颇为唏嘘,为了教导后世子孙不可听信谗言灭忠扶奸,便将这柳梅宫原封不动留了下来。时光如水流逝,待到了楚渊即位,宫里头的人早已把这里忘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在偶尔路过时才会想起来,这里似乎住过周王一个含冤惨死的妃子。
百余年来皇宫屡次返修,地下暗道也是改了又改,各类图纸浩瀚如海,即便有专人整理,要从这些堆积成小山的陈年卷宗里找到柳梅宫的地下暗道图,也绝非是件易事。
“这要找到什么时候。”看到那一箱又一箱发黄的资料,慕寒夜觉得头都疼。
黄远与木青山也一道帮着看,沈千凌则是将有用的东西一样样抄下来,也好最后整理。
虽说能用到的人手都已经用到,但进度却并不算快。是夜下起瓢泼大雨,藏书楼却已经是灯火通明,木青山打了个呵欠,吃了个酸梅揉揉眼睛,又拿过一本卷宗。
赵越躲在暗处,一直盯着那口枯井,留意着周围一切异常动静。
小红甲狼依旧慢吞吞爬出来觅食,却被雨水冲得寸步难行,只好又憨憨跑了回去。
温柳年将烧饼渣掰碎,弄了些屑屑放在地上。
海鹰虽说不满他的行为,不过想到两只虫子也吃不了多少,最后还是将话憋了回去。
温柳年依旧连吃三个烧饼,然后道,“今日的饼有些酸。”
海鹰抖抖包袱皮:“明日连酸的饼都没了。”原本进宫时也没料到会遇见温柳年,所以只带了两个人的口粮,三人吃自然不够,更别提还有一个饭桶。
“无妨无妨。”温柳年道,“上头就是御膳房,偷些点心还是轻而易举,但这样总不是长远之计,我们究竟何时才能出去?”
“到了该出去的时候,自然会带你出去。”青虬依旧在闭目养神。
温柳年道:“出口离这里近吗?”
青虬冷冷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我自然是要关心的。”温柳年道,“我失踪了,皇上必然会找。在荒郊野外发现我独自一人昏迷不醒,和在地道中发现我与大明王相谈甚欢,绝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效果。”
“楚渊不会找到此处。”青虬道。
“大明王似乎颇有自信。”温柳年小心翼翼道,“可否告知在下理由?”
“大人话未免有些太多。”海鹰阴森看着他。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饭又不让吃,话也不能说。”温柳年不高兴,“莫非就要这么一直干坐着?又不是要老僧入定。”
“若你乖乖配合,那我们很快便能出去了。”青虬道。
“要如何配合?”温柳年来了精神。
“你是否经常出入楚渊寝宫?”青虬问。
温柳年顿时如同被雷劈:“自然没有,我可是快要成亲的人。”这种话怎么好乱说。
“休要胡言打岔!”海鹰目露凶光。
“就事论事,如何算作胡言?”温柳年比他更凶。
“所有人都知道,大人是楚渊面前的头号红人。”青虬不冷不热道。
“头号红人,又不是头号宠妃,为何要去皇上寝宫?”温柳年纳闷。
……
“平时都是在御书房议事的。”见他二人不说话,温柳年又补充了一句。
地道内重新安静下来。
温柳年道:“不知大明王为何要找皇上?”
青虬道:“算账。”
温柳年犹豫:“但当初分明就是先皇……”
“父债子偿。”青虬冷冷道,“我也只是要拿回自己的东西而已。”
“什么东西?”温柳年打破砂锅问。
青虬道:“江山。”
温柳年顿时脸色一白。
“怎么?”见着他的反应,青虬冷冷一笑,“温大人如此聪明绝顶,别说先前没猜到。”
“先前只是模糊推断,却又想大明王此番多是为了寻亲。”温柳年道,“却没想到却还有……此事非同小可,还请三思后行。”
“既然来了王城,便断然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青虬道。
“但大明王认识了我,也不算空手。”温柳年说得极有道理。
海鹰觉得,这大概是自己见过脸皮最厚的一个人。
“前尘旧事,不如就让它随风去吧。”温柳年还在苦口婆心,“一家人团聚最重要。”
青虬不耐烦,挥手扬起一阵掌风,重重击在他胸前。
温柳年闷哼一声,眼前黑了能有大半天,过了许久才缓过来一口气。
“怎么,不说话了?”青虬冷冷看着他,“你最要好记清楚,在未夺得江山之前,所有事对我而言,都不重要。”
温柳年忍痛点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青虬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何时才是楚渊身边防备最松懈的时候了吧?”
“皇上武功高强,平时身边并无太多人保护。”温柳年说话极其艰难,“除非有重大庆典,否则身边的侍卫都不会超过五人。”
“武功高强,高到何种程度?”青虬问。
“这我当真不知道。”温柳年擦掉嘴角血丝,“我对武学一窍不通,只是听叶谷主他们偶尔聊起过,说皇上自从服用过黑芙蓉后,功力在短短几天内便突飞猛进,甚至连沈盟主要应对也颇为吃力。”
“还有此等事?”青虬微微皱眉。
温柳年点头。
青虬与海鹰对视一眼,沈千枫是武林盟主,武学修为在天下不说第一也是第二,能让他都吃力应对,那楚渊的武功只怕不单单是高,而是出神入化才可形容。
“所以我才说,最好先出去。”温柳年道,“当今皇上,没你们想得那么好对付。”
“黑芙蓉放在太医院何处?”海鹰问。
“太医院分为南北东三处,其中珍稀药库位于最东侧,黑芙蓉长约一尺,装在一个黑木匣中,上头以玉环为锁。”温柳年咳嗽,“这间药库不大,不算难找。”
海鹰试探看了眼青虬。
“一切小心行事。”青虬微微点头。
温柳年心里多少算是松了口气,忍着痛又挪了挪,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他深知青虬与海鹰的脾气都甚为暴戾,自己又暂时还有些利用价值,所以才会一再言语相激,逼其忍无可忍动手。只有这样,自己在后头说的话才更有可能像因为惧怕而说出的“实话”,否则按照这两人疑神疑鬼的风格,只怕就算再怎么卖力演,对方也不会全然信赖。
海鹰拿起刀,转身出了地道。
青虬扫了眼温柳年:“若你从刚开始就如此识趣,又何必要吃这些苦头。”
“我只是喜欢将一切事都弄清楚而已。”温柳年道,“若是大明王不喜欢,那我便不问了。”
“有些事情,你无需知道得太清楚。”青虬道,“只需要配合我夺了这天下,往后便是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大明王可还有其余子嗣?”温柳年问。
青虬脸僵了僵:“没有。”
温柳年如获重释:“那就好。”
青虬:“……”
温柳年乖乖噤声,想了想又要补充什么,却被青虬狠狠瞪了一眼。
四下一片安静。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温柳年抱着膝盖,看上去像是在打瞌睡,青虬也靠在墙角休息。
小红甲狼从温柳年袖中爬出来,慢吞吞挪到青虬跟前,咬。
比铜钱还要小的虫子,嘴里的毒刺也细如针,再加上有些麻醉液,也不算疼,因此青虬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且觉察出异样。
小红甲狼憨憨爬回温柳年身边,继续睡。
外头暴雨已停,海鹰趁着夜色与先前的记忆,一路前往太医院。
枯井四周早已埋伏了不少人,见到他冒头,秦少宇亲自带人跟了过去,赵越则是继续守在原地,以免青虬或是温柳年出现。
秦少宇眼看海鹰进了药库,暗自皱眉想,莫非是要暗中下药?
窗边正好悬着大红灯笼,勉强能看清屋内的布局。在左侧的柜子上头,果真摆了一个黑色木匣,上头镶嵌着青白玉环,看上去颇为贵重。打开之后,里头果真有一块干枯黑木样的东西,上头缠着红色绸缎。
来不及细看,海鹰将东西揣进怀中,从窗户中跳了出去,想着要重新潜入暗道,走到跟前却又顿住脚步。
秦少宇微微皱眉,就见他从怀中掏出那个布包,打开后先是用手撕下一片丢进嘴中,咀嚼之后还嫌不够,又低头直接啃了上去。
暗卫瞠目结舌,干嘛呢这是。
秦少宇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便该找叶瑾来,现在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偷了个什么玩意,搞得抢也不是不抢也不是。
黑芙蓉极为干硬,海鹰最后索性将其重新包了起来,纵身一跃跳上房梁,想要先藏起来。
暗卫瞠目结舌,与他大眼瞪小眼。
这位大哥,你怎么好……说跳就跳,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海鹰只是愣了短暂片刻,便明白过来是着了道,于是转身就跑。
暗卫一边追一边无语凝噎,这算怎么回事啊……
虽说海鹰武功不算弱,但也架不住追影宫人多,待到楚渊听到消息赶来时,这场混战已然结束。
叶瑾弯腰,从地上捡起被踩断的黑芙蓉,纳闷道:“你偷这玩意做什么?”
海鹰被五花大绑捆成粽子,牢牢按住动也不能动。
“这是何物?”秦少宇问。
“楚国地界没有,是阿蛮国进贡来的。”叶瑾道,“男子吃完后会气血上涌飘飘欲仙,还有些滋补功效。”
……
所有人都用恍然大悟的眼神看向海鹰,怪不得方才那般饥渴,原来还有这种隐疾。
海鹰自知上当,胸口剧烈欺负,显然怒极。
“带回去。”楚渊道,“朕要连夜审!”
暗卫押着海鹰一路去了监牢,秦少宇则是折返柳梅宫,将事情大概同赵越说了一遍。
“会不会打草惊蛇?”赵越皱眉。
“皇上正在审问。”秦少宇道,“若要我建议,大当家不如再等一个时辰再说。”
赵越担心看了眼井口。
“这段时间不算长。”秦少宇道,“若是强行下井,稍有不慎触碰到机关,温大人反而会更加危险。”
“我懂。”赵越点头,“多谢秦宫主。”
“皇上对温大人也甚为器重。”秦少宇拍拍他的肩膀,“现在既然抓了一个人,必然会想办法撬开他的嘴。”
而在军机处,惨叫声几乎要撕裂夜空。
“现在只是疼。”楚渊冷冷道,“若是再不招,朕让你尝遍这世间所有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海鹰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看着他。
即便是被抓获的时候,他也从未想过,居然会只问了一句话,紧接着便是如此酷刑。
“还不肯说?”楚渊眼底一片嗜血残忍。
而就在这个时候,叶瑾才第一次感觉到,他当年是如何一步一步,从众多兄弟中杀出重重血路,最终登上九五之位。
沈千枫微微皱眉,将叶瑾带出了刑房。
夜风有些凉,却多少吹散了方才的血腥之气。
“干嘛拉我出来?”叶瑾看他。
“没必要继续看下去。”沈千枫替他整好衣领。
“你想多了。”叶瑾摇摇头,“这世上谁都能仁慈心善,唯有他不行。”
沈千枫道:“你能这么想便最好。”
“他待我好,我知道。”叶瑾低声道,“走吧,进去看看哪里能帮忙。”
沈千枫拉住他的手:“这世上,没人能比我对你更好。”
都什么时候了还吃这种醋……叶瑾拍拍他的脑袋,转身回了刑房。
“青虬?”楚渊微微皱眉,“无关云断魂?”
“不是。”海鹰咳出一口鲜血,有气无力摇头,“青虬与云断魂早已决裂,在东海自立帮派,彼此间不相往来已有二十余年,甚至,甚至……咳咳。”又缓了一口气,方才继续道,“甚至岛上一直就有传闻,说云断魂早已毙命。”
“如此说来,王城内先前的一干动乱都是青虬所为?”楚渊道,“从包下青楼歌坊开始,到山海居开张之日的暗杀,那伙杂耍艺人,以及尤大余的幕后主使,全部与云断魂无关?”
“是。”海鹰点头,“我只知道这些了,只求能死个痛快。”
“你知道的怕是不止这些。”楚渊道,“温爱卿的下落,才是朕现在最想知道的。”
“温大人与青虬一道,在柳梅宫的暗道内。”海鹰道,“正在等我回去。”
“若你回不去呢?”楚渊步步紧逼。
“先前未有约定。”海鹰摇头,“不过按照青虬的性格,若是我迟迟不归,他定然会带着温大人先行离开。”
“画出柳梅宫的暗道图!”楚渊示意狱卒拿来纸笔,“若是事后发现有半点差错,你知道是何种后果。”
海鹰撑着身子,用勉强完好的右手在纸上画。
“皇上,我们找到了!”沈千凌也抱着一摞宣纸跑进来,结果被血淋淋的海鹰吓了一跳。
沈千枫捏着他的脑袋转向另一边。
“这些是柳梅宫的暗道图。”沈千凌把东西递给楚渊,“枯……唔!”
“让皇上自己看。”沈千枫将手从他嘴上拿开,“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沈千凌:“……”
这么多人,为何只让我一个回去歇着。
“啾。”毛球蹲在门口,昏昏欲睡摇摇摆摆,最后吧唧摔在叶瑾脚边。
真是非常困。
海鹰也画好了地图,与沈千凌所找到的图纸比起来,构造几乎一模一样。
时间太过紧张,楚渊拿着图纸亲自去了柳梅宫,与赵越商议对策。
“既然在等海鹰,那当井底机关转动之时,应当不至于会让他起戒心。”赵越道,“我乔装下去看看。”
“朕也是这么想,现在海鹰的衣物倒是现成。”楚渊道,“但想要做出一张面具,绝非短一半个时辰所能完成。”
“那便不要易容了。”赵越道。
“没错。”叶瑾点头,“披风散发再弄个满脸血,下头光线昏暗也看不出个究竟,先将大人抢过来再说。”
主意打定,一行人当下便开始行动,看着血流满面的赵越,木青山不自觉便哆嗦了一下。
赵越率先跳下枯井,秦少宇紧随其后,也好帮忙应付突发状况。
而在暗道之中,诚如外头众人所预料,青虬的确正在心神不宁——按照他的记忆,太医院离这里并不算远,就算是两个来回只怕时间也够,为何这么久还不见回来?
“说不定还在找。”温柳年道,“黑灯瞎火,又要找个黑匣子,不算容易。”
“黑芙蓉,你确定没有搞鬼?”青虬语调阴冷。
“为何总要说我在搞鬼?”温柳年极为不解,“论利害关系,我现在命都捏在大明王手中,若论家族辈分,那早已与当家的圆了房,难道不该是一家人才是?”
“我说不过你,却不代表要相信你。”青虬站起来,“此地不宜久留,走。”
“现在走?”温流年睁大眼睛,“但是海鹰还没回来。”
“迟迟不归,定然是出了乱子,待在这里只能坐以待毙。”青虬道,“还是早走为妙。”
“但是……”温柳年犹豫,磨磨蹭蹭不想起来。
巴不得被抓啊!
见他似有拖延之意,青虬脸色一变便要拉他胳膊,走了一步却觉得脚腕一阵麻痹,如同被针刺入经脉一般。
小红甲狼趴在温柳年肩头,一下一下摇晃触须。
“大明王……没事吧?”温柳年小心翼翼问。
青虬又试着咬牙走了两步,却发现自己似乎整条腿都开始发木。
“腿坐太久,麻了?”温柳年猜测。
“过来扶着我!”青虬厉声道。
温柳年往后退了一步。
青虬抬手欲打他,温柳年却早已“嗖”一声消失:“大明王先等等,我这就去找海鹰回来!”
管他出了什么事,机会难得跑了再说!
青虬凭尽全力,将匕首朝他飞了过去。
赵越按照海鹰所言按下机关,内壁果真便开了一道口子,隐隐有昏黄光线透出。
赵越与秦少宇对视一眼,侧身钻了进去,脚下的道路越来越干燥,不远处的亮光也越来越明显。
“来人啊!”温柳年扯着嗓子喊。
然后就见海鹰满身是血出现在了前头,登时吓得倒休一口冷气!
赵越挥手打落匕首,将他拉到了自己怀中。
“啊啊啊放开我!”温柳年魂飞魄散,弯起膝盖便朝他脐下三寸顶了过去。
幸好赵大当家反应快,才没有被废了命根子。
“绑了他!”见着海鹰将人拦住,青虬方才松了口气,喘着粗气跌坐在地上。
“大明王!”温柳年立刻神情凄楚,举着手便想跑过去——也不知道演一演还能否来得及。
怎么还能自己往回跑!赵越被吓了一跳,赶忙将他一把拉住,丢给了后头的秦少宇。
……
“温大人你没事吧?”秦少宇微微弯腰,有些疑惑看着他。
温柳年张大嘴。
“是我,和大当家。”秦少宇在他面前晃晃手。
温柳年呆呆回头。
赵越已与青虬战成一团。
……
温大人瞬间泪流满面。
刚刚是当真吓惨了啊。
若论起功夫,青虬原本该在赵越之上,但无奈被红甲狼咬了一口之后又强行运气,导致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没多久便被打落兵器。再一看秦少宇也在,自知毫无胜算,于是一剑重重砍在石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内室逃去。
锋利剑刃划过巨石,带起一串星点火光,黄土扑簌从四周落下,一股火药味道却冲天而起。
“撤!”秦少宇心知不妙,拉过温柳年掠向出口。
巨大的爆炸声从身后传来,连地面都在颤抖,一股浓烟从井口冒出,带着呛鼻的气息。
“少宇!”沈千凌手脚瞬间冰凉,本能便要冲上前。
沈千枫一把拉住他,自己想要去看究竟,秦少宇却带着已经被震晕的温柳年跳了上来。
沈千凌顿时松了口气。
“没事吧。”叶瑾也上前。
“温大人没事。”秦少宇将人递给楚渊,“我去看看赵大当家。”
“下头还有炸药怎么办?”沈千凌担忧。
“不会的,这种爆炸只是一回。”秦少宇安慰拍拍他,带着两名暗卫重新跳了下去。
在爆炸之时,秦少宇与温柳年离青虬尚且有一段距离,赵越却几乎是步步紧逼,虽说最后时刻有所觉察,却也未能躲太远。不过幸好被气流一冲撞,反而离井口近了些,再加上即便受了伤,也依旧忍痛摒住呼吸,所以并未吸入太多毒烟。
暗卫背着他钻出枯井,交给叶瑾诊治。
“没找到青虬。”秦少宇道,“根据当时的距离,估计已经被炸得尸骨无存。”
“先守着此处,待到烟雾彻底散去再细细搜寻。”楚渊道,“先替温爱卿与大当家治好伤再说。”
向冽领命,调拨御林军守住了井口与暗道所有出口。
“温大人并无大碍。”叶瑾替他盖好被子,“只是受了惊吓,又有些被震伤,好好吃些药便能调养回来。”
“那大当家呢?”木青山问。
“大当家情况不太妙。”叶瑾叹气,回头看了眼温柳年,“走吧,出去说。”
一行人到了院中,木青山又急急问:“不太妙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有性命之虞?”
“性命无忧,不过内伤颇重。”叶瑾道,“只怕……”
“只怕什么?”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看着他。
叶瑾道:“武功怕是会废。”
……
一语既出,所有人都沉默。
叶瑾是这江湖中最好的大夫,自然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说法,但对习武之人而言,这世间最残酷的莫过于此。
“只是有可能会废,不一定就当真会废,是不是这个意思?”尚云泽试探。
叶瑾摇头:“九成九。”
……
“海鹰没必要隐瞒这个。”沈千枫道,“只怕巨石之中暗藏火药之事,只有青虬一人知情。”
“他事先知不知情都不重要。”叶瑾道,“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如何安慰大当家。”
“不然问问陆二当家吧。”木青山道,“快马加鞭,应当能赶在大当家苏醒之前。”为了不让温老爷与温夫人得知这件事,所以陆追亲自出马去了离王城不远的邯城,陪二老一道探亲访友,也好多拖几天。
“我这就去修书一封。”尚云泽道。
楚渊点头:“有劳尚堡主。”
“大人何时会醒?”木青山又问。
“再过三四个时辰。”叶瑾道,“至于大当家,便不好说了。”
小凤凰展开翅膀,一边兜着一只红甲狼,在院子里一扭一扭跑。
大一点的三不五时就会掉下来,倒是小红甲狼憨归憨,趴得反而停稳。
在第十次被摔到地上时,叶瑾终于看不下去,弯腰将红色的小铜钱捡了起来。
“啾!”毛球仰着头,略微不舍。
小红甲狼也看他,玩!
叶瑾微微皱眉,用手指碰了碰手心里的红甲狼,就见它蔫头蔫脑,与先前嗖嗖跑的时候判若两虫。
被敲了三四下后,红甲狼不满晃了晃触须,晕的呐。
“不会也被震伤了吧?”木青山问。
“要长大了。”叶瑾对着天光看了看,“红甲狼也分三六九等,背甲泛金光的算是虫王。”
“能长多大?”木青山想象出了一扇红色石磨。
“也是这么大,不过毒性会强许多,毒液也能治病入药。”叶瑾小心翼翼将它装到盒子中,“这些天我要替大当家与大人看病,师爷暂时养着吧,不要让它到处跑便好。”
“嗯。”木青山接到手中。
“大家也各自回去休息吧,天都亮了。”叶瑾道,“在这干熬着,大当家与温大人也不会提前醒。”
离开偏殿后,秦少宇叫过一名暗卫,派去云断魂处告知消息。
“武功尽失?”无影张大嘴,包子骨碌碌掉在桌上。
“是。”暗卫道,“叶谷主亲口所言。”
“这……当真?”无影还是不愿相信,无风亦是皱眉。
云断魂却并未有太大反应,反而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暗卫虽说心里不解,不过也清楚自己无权过问,将消息带到之后便告辞离去。
“先生,少爷他不会当真就此废了吧?”无影哭丧着脸,这才一夜工夫,怎么就……
“乱说什么话!”无风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把,“最差也就是武功尽失,做回寻常人,什么叫就此废了?”
“但是武功尽废……”无影还是有些着急。
“先生怎么看?”无风小心翼翼问。
“未必就是坏事。”云断魂道。
“莫非先生有办法,让少爷的武功恢复?”无影眼前一亮。
“人都没见到,亦不知此时状况如何,说结论还为时尚早。”云断魂道,“既无性命之忧,待到养几日后出宫,那时再讲也不迟。”
“那要不要先告诉少爷,他未必就此武功尽失?”无影又问。
“不必。”云断魂道,“一来尚且不算确定结果究竟如何,二来堂堂七尺男儿,若连这点挫折都受不起,也愧对故人在天之灵。”
无影只好点头。
但还是忍不住想,若是换成自己,只怕会哭瞎。
温柳年苏醒的时间,比叶瑾预料得还要更晚一些,而在这段时间里,他起码被不同人问了三四十回“为何温大人还没醒”,只觉得耳鸣眼花,整个人都处在崩溃边缘。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城外一处废弃的菜地里,一个衣衫褴褛之人如同僵尸般爬了出来,跌跌撞撞朝着深山跑去。
而在皇宫里头,温柳年也总算睁开了眼睛。
而后便见着前头一排脑袋。
“啊!”温大人迷迷糊糊受到了惊吓。
“温爱卿。”楚渊将他扶起来,“感觉怎么样?”
温柳年心砰砰跳,坐了半天才缓过来:“我……”
“爱卿在枯井中被震伤,亏得有秦宫主。”楚渊道,“小瑾已经替爱卿诊治过,并无大碍。”
“赵大当家也被救出来了,他比大人伤得重,不过也无性命之忧,过几日便会醒。”沈千凌及时补充,“就在隔壁的房子里。”
“什么叫无性命之忧,就是说还有别的事?”温柳年着急,“是不是这个意思?”
屋内登时沉默下来,不是刚刚才苏醒过来,怎么脑袋就转得如此快,这也能听出来。
“你们……算了我自己去看。”温柳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大人大人。”一行人赶忙拉住他,“你先别着急,大当家并无性命之虞,也没有缺胳膊少腿,脸还是那张脸,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说啊!”温柳年心急如焚。
“只是武功废了。”楚渊道。
温柳年愣住。
“也不是一定就废了。”见他如此,木青山赶忙解释。
“几分可能会废了功夫?”温柳年问。
木青山:“……”
温柳年已然猜到答案,半晌也没说话。
“这世上有不少人都不会功夫,但是照样过得很好。”楚渊道。
“这我自然知道。”温柳年声音很低,“但我知道,不代表他也能坦然接受。”
先前为了练好功夫所做的努力,旁人或许不知道,但自己却全部看在眼中。设想了许久的未来突然便生生改了方向,只怕换做谁也不能坦然接受。
“不过我会劝他。”见众人都不说话,温柳年又自己开口,“日子久了,或许有些事也就淡了。”
“爱卿若有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提便是。”楚渊道。
“多谢皇上。”温柳年想起来又问,“青虬如何了?”
“尸骨无存。”楚渊道,“他的同伙如今也在监牢中,朕答应给他一个痛快。”
温柳年点点头,并未再多问什么。
小红甲狼使劲爬回棉布小窝,耷拉下来两条须须,睡。
另一只红甲狼则是待在木青山房中,正在用闪亮亮的背甲在木匣边缘蹭,痒痒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