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阿勘身份特殊,外貌又太过另类招摇,自然不方便出门露面,所以只能日日待在温府之中,没两天就开始烦躁,看谁都是一副要喷火的架势。
“你对此事怎么看?”沈千枫替他倒了杯茶。
“嗯?”叶瑾回神,眨眨眼睛问,“什么事?”
“破勐族的族长。”沈千枫道。
“他啊。”叶瑾想了想,“满身毛。”
沈千枫:“……”
叶瑾抱着猫打呵欠,懒洋洋回屋去睡觉,留下沈盟主独坐院中很苦恼,满身毛又不是什么好事,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念念不忘。
而温大人此时也很苦恼,正蹲在院门口,拖着腮帮子往外眼巴巴看。
木青山苦口婆心劝:“大人就算守在这里不挪窝,也并不能使商船走得快一些。”
“怎么还没有书信呢。”温柳年掰着手指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啊。”
“落樱岛离这里尚且有段距离,最近海面上又在刮大风,船只会延误算不得意外。”木青山道,“大人若是思念大当家,不如将先前的信重新拿出来再看一遍?”想来也有厚厚一大摞,应该能应付过这段时日。
温柳年闷闷道:“没意思,都能背过了。”
木青山:“……”
温柳年问:“师爷可要听?”
木青山赶紧摇头。
温柳年继续唉声叹气。
院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木青山以为又是暗卫在打架,刚想着要出去看看,就见无影趴在无风背上,两人一道踉踉跄跄冲了进来。
“大人。”无风笑着把无影放在一边。
“无风少爷。”温柳年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
“前些日子一直在贝沙湾附近探查,想着离这里也近,便顺道过来看看阿影。”无风道,“没闯祸吧?”
“自然没有。”无影抗议。
“辛苦了。”木青山道,“快进来坐,我去泡茶。”
“可有查到什么东西?”温柳年问。
“并无太多有用的讯息。”无风摇头,“贝沙湾附近迷雾重重,商船向来都只有绕道走。海面不比陆上,暗查起来要困难许多,有没有危险暂且不论,还担心若被发现行踪会打草惊蛇,所以只能一直守在外围。”
“也是意料之中。”温柳年道,“否则也不会被楚恒选来养鲛人。”
“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木青山将茶盘放在桌上。
“目前来看,的确没什么方法可以进去。”无风道,“楚恒的战船每隔三月会进一次贝沙湾,对外称是作战演练。”
“倒是可以光明正大提出,要一道去观战。”温柳年道,“但此类演练几乎每隔几天都会有,地方也不尽相同,若我们偏偏要去贝沙湾,对方定然会起疑。”
“明里不行,暗中也进不去,难道就这么干等着?”木青山问。
“若是找不到其余办法,就只能继续等。”温柳年道,“否则怕是会功亏一篑。”
木青山道:“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最近楚家父子异常安分,不仅日日带兵在城内巡逻,更是时不时就会开仓放粮,甚至还在城内建了座学堂,颇有几分励精图治的架势,想等他们露出马脚并不容易。
“若楚恒能一直如此,倒也不错。”温柳年道,“就算是做样子给我们看,至少百姓实打实得了好处。
“估摸着他现在烧香拜佛,天天盼着大人早些走。”无影啃了一口手里的蜜桃,“那我们就偏不走!”
“对了。”无风敲敲他的脑袋,“看大人在信上说,有人要给你提亲?”
“咳咳。”无影被呛到,悲愤看温柳年,“说好要保密的啊!”
温大人淡定望天,没说。
“平浪帮如今家破人亡,就莫再拿此事打趣了。”无影擦擦嘴。
“不是打趣,不过先生看到书信,也说该给你留意一门亲事。”无风单手搂过他的肩膀,“给哥说说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无影想了想,“脾气好,会做好吃的豆腐鱼汤和糖饼,不能时时缠着我,最好还要会些拳脚功夫。”
“没了?”无风睁大眼睛。
“没啦。”无影摇头。
无风抽抽嘴角:“让你选媳妇,不是让你描述落樱岛后厨的王大娘。”
“噗。”木青山被逗笑。
“不如请追影宫诸位英雄说个媒?”温柳年突发奇想,横竖闲着也没事,办一场亲事也好。
“来来来,我们好好商议一下,看给你找个什么样的合适。”无风带着亲爱的弟弟往外走。
无影抱着柱子泪流满面,快点放开我,分明你自己都还没成亲!
既然目前贝沙湾暂时进不去,再加上楚渊曾经下旨命众人尽量不要打草惊蛇,温柳年等人也便没有再出下一步动作。只是按例前去军队巡查,又隔三差五到周围村落探访民情,本本分分做着钦差该做之事。
段白月依旧打着祭祖的旗号,与楚国海军遥遥相对,如同扎在心里一根刺,拔不了又剔不掉。楚恒也曾暗中派出心腹,想要趁机挑起他与沈千枫之间的矛盾,却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不仅没出乱子,甚至连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此几次之后,楚家父子总算意识到段白月不是个简单角色,才稍微安分了一些。
夏去秋来冬流转,转眼又到了年关。叶瑾随沈千枫一道折返江南陪爹娘过年,尚云泽带着木青山出海看稀罕尚未归来,无影也回了落樱岛。除夕当天温柳年一大早便起床,给城中百姓写了不少春联,又去厨房溜达了一圈,然后就撑着腮帮子,坐在门槛上叹气。
今年似乎有些冷清呐。
“大人!”暗卫喜气洋洋,赶着一群鹅进来。
温柳年:“……”
“百姓送的。”暗卫解释,“推辞不掉,我们付了银子。”
“这么多啊。”温柳年四下看看,愁道,“要养在哪里。”
“由着到处跑便是。”暗卫道,“听着嘎嘎叫也热闹。”
温柳年闻言更想哭,居然要靠着鹅叫才能热闹。
“大明王前几日不才写来了信,说大当家最近功夫突飞猛进。”暗卫坐在他身边,“这种时候,不好打断的。”
“我知道。”温柳年捏捏手指,但还是想。
“待到吃完饭,我们陪大人去街上逛逛。”暗卫继续哄,“有会发光的鱼。”
“嗯。”温柳年心想,会发光的鱼。
两只红甲狼晒完太阳,从外头嗖嗖爬进来,摆着须须要虫吃。
过年呐。
温柳年站起来拍拍衣裳,刚打算去厨房端肉末,外头却传来一声“小柳子”,于是不由得一怔,伸手挠挠耳朵,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温夫人拎着裙摆,高高兴兴从外头跨进来。
“娘亲!”温柳年惊喜万分。
“哎!”温夫人笑得快要合不拢嘴,后头跟着温如墨与周顶天,周慕白也一道,还有一大马车年货。
“爹爹!”温柳年快要哭出来。
温如墨乐呵呵,顺便得意瞟了眼周顶天,怎么样,我亲儿子,先叫的我。
“咳!”周顶天咳嗽两声。
“干爹。”温柳年欢欢喜喜扑过去。
“又胖了些。”周顶天抱着他掂了掂,“挺好。”
“腰细了。”温柳年强调。
“胖些才好,有官威。”周顶天把他放到地上,“原本三天前就该到的,结果路上恰好遇到李掌门做寿,过去喝了杯酒所以迟了些。”
温柳年鼻头略红,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家里头有你二伯与大哥操持,我们便过来这大鲲城过年,总不能年年都让你一个人在外头。”温夫人拉住他的手,笑道,“就当出来散散心。”
原本还想着要清清冷冷过年,没想到一下子全家人都聚齐,暗卫兴高采烈张罗着让众人住下,周顶天与温如墨去街上买酒,温夫人也挽起袖子张罗着要做狮子头,刚去年货边想着要拿淮杞出来,外头却突然闯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面目甚是狰狞,顿时被吓了一跳。
“娘亲。”温柳年赶忙从厨房跑出来,“他叫阿勘,是西南部族的族长,不是坏人。”
“原来是苗疆来的啊。”温夫人抚抚胸口,“长得可真结实,成亲了吗?”
温柳年:“……”
怎么见谁都是这一句。
“还没有。”阿勘粗声粗气道,“回去再娶。”
温夫人左右打量了他一圈,摇头道:“既然来了中原,就要穿利索一些,这样不好出门的。”
“温大人不叫我出门。”阿勘进到厨房,自己扯了根烧鸡腿啃。日日被闷在屋子里,刚开始着实烦躁,后来温柳年大概觉得这样也不行,于是便开始教他一些文韬武略治国之道,听着还挺有意思。暗卫闲来无事也会教他一些拳脚功夫,偶尔还会一道偷偷摸摸出海,算是颇有乐趣,于是便也不再着急要回去。
“身份特殊,不方便被别人看到。”温柳年解释。
“原来这样啊。”温夫人心软,见他蹲在台阶上闷不做声啃鸡腿,觉得挺可怜,于是便差人买了套新衣裳回来,又问他爱吃什么,晚上好一起做出来。
“破勐族不过年。”阿勘摇头。
“既然住在一起,那便是一家人,不过年也总要吃饭。”温夫人替他整了整乱糟糟的头发,“看到你就想起小柳子。”
温大人瞪大眼睛,怎么这也能联系到一起,难道我们长得很像。
“都是一直漂在外头,有家却不能回。”温夫人叹气,“世道不太平啊。”
“会太平的。”温柳年在旁边补充。在这段时间里,楚国驻军布局已经发生了巨大转变,西北驻军被大批调往东北,而东北沈千帆的军队则是撤回王城,江南一带的军备力量明显开始向东海倾斜,外界都在传,说楚皇此举八成是为了对付段白月——祭个祖先都能祭一两年,说是没有其余意图,傻子也不会相信。
“要打仗吗?”温夫人问。
“或许吧。”温柳年笑笑,拆开一包花生糖,“大过年的,不说这个。”
待到众人从外头回来,阿勘已经被温夫人重新捯饬了一番,头发束得整整齐齐,换了新衣裳,满脸胡子被刮了个干净,若非脸上刺青还在,几乎要认不出是谁。
暗卫一窝蜂扑上去,争先恐后将他的头发揉乱,一院子大白鹅也跟着凑热闹,一时间鸡飞狗跳乱成一片。周慕白拎着酒坛子纵身跃上墙头,以免被殃及无辜。温夫人笑呵呵,转身回厨房去做饭。
“来了这么多人?”听到通报后,楚恒皱眉。
“不止是温大人的双亲,还有孔雀门掌门人与三少爷。”探子道,“再加上追影宫的人,一院子闹闹哄哄的。”
楚恒苦恼揉揉太阳穴。
“我们原本也没打算有所动作,就算追影宫主前来也不足为惧。”楚承替他倒了一杯茶,“父亲不必为此忧心。”
“总觉得来者不善啊。”楚恒道,“段白月那头可有动静?”
“又调拨了一批军队过来,看架势是要有大动作。”楚承道,“皇上那头是怎么个意思?”
“同先前一样,命你我不可轻举妄动,以免两方交战之时牵制兵力,被东海贼寇趁虚而入。”楚恒道,“待到朝廷大军调拨完毕,再正式开战。”
“皇上该不会觉得,段白月会一直安安分分等到原地,待他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吧?”楚承轻嗤。
“那也能拖一天是一天。”楚恒道,“准备时间越长,对朝廷就越有利。按照现在的局势,就算段白月突然开战,有你我挡在前头,也足够沈千帆率军赶往这大鲲城。”
楚承摇头:“到时候即便大获全胜,战功是别人的,吃亏却是我们吃,倒是一笔好买卖。”
“为了拉拢日月山庄月追影宫,朝廷恨不得将所有好处都给沈家人。”楚恒道,“待到年后想办法会会西南王,先试探一番,看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但先前为了挑起他与沈千枫的矛盾,也算是多有得罪。”楚承小心道,“听各类传闻,西南王可不是个心胸豁达之人,向来睚眦必报。”
“欲行大事者,若要拘泥于这些小仇小怨,也成不了气候。”楚恒摇头,“能雄踞一方成为霸主,应当有能力权衡利弊,知道如何取舍才对自己最有利。如今朝廷视他为眼中钉,只有同我们合作,胜算方能大上几分。”
楚承点头,转身出去做准备。府中下人见他脸色阴沉,自是个个噤若寒蝉,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四处都静悄悄的,虽是除夕当天,却一丝年味也无,与不远处的温府形成鲜明对比。
温夫人煎炒烹炸,摆了满满一桌子菜还嫌少,又弄了口铜锅煮起海鲜,方才觉得稍微满意了些。阿勘还是头回在外过年,觉得有酒有肉又能大声说话,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还挺自在,也就跟着高兴起来,对温夫人也极为亲近,一直在说先前发生在西南的一些事。
“吃蚂蚱啊?”温夫人脸色一白。
“到处都是毒虫?”温夫人脸色又一白。
“嫌读书人没用处?”温夫人脸色又又一白。
当听到“有地位的男子起码要娶五次媳妇”时,温夫人终于胆颤心惊看向自家儿子,阿越不会也这样吧?
温大人冷静啃了一口猪蹄:“娘亲想多了。”
莫说娶回家,敢多看一眼都打断腿。
当真是非常凶悍。
东海落樱岛,此时也是灯火通明,无影带着一群小娃娃在外头疯,赵越仰头喝下杯中酒,身边摆着霁月刀。
“大过年的,莫非还打算去练功不成。”云断魂慢悠悠斟酒。
赵越笑笑:“我想早些回去。”
“等到练成出师,在你回大鲲城之前,或许能再帮小柳子做件事。”云断魂道。
“何事?”赵越放下酒杯。
“去贝沙湾。”云断魂道,“那里是迷魂阵,没人能闯进去,小柳子曾写信过来,说里头或许有鲛人。”
“鲛人?”赵越皱眉,“当真有?”
“说不准,小柳子似乎也不大相信,不过却有人真的见过。”云断魂道,“无风去探查过两回,并无太多收获。”
赵越点头,放下手中酒杯,拿起霁月刀便往外走。
“少爷要去哪?”无影见着后好奇问。
“练功。”赵越头也不回。
“大过年也不歇一天啊?”无影费解。
“为了温大人,莫说是过年,就算是天塌了也会继续练。”无风道,“你没遇到心上人,自然体会不来。”
“说得好像你已经成了亲一样。”无影一脸嫌弃,“连姑娘家的手都没牵过,还不如我。”
“牵阿萝的手不算,她才四岁。”无风敲他的脑袋。
无影:“……”
哦。
那我也没牵过。
无风笑着摇摇头,带他去厨房煮饺子。
大鲲城内,温柳年打着呵欠,趴在被窝里发呆。
已经分开了整整一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