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之后,温家父母便回了江南,周慕白则是跟随商队一道驾船出海,说是要会几个朋友。家里重新安静下来,暗卫都在感慨,也不知道尚堡主他们去了哪,居然这么久还不回来。
茫茫东海,一艘巨大的商船正在破浪而行。尚云泽抖开披风把人裹住:“回去睡一阵子?”
“不困。”木青山摇头拒绝。
“无非是出次海,怎么就如此兴奋。”尚云泽哭笑不得,“天不亮就醒来,晚晚都要闹腾到半夜才肯睡,白天还不困。”
“我先前没坐过船。”木青山眼睛亮闪闪,“也没想过能出海。”
“那坐了十几天,也该坐够了。”尚云泽搂过他的肩膀,“乖,跟我回船舱,等会要起风了。”
“不回去!”木青山抗议。
“不回去就亲你。”尚云泽威胁。
木青山踢踢他,一点都没有被吓到。
尚云泽深吸一口气,刚打算强行抱着人回去,耳边却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悠扬歌声。
“咦?”木青山觉得有些奇怪,“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嗯。”尚云泽点头。
“那就不是我听错。”木青山往四周看看,“可都是海,怎么会有歌声?”
“说不定……是海里的人在唱?”尚云泽挑眉。
“鲛人吗?”木青山吃惊。
“我瞎猜的。”尚云泽轻轻捂住他的嘴,又凝神听了一阵子,“现在没了。”
“可是刚才我们都听到了。”木青山往船下看,“不知道会不会游过来。”
“两位客人。”船主循着声音找上来,“快回舱吧,前头可不大太平,还是莫要露面的好。”
“为什么会不太平?”木青山皱眉。
“这位公子还不知道吧,前头是贝沙湾,东海出了名的迷魂阵。”船主道,“里头有妖孽啊。”
“什么妖孽?”木青山又问。
“这我哪知道,若是见着了,哪里还能有命活。”船主连连摆手,“客人快些进舱吧,绕过这一片就没事了。”
“多谢提醒。”尚云泽拉着木青山,两人一道拉着回了住处。
“为什么不多看一阵子?”木青山不解,“说不定真的能看到鲛人。”
“鲛人可不是飞鱼,随随便便就能见着,况且贝沙湾附近迷雾重重,我不能让你有危险。”尚云泽帮他倒了杯水,“明晚就能到海菜岛,等见到紫花婶婶后,有什么问题再问她也不迟。”
“嗯。”木青山想了想,又问,“紫花婶婶会很凶吗?”
“有一点。”尚云泽抱着他坐在床边,“不过那是对外人,你是自家人。”
“但她先前想把侄女嫁给你的。”木青山提醒。
尚云泽好笑:“我就无意中提了一句,你这倒记得清楚。”
木青山踢踢他,就是记得清楚!
“只是想而已,我不愿也就罢了,别人家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不差我一个。”尚云泽和他额头相抵,“做点坏事好不好?”
“不做的。”木青山凶巴巴捏住他的嘴。
“口是心非。”尚云泽翻身把人压在床上,低头亲下去。
小木头把脸侧到一边。
嗯,那就只做一次。
这一夜极为风平浪静,船队顺利绕过贝沙湾,在第二天傍晚时分将人送到了海菜岛。
“尚堡主?”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周兄怎么会在这里。”见着周慕白后,尚云泽与木青山也有些意外。
“这可真是巧了。”周慕白笑道,“昨日才刚听紫花婶婶说尚堡主会来,没想到今日就见着了人,想来也和在下是为了同一件事。”
“贝沙湾?”木青山猜测。
周慕白点头:“先去见见紫花婶婶吧,她一早就亲手收拾了一处清静院落,念叨了能有十几回怎么还不到。”
与落樱岛相比,海菜岛要大得多,几乎能赶上内陆一个大城镇。岛主便是紫花婆婆,据传原本是中原武林世家出身,后来不愿被父兄指婚就逃婚出了海,抵达海菜岛时见百姓生活凄苦,便率领十几名岛民惩治了恶霸,后又帮着百姓发展渔业,颇有几分传奇色彩。
“这里是东海最繁华的岛屿。”尚云泽一边走,一边对木青山道,“等安顿好后我带你去逛逛,不比内陆差。”
“好香啊。”路边有人卖烤鱼,还有一篮一篮的酸甜野果,木青山几乎要目不暇接,“大人定然会很喜欢。”
“可不止是大人会喜欢,海寇也喜欢,先前三番四次率部打劫,烧杀抢掠百姓深受其害,朝廷却迟迟不肯派兵救援。”尚云泽道,“最终还是紫花婶婶忍无可忍,率领渔民将敌军首领擒获,挂在柱子上鞭尸三天,才总算换得一方安宁。”
木青山吃惊:“这么厉害啊。”
“那是自然,一伙欺软怕硬惯了的海盗,如何能比得过中原武林世家小姐。”尚云泽低声道,“还是个刁蛮的大小姐。”即便现在年纪大了,做姑娘时的性子也是半分未改。在武林大会上一见着自己,就说要带回家给侄女相亲,被拒绝还不高兴,最后险些闹白脸,算是不打不相识。
木青山没见过几个中原武林大小姐,于是便脑补了一下穿紫衣服的花棠,头发再花白一些,想着应该就差不多了。没料到见面之后,居然是个慈眉善目的婶婶,笑呵呵的,说话也好听,哪里有半分刁蛮的样子。
“你就是小木头吧,小模样可真白净。”紫花婶婶拉着他来回看,显然很是喜欢。
“婶婶。”木青山笑眯眯打招呼。
“前些天我还在跟明川说,过完年要出去走走散散心。”紫花婶婶吩咐下人泡了茶,“没想到你们一个两个,居然都跑来了我这里,想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咳。”周慕白摸摸鼻子,“谁说的,我就是想来探望婶婶,并无其他意图。”
“你也就这一张嘴。”紫花婶婶摇头,“成天在外头晃,也不知道早日成家立业,吊儿郎当像什么样子。”
周慕白淡定喝茶。
“这两个人都信不得。”紫花婶婶拍拍木青山的手,“以后离远一些,你是读书人,莫要被带坏了。”
“嗯。”木青山乖乖点头。
尚云泽瞪大眼睛,这就答应了啊?
“说吧,到底为了什么事?”紫花婶婶替木青山剥核桃。
“贝沙湾。”尚云泽与周慕白异口同声道。
“贝沙湾?”紫花婶婶皱眉,“怎么问起这个。”
“听说那里是迷魂阵?”尚云泽道。
“是啊,但也不是最近的事情了,大家伙早就习惯了,行船也会绕着走。”紫花婶婶道,“也没听着出过什么乱子,怎么你二人突然都跑来问?”
“据说那里有鲛人。”周慕白道。
“胡说八道,这世上哪有鲛人。”紫花婶婶不信,“明川小时候也说见着了鲛人,后来几个叔伯合力去捞,也只是一条模样怪异的大鱼而已。”
“可是我们在行船路过的时候,听到了歌声。”木青山强调。
“那是大黄鱼。”紫花婶婶道,“可不是什么鲛人海怪。”
“那婶婶进去过贝沙湾吗?”尚云泽又问。
“没有,闲得没事干,何必要冒险。”紫花婶婶道,“云山雾罩的,绕着走尚且来不及,莫非你想进去?”
尚云泽点头:“我想进去看看。”
“那可不行,危险着呢。”紫花婶婶摇头,“海里不比陆上,不可轻举妄动。”
“这么多年,婶婶当真没听到过关于贝沙湾鲛人的传闻?”周慕白又问了一次,“一点也没有?”
“我又没有老糊涂,这还能记不清。”紫花婶婶埋怨。
还当真是一无所获啊……周慕白叹气。
“怎么,问不到事就开始不耐烦了?”紫花婶婶不满。
“怎么会。”周慕白迅速笑出一脸春风,“即便没问到事情,来探望一下婶婶也很好,对吧,尚兄。”
“自然。”尚云泽点头。
“岛上风景很好的。”木青山也道,“烤鱼也好吃。”
“街边那些小摊贩算什么,等会婶婶亲自给你烤。”紫花婶婶拉着他的手,“走,我先带你到这岛上四处逛逛。”
“好。”木青山很高兴。
看着他二人出了门,周慕白感慨:“果然,婆婆婶婶都喜欢斯文白净的读书人。”
“正好,你我出去喝一杯。”尚云泽道,“听说这岛上花酿不错。”
“如此馋酒,莫非尚兄被管了一路?”周慕白打趣。
尚云泽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恰逢海菜岛上摆集市,四处闹闹哄哄都是人。虽是正月却也不冷,木青山看什么都稀罕,最后买了一个鱼糕,沾了盐巴慢慢吃,嘴上都是细粉沫。
“这小身子骨瘦的哟。”紫花婶婶捏捏他的胳膊,“吃饭跟猫似的可不行,不习惯这东海的东西?”
“不是,好吃的。”木青山把其余鱼糕一股脑塞进嘴里,“我本来就吃得少。”
“吃多些才讨人喜欢。”紫花婶婶教导。
木青山眯眼笑:“嗯,大人就是。”
“是那位温大人吧?我也听了不少传闻,比楚恒好多了。”紫花婶婶道,“像个好官。”
“大人为官清廉,又聪明,嘴能说,还吃得多。”木青山很认真,“百姓都喜欢他。”
紫花婶婶被逗得直笑:“原来云泽喜欢你这般的,怪不得当初死活不肯娶莺儿。”
木青山有些不好意思。
吃了不少小点心后,想起海边有篝火会,紫花婶婶便又带他过去看热闹。抵达时已经暮色沉沉,年轻的小伙子正在架柴堆,渔歌悠扬婉转,人人都在笑。
“会跳舞吗?”紫花婶婶问他。
“啊?”木青山赶紧摇头,“不会。”
话音刚落,一伙渔家女便已经将他拉了过去,手牵手围着篝火转圈唱歌,又敬了一碗酒才将人放回来。
“晕的。”木青山没什么酒量。
紫花婶婶笑着摇头,可真是个小书生。
在篝火会待了一阵子,周慕白与尚云泽也找了过来,见着自家呆兮兮的小木头后,尚云泽头疼又无奈:“婶婶。”
“一碗酿米酒,睡一夜便会好。”紫花婶婶把人还回去,“我去东头看看,你们早些回去歇着吧。”
“唔。”木青山趴在尚云泽怀里。
周慕白识趣消失,尚堡主拍拍怀里的小呆子:“回家好不好?”
“要背。”木青山提要求。
尚云泽笑着摇摇头,刚打算将他背起来,一道海浪却拍向沙滩,似乎卷上来一样什么东西。
“要去哪?”木青山不解。
“去看看是什么。”尚云泽带着他往过走。
木青山乖乖跟上,还没等靠近,尚云泽却猛然顿住脚步,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嗯?”木青山不解。
尚云泽叹气:“乖,别看。”
紫花婶婶闻讯也带人赶过来,黑影是一具少年的尸体,看样子约莫只有十二三岁。
“可怜啊……”紫花婶婶摇头,吩咐人取来白布,准备寻个地方埋葬。为了讨生活,东海有不少人家的男孩都是打小就跟着叔伯出海,估摸着是不小心失了足。
“等等!”周慕白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取过火把凑近一看,就见那男孩脚腕被绳子牢牢捆在一起,显然是有人存心加害。
“混帐东西!”紫花婶婶怒极。
“婶婶!”远处又有人惊呼,“这里还有一个啊!”
木青山皱眉,与尚云泽对视了一眼。
这……
海边青壮年连夜打起火把搜寻,天明之际,海边已经摆了整整四具尸体,都是十岁出头的男孩,脚腕无一例外被绳索捆绑。应该是在哪里落了海,然后随着海浪被卷上沙滩。
“谁会如此歹毒?”木青山问,居然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看不出来什么。”周慕白检查过后道,“身上有不少伤痕,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印记。”
“手段如此歹毒,若是放任发展下去,还不知有多少人家会受害。”紫花婶婶摇头,“此事非同小可,要尽快查明才是。”
海菜岛是海路通商必经之路,所以每日都有不少商船停泊,紫花婶婶又为人直爽,与不少船主都关系甚好,要打听消息并不难。
“确定是黑色的大船?”
“是啊。”有福船队的船主道,“前些天与我们抢航道,险些打起来。当时就在甲板上看到了七八个男娃,还当是穷苦人家的小孩要南下讨生活。”
“去了哪里?”紫花婶婶追问。
“这就没问了,不过看架势是要往南边去。”船主道,“没在这海菜岛补给些吃食?”
“没有。”紫花婶婶摇头,“明川去查了登记薄,从未有过这么一艘船。”
“那就怪了。”船主也有些糊涂,“过了海菜岛,可得过好一阵子才能到下一处大岛,不补些干粮要吃什么?”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周慕白与尚云泽对视一眼,接下来的航程很短,短到不需要补给,就能抵达目的地。
贝沙湾。
“怎么又是这鬼地方。”紫花婆婆摇头。
“就说了里头不太平。”尚云泽打开地图。
“那现在要如何,带人攻进去?”紫花婆婆问。
“这事怕是要官府去做。”尚云泽道,“对普通渔民来说,闯迷雾阵太过危险。”
“楚恒?”紫花婆婆不屑,“可没人指着他能出兵贝沙湾。”
“不是楚恒。”木青山道,“是温大人。”
日头暖融融,大鲲城中,温柳年伸了个懒腰,春困。
“大人!”暗卫跑进来,“盟主他们回来了。”
温柳年顿时来了精神,可算是回来了。
暗卫补充:“还带了不少江南吃食。”
“甚好甚好。”温大人热情迎出去。
弄个点心吃一吃。
“我们不在的这段日子,姓段的没来欺负大人吧?”叶瑾一见面就问。
“自然没有。”温柳年不解,“谷主为何要这么问?”
“没有就好。”叶瑾总算是放了心,“过年时我将他的生辰八字给了娘亲,找了三个大师都说此人太淫荡,要离远一些。”
沈千枫扶额,你跟在旁边一脸要吃人的架势,谁还敢说好话。
“大师还能算这个啊?”温柳年受惊。
“自然算。”叶瑾点头。
“但谷主为何要跑去算段王的生辰八字?”温柳年依旧想不明白。
叶瑾恨恨:“因为他太下流!”长得就非常非常好色,走在街上都会脱裤子的那种!
温柳年一愣一愣。
“好了好了,回去休息。”沈千枫哭笑不得,将人强行带回了房。
“为什么一定要御驾亲征呢?只让千帆来不行吗?不然王将军也行啊!”叶瑾依旧想不明白,最后索性站起来收拾包袱,“不然我再去王城劝劝。”
“听话不闹。”沈千枫将人抱到怀里,“皇上要来便来,有我们这么多人,害怕他会受伤不成。”
“你懂什么!”叶瑾叉腰。
“你不说,我自然不懂。”沈千枫道,“你似乎很不想让皇上与西南王见面?”
叶瑾使劲点头。
“为什么?”沈千枫道,“当初皇上见七绝王的时候,你也并未说什么。”
“七绝王与西南王如何能比!”叶瑾抗议。
“都是边疆封王,为何不能比?”沈千枫耐着性子继续问。
叶瑾和他对视,心情复杂到无法描述,这要我怎么说。
“小瑾?”沈千枫在他面前晃晃手,“怎么不说话。”
“我跟你说件事。”叶瑾缓缓道。
“嗯。”沈千枫点头。
“不许告诉别人。”
“好。”
“否则我就休了你!”叶瑾凶悍。
沈千枫很配合:“嗯。”
“我要阉掉段白月!”叶瑾握拳。
沈千枫无可奈何:“就这个?”
叶瑾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沈千枫猛然皱眉:“你确定?”
“当然啊!”叶瑾愤愤咬住下唇。
“这……”沈千枫也有些受惊,“皇上和西南王?”
叶瑾继续点头。
沈千枫:“……”
叶瑾在他胸前砰砰撞。
死了算了。
沈千枫安抚拍拍他的背,眉间却难掩担忧。
自己当初因为一个沈家长子的身份,便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以与他相守,更何况是当朝天子。
怪不得西南王愿倾举国之力,背谋逆之名,也要盘踞东海守着楚恒,先前还以为是与皇上有什么暗中约定,却没想到,居然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前路怕是不好走啊……
官道之上,楚渊派出的密使正在策马疾驰,将盖有私印火漆的信函如期送往段白月手中。
十日之后,一道惊天巨雷在东海轰然炸开,西南王起兵了!
“这就打仗了啊。”温柳年脸色一白。
“若我没记错,大人可是皇上派来与段白月和谈的!”楚承咬牙切齿。
“但没谈下来,也不是本官的错。”温柳年语调悲愤感情充沛,“当真是尽力了啊!”
“小王爷如何看?”楚恒问。
“我?”叶瑾道,“如今战事骤起,自然要迎战,难道还能躲着不成。”
“不知沈盟主——”
“千枫是武林盟主,不是东海将军。”叶瑾冷冷打断他,“王爷倒是会躲清闲。”
这句话显然分量颇重,若换做旁人,只怕楚恒也忍不下去,但对方是叶瑾,也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本官能回王城吗?”温柳年在旁边小心翼翼问。
楚承:“……”
“留下也帮不了忙。”温柳年极为诚恳,“顶多为我大楚将士赋诗一首。”
楚承:“……”
“千枫会保护大人。”叶瑾道。
“那就好。”温柳年明显松了口气。
楚承:“……”
见众人都在看自己,温柳年想了想,然后道:“王爷必胜。”
楚承几乎要吐血,这等半死不活的语调,还不如快些闭嘴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