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一百次
白青踩着飞溅一地的老鼠血往前走,想起晚饭和早饭都还没有吃，她随手取出包里一瓶营养液，打开盖子将透明的液/体倒进嘴里。这款营养液没有味道,是她在医院里取的，进行诡域破除的镇诡者可以在官方机构领取一定量的诡异物资——根据进入诡域的等级不同，可领取的物资有很大差别。
为破除B等级的镇诡者准备的诡异物资是顶级配置,最重要的药剂几乎是不限量进行供应。
不要钱，这一点深深打动白青。
前行半小时，一只长着三颗头、六只手、九条腿的人形诡异迎面走来。它走路的方式非常奇异，脚太多而且长短不一有种转动前行的既视感。距离白青五米左右，它停下来,一张嘴开口说话：“女士你好。”
另一张嘴道：“很荣幸见到你。”
第三张嘴说：“我想给你讲个故事,你愿意听吗？”
白青：“不愿意。”
“好的,”诡异的一张嘴说：“很久很久以前，一个A等级的诡域将降临一座背靠大山的城市……”
白青记得自己回答的是“不愿意”来着，但对方已经开始讲了。打断别人说话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情，而且它讲的故事没准会很有趣。
这样的话,听听也无妨。
第二张嘴说：“镇诡者们用尽全力都没有破除A等级的诡域。这个诡域迅速扩张,将整座城市的人都卷进其中。普通人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城市陷落了。”
第三张嘴接着说：“镇诡者们想到一个应对的办法,他们决定躲进别的诡域中。”
白青听得入神,不知不觉间她和诡异已经靠得很近了。
每一张嘴说话的时候，相应的长着嘴的脑袋就会转动到和白青面对面的位置。说话时要看着人的眼睛，这是一种社交的礼仪。
“陷落的城市是益省。这里不是A等级的诡域，所以你也是躲进别的诡域中的一名镇诡者。”
白青觉得它说得有道理。
诡异说：“诡域是诡异的家,我是诡异，这里是我的家。”
“你来到我的家里,我愿意把你当做客人。”
“客人是不是应该遵守主人的规矩？”
三张嘴发出的声音并不一样。
白青点点头说：“客随主便，这个道理我懂。”
诡异对讲道理的客人特别满意，说道：“我是一个热情好客的诡异，但不能保证做的每一件事都符合你的心意。”
“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你总不能攻击我吧？”
它的要求符合逻辑，白青说：“那不能，我不是那样的人。”
“每个人都有秘密，诡异也不例外。”
“我不让你随便去的地方，你不可以闯进去。”
“你觉得呢？”
她觉得有道理，但有道理的事情不代表人类就愿意去做。吸烟喝酒晚睡一直玩手机都有害健康，但四样都没瘾的人类少得可怜。可见道理大家都知道，但人活着偶尔还是需要不讲道理的。
这会，白青就觉得诡异的规矩太多，让人束手束脚的有点烦了。
万一诡异觉得除她站着的一块地方，别的地方都不适合白青去怎么办？
诡异眼见白青不赞同，知道不能继续说下去。其实规矩定得也够用了，它说：“没有别的，规矩就这些。”
此言一出，白青逆反心理随即消失，对诡异说：“行吧！你是主人，听你的。接下来呢？”
接下来……接下来该和你的诡牌聊一聊了。
可是域主不让它和诡牌聊，诡异只能说：“我再给你讲几个故事吧？”
白青没有拒绝，诡异缓缓道：“从前有一根香蕉，它在路上走啊走……”
“忽然觉得有点热就把外衣脱掉，没多久它就消失了。”
“因为，地面太粗糙果肉被全部蹭掉了。”
白青忍不住勾唇笑起来，渐渐笑出声音。
她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这个故事是哪听来的？你吃过香蕉？”
“诡异只吃人，人类的血肉中蕴含着力量。别的人类可以吃的食物，我们都吃不了。”
“我当然没吃过香蕉，故事是我从一个人类那里听来的。”
“女士，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白青点点头。
这只诡异讲的故事真的非常好笑，有些故事明明是白青听过的，以前也不觉得多有意思。可它讲出来就是非常逗趣，连阴暗脏污的隧道都变得适宜休息起来。
三颗头不停地旋转。
三张嘴轮流说话。
故事一个接一个讲。
不知不觉，半个晚上就过去了。
白青感觉有些疲惫，听着诡异的故事开始走神——她好像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她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诡异察觉到客人的心不在焉，不得不停下来。
它一停止说话，隧道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安静让人非常难受，白青问：“接下来干什么？”
诡异脱口而出：“接下来该同你的诡牌聊天了……”
白青进诡域起就召唤出近乎全部的C等级的诡牌，阴神们现在都或坐或站待在一边，闻言全部一起看向诡异。
白青也看向诡异：“你想先跟谁聊？”
诡异说：“容我想一会……”话音刚落，它的三颗头、六只手、九条腿四散逃离，剩下装着脏器的躯干扑向白青。只要有一个部位能逃出白青和阴神们的视线，它就能跑掉。
然而，它并不知道白青有一张牌可以无视它的分裂技能。
钟馗上前一步，公堂的虚影在他身后浮现。他抓住躯干喊道：“恶诡，公堂之上，还不束手就擒。”
那四散的肢体猛地一顿，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不一会就组合成原本的样子。
钟馗问它：“你有无食人？”
它感觉到危险，一张嘴在钟馗的压迫之下，下意识道：“有——”
另外两张嘴连忙抢先说：“客人，要吃肉不要？”
“客人，要喝血不要？”
钟馗立时觉得自己又饿又渴，口干舌燥，腹中嗡鸣不止。
他眉头一皱，定住心神，异状立刻消失不见，一双眼睛冷冷看着诡异。
诡异讶异不已：“你怎么……你怎么？”
这只诡的复苏值在怎么没有丝毫上升？
钟馗根本不搭理它，自己早已渡过复苏的一关，是C等级的诡牌中最早复苏的。自然抗得住对方的精神污染，待再要动手，这诡已经用同样的说辞蛊惑住鸟嘴大帅。
诡异指向白青，语气急促的说道：“这位客人血肉新鲜，你可以尝一口。”
鸟嘴大帅没动。
诡异的三张嘴轮流说：“我是主人，来到我家的都是客人。”
“客人没有高低之分，都是一样的。她不能指挥你，你也不用受她控制。”
“客人第一次上门，该送主人一些见面礼。这位客人可以把血肉送给我，我愿意分享给全部客人品尝。”
话音刚落，强烈食欲难以再抑制。
煞气从鸟嘴大帅脚下溢出来。猛地暴涨，呈螺旋状如飓风般将钟馗整个人裹在中间，卷起的气流让白青隧道堆积的杂物纷纷碎裂。
诡异转身就要跑，白青喊道：“逮住它——”
鬼王大帅一分为七，皆抛出特殊的勾魂锁链。锁链交错，叮当作响，竟形成一张铁链网，将四散奔逃的诡异肢体一网打尽，从未说过话的思字鬼王第一次开口，他说：“不如和我们也聊一聊吧。”
此时的白青神志已经彻底恢复清明，她明白自己刚见到诡异就中了对方的技能。对方的技能是用语言降低敌人的智商，并重新定义双方的关系。只要逻辑没有太大问题，白青只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这只诡异应该还有一个拨动人心弦的技能，可以控制人喜怒哀乐。不，这个技能应该是共感情绪，否则诡异的真实想法不会总是脱口而出。
这只诡异的战斗力如何？
白青觉得他没什么战斗力，脑袋手脚倒是很多，但不堪一击。
按照它的逻辑，无法直接伤害镇诡者。
主人伤害客人，客人没道理不反击。
因此，它真正的攻击方式是削弱镇诡者对诡牌的控制，令诡牌复苏以杀死镇诡者……
那它为什么绞尽脑汁和白青闲聊半宿呢？
白青猜测，这是域主的命令。诡域中的诡异都得听从域主的命令，哪怕不理解为什么要一直拖住白青而不是杀死白青，诡异也*只能照办。
它哪里知道，诡牌复苏对于白青来说不是打击，而是奖励。
白青意识到，域主已经改变策略。它想用拖延时间的办法来打消白青对破除诡域的热情，不得不说是很卑微了。
既然如此，它不派诡异前来不就好了？
让白青一直在隧道里不停地走，她总会受不了决定离开的。
既然域主不这么做，证明这么做不行。
因此，这个诡域应该存在这一样一条规矩——每过一段时间，无尽的隧道里人类必须和诡异相遇。
这样下去的话，域主迟早得出现。
因为诡域的诡异不是无穷无尽的，总有消耗完的一天。
白青思考间，情况已有变化。
诡异不想死，只能和鬼王大帅聊一聊。
话疗效果很好。十分钟后，鬼王大帅复苏了。
其他C等级的诡牌的眼睛一亮，拥有“生死簿”和“判官笔”两件重宝的四大判官之首崔珏，都有些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对又想逃跑的诡异露出一个欣赏的笑容。
诡异：“……”
它有点慌。
白青让阴神们莫慌，C等级诡异一口气复苏太多，她怕把隧道撑爆。而且，她心中对阴神虽有信任存在，但也怕有意外出现。
这里毕竟是诡域，B等级的域主还在暗处窥视着他们，不应该太过冒险。
一众阴神亦知该以大局为重，没有贸然行动。
十分钟后，一道白光从一团庞大的煞气团中间射出来，荡煞气为清气。鸟嘴大帅的身影重新出现，他完成复苏了。
鬼王大帅不断发出怒吼，声音震耳欲聋。煞气一会聚拢，一会扩散，夹杂着电光和雷闪，声势浩大。
白青不得不带着阴神们远远避开，猜测若非在封闭的隧道里。益省居民们会看到一场异常天气，要是搁原来的世界里，大家就该猜是哪位道友在渡劫了。
这就是无限接近于B等级的C等级的诡牌复苏的恐怖样子，若是B等级的诡牌也复苏……白青回忆起虫母复苏时让人心悸的威压，还好那时有宿三商在旁，及时压制住虫母的复苏。
半个小时后，鬼王大帅才惊险至极的完成复苏。
此时，白青所在的地方，隧道已经坍塌大半。满地砖砾碎石，灰尘在清气的洗涤之下，全部沉到最下方，否则只要是活人免不了要被呛到。离开此地之后，鼻子嘴巴和耳朵里也会积攒厚厚的一层灰烬。
鸟嘴大帅口中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鬼王大帅焕然一新。
二位阴神皆对着白青作揖，面带喜色。
白青不习惯受礼，摆摆手让他们不必如此。她心中也是高兴的，她最担心鬼王大帅渡不过复苏一关，鬼王大帅既然能完成复苏，其余的C等级的诡牌自然也能。
她对其余的C等级的阴神道：“接下来，谁愿意和诡异聊一聊？”
阴神们都想要话聊，决定抽签。鱼鳃大帅先聊，陆判官随后。
有点理解这一幕，又大受震撼的诡异：“……”
不管它理不理解，它都只能被选择。
诡异为鱼鳃大帅话聊许久，不见有效果。
白青若有所思，问它：“你是不行，还是不愿。”
诡异连忙说：“我不愿！”
白青对鱼鳃大帅和陆判官道：“看来它是不行了。”
显然，它的技能有复苏数量的限制。
黑白无常出手，令它死机了。
白青继续向前。不多时，一只眼熟的三头、六手、九条腿的诡异迎面走来，张嘴就道：“这位女士，你来到我家就是我的客人……”
白青很高兴见到第二只话聊诡异，但不愿意和它再耗费下半夜的时间，抢先说道：“谁说来到你家的都是客人，我是闯进来的强/盗。”
诡异：“……”
最好用的一套说辞用不了，它正准备换一套说辞，就听眼前的镇诡者道：“堵住它的嘴。三张都要堵，别漏了。”
接着，诡异的三张嘴都被堵住了。
剩下来的事情不用白青吩咐，鱼鳃大帅逼它话疗。
诡异：“……”
这个世界是不是疯了。
诡异疯狂摇头，说道：“镇诡者没受我迷惑前，这件事我办不到。”
白青冷声道：“那你现在迷惑我。”
诡异：“……”
“轰隆隆——”
旁边的墙壁往两侧打开，露出圆融光滑的通道。通道里白光暗淡，隐隐泛红，外面是日出时分，这是诡域的出口。
隧道另一边的墙壁裂开一道熟悉的口子，内里鲜红的肉蠕动着，吐出六颗肉丸子。
白青明白域主的意思，对方又在赶她走。
白青没有着急救出丸子里的人类，双手环胸露出不讲价的笃定神色。
“人数太少，不值得我跑一趟。”
隧道颤动起来。
颤动平息之后，又吐出数个肉丸子。
白青一眼扫过去，加上之前吐出来的，总共十二颗。
白青伸两根手指头，说道：“至少二十人，不然我不走。”
又有八颗肉丸子被吐出来。
吐出最后一颗肉丸子，蠕动的口子迅速合拢，隧道的墙壁恢复原样。
白青觉得有点可惜，她还想尝试一下攻击血口——不过，她总得顾及人命。
对于域主拿人命胁迫自己离开的行为，白青早有预料。对方能做第一次，自然能做第二次，她相信自己有能力把域主逼到极致。
域主以为这样可以消磨掉白青的耐心，其实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决定往返诡域和诡异医院之间，不计次数。三年过去，诡域里还有多少活人呢？一万？！白青每次带出去十人，一百趟就能救下一万条性命。还能给诡异医院缓冲时间，不然一万危重病人一齐送出诡域，诡异医院再是设备充足，医疗水平卓越都会手忙脚乱，导致一些病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
总而言之，简直不要太划算。
活着的人超过一万，白青其实更开心。
只不过她有耐心，域主不一定有。
来来回回十次，域主或许能忍得住。
三十次呢？
五十次呢？
域主再怂应该也不是泥捏的吧？
白青这样想着，阴神们已是将一颗颗肉丸子剥开。胃液流淌一地，空气中充满酸臭味，呼吸时仿佛连鼻腔都在受到灼烧。
离开肉丸子的人类如出一辙的脸色灰败，瘦骨伶仃。其中一个皮包骨头的小女孩不住呛咳，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十分可怜。
白青取出包中的恢复药剂，无名阴差喂小女孩喝下去。
喝下药剂之后，小女孩好多了。她红着眼眶定定地看着白青，说道：“姐姐，我认识你。我家里有你的照片……”
白青闻言，朝着小女孩走去，在她旁边蹲下，正要仔细询问，却见小女孩的脑袋化作腥臭的黑泥，勉强能算作是嘴的器官张开，露出冒着寒光的尖牙。咔嚓一口，对准白青的脑袋咬下去。
镇诡者是人类，不处于诡上身的状态，被咬中会死的。
它没有咬中。
白青像是早料到小女孩会发难一样，主动退后数步，从容避开。
小女孩身后，发怒的鬼王大帅丢出锁链，捆住小女孩的身体。鸟嘴大帅撼地锤一挥，砸得烂泥飞溅。
白青没有关注战况，因为一只无睫之眼浮现在墙壁上，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白青微微一笑，说道：“你问我为什么没上当？”
无睫之眼闭上又睁开，好像在点头一样。
白青觉得相处久了，她对域主越来越了解了。她说：“我提要求你完全没有讲价，给得太轻易，一看就有诈。”
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