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和陈述的饭局来得比想象中快。
跨年演唱会结束后,傅睿白在家昏睡了两天。台里综艺频道春节氛围浓厚,在播的几档节目纷纷忙着做春节特辑,傅睿白的节目二季度末才播,她手下的人最近都在做前期工作,总体十分清闲。
收到陈述微信时,傅睿白正在中医馆按摩,跨年演唱会忙完,她身感疲累,原本打算在春节前养养生,活络活络身体,不主动约局,也不参与任何局,直到陈述给了发了一个店址定位,并附一行文字:晚上有空吗?
傅睿白一边享受按摩一边回复他:有空。
陈述:行,晚上七点见。
中医技师大概很不满意傅睿白在自己的大力“操作下”还能抽空发微信,就在傅睿白放下手机的那一刹那,往她后脑勺来了下狠的。
傅睿白瞬间从高潮状态萎谢,一声尖叫充斥整个中医馆。技师对此见惯不怪,十分耐心地在她背后缓缓道:“这是风池穴,胆经气血会在这里聚集,吸热后化为阳热风气,是人体内非常重要关键的一道穴位,常按风池穴能舒缓肩颈疲劳,也可以有效缓解头疼、紧张。”
“除了缓解头疼紧张、肩颈疲劳这种的穴位,有什么穴位按一按能返老还童吗?”
“返老还童?”
“变年轻,年轻个十岁八岁之类。”傅睿白态度认真地问。
“哦,”老神在在的男技师面无表情地说,“你需要的可能不是中医按摩,是医美。”
“哈哈哈……”大抵是晚上有了期待,傅睿白心情松弛,被技师冷不丁的幽默逗得足足笑了好几分钟。
有多久没和陈述单独吃过饭了?
后来的时间,傅睿白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她想精确到上一次和他吃饭的日期,只是记忆不太配合,她没想起来。
大致还是有个数的,她和他疏远快两年了。
两年这个数字像一把钥匙,成功打开傅睿白心中的山洪,使她的轻松心情瞬间消失无踪。为了赴约,她精心挑选衣饰、化妆,脑子里却像老电影镜头似的,连幅闪过诸多旧画面。说起来挺让人害臊,傅睿白再过两年满三十,分分合合的恋爱谈过几段,最近刚分的一段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她还始终没有放下过陈述。她其实非常不愿意承认自己暗恋他,然而事实情况却是,一恢复单身,她对他的旧情就能立刻复燃。有时候她会想,喜不喜欢他,也许和她是不是单身都没关系。
陈述的安排很周到,餐厅选在外环路上,即使赶上下班高峰,傅睿白也没怎么遇上堵车。湘城的冬天阴冷潮湿,室外空气中凝结着像雾像雨又像风的东西,行人纷纷避之不及。傅睿白将车停在店外,怕辛苦吹好的发型受灾,几乎是以疾驰的速度踩着高跟鞋走进店内。
装修富含苗族风情的餐厅被辛辣刺激的味道充斥着,傅睿白进门先呛出个喷嚏,由服务员领着往包间走,短短一程不过三十秒,傅睿白的心跳陡增了几个梯度。她一面紧张,一面为自己的状况感到好笑,踏进包厢门前,她背着店员深深吸了口气,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庆幸:还能像小女孩一样喜欢一个人,真好啊。
包厢里灯光昏暗、暖气充裕,坐着两个人。眼见这场面,傅睿白来不及错愕,身体机械地反应,挥手、打招呼:“嗨,红姐……”隔几秒才又补了句,“陈老师。”
卢红很给傅睿白面子,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笑盈盈地说:“亲爱的,你来了。”语气动作亲昵得像亲姐妹。
傅睿白在卢红身边坐下。领她进来的服务员提示客人点菜,陈述道:“刚才叫起的可以上了。”他把菜单转到傅睿白面前,“脆肚这家店做的是酸辣口,味道不错,你爱吃,就给你点上了,蔬菜的话,这个季节带叶子的只有莴笋叶,也先点了,你如果有别的想吃,可以现在换。”
“哎,我要吃醋了。陈述我们认识十年了吧,你都不记得我爱吃什么。”卢红打趣道。
“瞎说。”陈述不动声色地说,顺手往傅睿白杯子里添茶,“你让我在湘菜店给你点火锅也不合适啊。”
“湘菜我也有爱吃的啊。”
“咱俩吃火锅的时候多,我就光记你爱吃火锅了。我带睿白做节目,零零散散加起来的时间快三年,一起吃过的湘菜没有一千顿也有五百顿了,不能比。”
“是是是,不能比不能比。”
傅睿白翻着菜单,注意力却全集中在听两人说话上,到这时,她终于拣上机会,将菜单递回给身旁服务员,道:“暂时没什么想吃的,一会儿不够我们再加。”
服务员道了声好,转身离开包间。
傅睿白擡头,得体而礼貌的目光在卢红和陈述之间来回,最终落在陈述身上。他还是那副随意的穿着,看似起球的砖红色薄毛衣,使他整个人看起来不修边幅,可因为是他,好像这些细小的直男属性都显得真实可爱,就像砖红这种颜色,傅睿白的印象中,也只有他敢穿,并且他能驾驭。
“我先申明一下,”陈述举起一只手,“今天这个饭局,是红姐约的。”
“对,我也是受人所托,有点合作想找傅老师聊聊。”
“红姐太擡举我了,这个包间能担得上‘老师’称号的只有陈述老师吧。”从以为这场饭局是她和陈述的单独约会到现在,傅睿白的心里过渡时间已经足够,她开始把周遭环境当成工作场合,先和卢红走了一套冗长的社交词令。
服务员送来第一道菜时,卢红终于说出这顿饭的目的:“其实是有个关系不错的艺人,他想上睿白的节目。”
“哦?”陈述坐直身体,“什么艺人能请动红姐亲自做说客?”
卢红朝傅睿白尴尬一笑:“也不是请我,就那孩子吧,经纪人管得严,接节目很看平台,还讲究排场,非得台里发邀请,他们才接,偏偏睿白的节目又是王牌,也看艺人,我问过你们的艺统,说是参加节目的艺人都得你亲自看过才签。”
傅睿白点点头:“也没有这么夸张,主要上我们节目,脑子比较重要,说实话,不太聪明的艺人在我们节目很容易招黑,这点你们也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首先我保证,我要牵线的艺人,脑子绝对好使。现在唯一的问题是——”
“要让节目组给艺人公司发邀请?”傅睿白接话道。
“哎,对,就是这么个事。”
“我还是想知道,这位艺人究竟是何方神圣?”陈述问。边说着,他还边把新菜转到傅睿白面前,“脆肚。”他微笑着提醒她。
卢红顿住,短暂卖了个关子,继而说:“周雾。”
这两个字过后,陈述和傅睿白的就餐动作都停了下来。陈述好半天才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对卢红道:“周雾也值得你这么为难?”
卢红耸了耸肩:“就是他,才为难。”
傅睿白夹了块脆肚送进嘴里,入口那一下,她立刻就被征服了。如果不是卢红在场,她一定会像以往一样,毫不吝惜地称赞陈述在食物上的审美。见卢红把审慎的目光转向自己,傅睿白赶紧放下筷子,道:“我没记错的话,周雾的经纪人是他妈妈?”
“没错。”
“听我们组里的小姑娘提起过,好像特别难搞。之前,我们邀请过他,还没和经纪人接上话就被拒了。”
“方便问下是什么时候的事吗?”卢红问。
“去年吧,差不多刚过完年。”
“明白了。”陈述接过话,“去年《120分钟脱逃》第二季还没上,没红到现在这个程度,周雾经纪人——也就是他妈妈——先挡了节目组,现在不好意思再主动开口,所以让你来,对吧?”
卢红斟酌了半晌,道:“基本是这个意思。”
服务员端上第二道菜,喷香的八宝鸭。陈述把菜转到卢红面前,示意她夹菜,接着说:“不过你刚刚说,艺人自己想上脱逃,到底是周雾的意思,还是他妈?”
卢红看向傅睿白,用资深艺人统筹惯常使用的微笑表情对她说:“真是周雾本人想上,毕竟还是小男孩,可喜欢玩密室逃脱了。亲爱的,你也知道,周雾没怎么接过综艺节目,要是上你的节目,流量方面……”
“我明白。”
“啊,忘了说,周雾本人是节目的忠实粉丝,两季他都追了呢。”
卢红的话听到这里,傅睿白终于有些心动,虽然非常清楚她的话里有大量夸张成分,傅睿白终究是个爱听软话的人。作为脱逃节目的初始策划人和总导演,即使节目做了两季,节目组收到的各种好评不断,她还是不能免俗地喜欢听到肯定和赞美,尤其这肯定来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当红艺人。
一顿内容扎实的饭局结束,傅睿白和卢红简单达成合作意向,按台里流程正式走合同之前,卢红会约她和周雾先见上一面。公事谈罢,三人散伙,卢红没开车,陈述送她回家。傅睿白站在路边目送他们离开,陈述的车开出去不到两百米,她就后悔了,心里喷涌而出剧烈的不甘心。她甚至等不及回车里让自己先暖和起来,就僵着手给陈述编辑起微信来。
——再约一次饭局吧,不谈公事。
——再约一次饭局吧,不许谈公事(最终发出去的版本)。
陈述的回复在半个多小时以后,傅睿白刚好在回家的电梯里。他只给她发了两个字:好啊。
两个字而已,傅睿白想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可她没法不联想更多:他送卢红回家,也许刚刚拿到手机,看到她的微信,第一时间回复了,她的邀约写得那么暧昧,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电梯到层,梯壁照出她的真实心情,面色潮红,仿佛刚刚坐的不是电梯,而是高速蹿升的火箭。傅睿白猛地摇了摇头,想甩掉脑子里过于意淫的部分。走到家门口,她收到陈述的第二条微信:春节要带父母去日本,最近都在准备,年后约。
砰!火箭升空失败,在空中解体,碎得非常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