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高潮来临之前,主角一般会经历整部戏里最艰难痛苦的时期。这段时期被称为“一无所有”,或者叫做“灵魂黑夜”。
观众原本以为一切已经结束,结果突然间意外事件的来临打破了胜利的假象。在这个时期,主角可能会失去与他并肩作战的伙伴,也可能死了爱人和孩子。还可以巧妙地创造一个假象,比如让主角以为伙伴死了,但实际上没死。
总之在“灵魂黑夜”时期主角会认为自己“一无所有”了。
随着主角境遇的陡然变化,无论之前的情节有多么欢乐搞笑,观众也都会沉静下来,和主角一起情绪慢慢跌入谷底。
因为只有当观众的情绪值跌至最低点,大结局高潮来临时,才能爽得酣畅淋漓。
奥尔丁顿转身走回到刚才的位置。
下场戏的剧本他早已熟记于心。
他站定之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一边调整情绪,一边把刚刚导演说的每一个词都标注在脑海里的剧本上。
等他再睁开眼睛,就进入到了状态里。
接着上场戏,片场里依旧是狂风暴雨。
时不时一道闪电劈开昏沉暗红的天空,照亮茫茫大地上男主角渺小的身影。
刚刚男主角还赤着脚在大雨里拼命地跑来跑去,试图在风势减小时抢救下来点什么。
但很快风势又增大了。男主角为躲避飓风在地上挖了许许多多的临时避险洞。可现在大部分都泡在雨水里,只有高处小山丘的洞还没有被淹没。
风声越来越大,他不得不忍痛放弃抢救自己的物资,咬牙转身跑到山丘上,躲进洞里。
外面是呼啸的狂风,昏暗的洞穴里积攒的雨水慢慢上涨已经漫过胸口,他本应该赶紧将洞里的水弄出去,男主角却一动不动地瞪着通红的双眼望向洞口处。镜头下,突兀的颧骨和深邃的眼窝让他的整张脸处于半明半暗的状态,随着电闪雷鸣,眼睛里的光明明灭灭。
等待雨势减小,风声已停。
天色大亮。
许久,他才从洞里爬出来。
镜头跟随他的视线,从山丘上俯视被风雨摧残过后一片狼藉的快乐家园。
远处东边泡在泥水里的是鱼干,被风卷到西边土丘上的是他的虫肉干,前面低洼处在红泥里露出几瓣碎片的是他的酱罐子。
为了捕捞那些鱼,他磨破手指才揉搓出草绳编织渔网,忍受严寒冰冻站在永夜区边缘的浅海区。草绳韧性太差,用三四次就会断掉,又要重新搓草绳补上。
虫族凶猛强悍,外壳坚硬,只有发情时公虫为了争夺□□权打架死伤无数的时候,他才敢跑出去捡尸。这些虫族生命力顽强,有时候几天躺在那里不动,还会突然诈尸给男主角捅一刀。他之前烤虫肉时总是吐槽自己为口吃的,连命都不要了。
那罐黄豆酱是他从当初星舰上带下来的一把黄豆,从种豆子开始一步一步制成的,折腾几个月只做出了一小罐,味道特别的鲜。他每次烧烤的时候都只舍得用刷子蘸一点点抹上去。
环顾四周,还有更多已经寻不到踪迹的……
甚至连随身携带的小刀也不知道在刚才的慌乱中丢到哪里了。
现在。
他身上只剩下一个破旧背包。
就是当初他从星舰上下来时背着的那个。
一切仿佛随着这场风暴又回到了他刚来到这颗星球时的起点。
镜头里,男主角脚下是泥泞的红土地,身后是风停雨歇之后漫天灿烂的金霞和半轮红日。周围一片寂静。
他总是明亮的眼神也暗淡下来。
良久。
他赤脚向前走了一步。
察觉到脚下触感不对,他茫然地擡起脚,泥土里露出半只陶碗。
“你还在啊,小花。”
男主角蹲下把小花挖出来,捧在手心里站起来。
这只陶碗是那批烧制的陶器里唯一成功没有碎裂的小陶碗,是个特别幸运的小孩,被他起名叫“小花”。每次用这个碗吃饭时,他还会认真地特意给小花提前打招呼,说声“我要吃饭啦,今天也要辛苦小花了”。
它对寂寞的男主角来说,就像是朋友一样的存在。
“我们小花还挺厉害的,”
男主角想要用手抹去碗上的泥土,却怎么也抹不干净。就好像是再也回不去的一切。
“怎么擦不干净呢?”
“怎么可能擦不干净呢?”
他呢喃几句,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一脚深一脚浅地朝抱着碗向远方走去,“我去用海水把你洗干净。以后我们俩还一起吃饭。”
他坚定地向前走,嘴角倔强地抿起来。刚开始还慢吞吞的,后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跑步姿势还是那么怪异别扭,就像是刚被人从地里挖出来组装拼接的骷髅在朝着天边狂奔。
镜头升高拉远,起伏的暗红色土丘和被染红的天空几乎融为一体。他的身影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然后消失在天地相接处。
……
“卡!”
包晚晚高喊一声。
她兴奋地握拳:这场戏有了!
但也许是因为离得太远没听见,也许是还沉浸在情绪里。远处奥尔丁顿那个小黑点还在快速的移动。
她愣了一下。
他的经纪人豪斯忍不住开始大喊:“奥尔,结束了!”
但是根本不起作用。
“让开,我来”包晚晚推开豪斯,手里出现一个小喇叭。她深吸一口气沉入丹田,然后举着喇叭大喊一声:“马奇,快回来!”
“回来——,别再跑了!”
包晚晚中气十足的声音一下子响彻天际。
因为离得太远,包晚晚也有些看不清楚奥尔丁顿停下来了没有。她正准备来个瞬移,移到他身边看看情况,豪斯在身后激动地指着那边喊:
“回来了回来了。“
她眯起眼睛,只能看到小黑点在动,但也分不清是在朝哪里动。
不过她还是决定相信身边豪斯和他家艺人的心灵感应。
果然,过了一会儿,奥尔丁顿就摆弄着他仿佛刚按好的散装四肢,和骷髅架子一样姿势奇怪地跑了回来。
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叫小花的陶碗。
他大汗淋淋地站在包晚晚面前,喘着粗气,被打湿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头上。
“还抱着小花啊。”
包晚晚拽了一下他手里的碗,没拽动。
坏了,估计是演魔怔了。
豪斯也有些担心,走上前嘴巴不停地念叨。“去,赶紧下线回房间里洗个热水澡,喝瓶营养液睡个三天三夜,好好休息休息。今年咱的拍摄任务就完成了,接下来全是休息时间,”
豪斯迟疑地顿了一下。
他赶紧补充到:“现在暂时还不能休息,不说金虎奖,咱这演技怎么也能混个首都星电影节的影帝吧?还是得多参加活动刷脸。”
“颁奖季之后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包晚晚听得有些无语。不过还得赶紧解决这个问题,不能让奥尔丁顿在情绪里沉浸太久。
她在片场里环顾一圈。
其实包晚晚能够让奥尔丁顿手里的小陶碗瞬间消失,但是这样估计反而会刺激到这个演员敏感的神经。
低头看到自己的手,她突然灵机一动,走到奥尔丁顿面前。
在豪斯期盼的眼神里,包晚晚严肃地踮起脚尖,绷着小圆脸扬起手放到奥尔丁顿的头顶,高喊一句:
“玛卡巴卡,仙女变身!”
奥尔丁顿周围立刻出现亮闪闪的特效,随着她的手指所到之处:头发唰地一下被烘干,蓬松的在风中抖动;身上的泥点消失,脏兮兮的衣服重新整洁干净起来,就连□□裸的脚上也出现了锃亮的皮鞋。
奥尔丁顿的脚指头迷茫地在皮鞋里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动了动了!”豪斯惊喜地指着奥尔丁顿,好像是看到瘫在床上多年的植物人动了手指。
包晚晚骄傲地冲豪斯扬起右边的眉毛。
嘿,她早就想这么试试了
这场戏拍摄之后,片场里似乎被按下了快进。
几天时间里,一艘巨大的星舰在帕特里克的手下诞生,大批乌央乌央的群众演员出现在片场又潮水般哗啦啦地离开。
宋早早奔波在各个人身边忙碌地更改造型,帕特里克在上次休假归来之后一致持续高涨好像心里憋着一股劲;
奥尔丁顿被赶回家休息了两天,再次出现在片场里时又重新变成了成熟稳重的模样。
最后终于要拍摄大结局了。
这场戏奥尔丁顿被刻意画成显得衰老一些的模样,棕红色头发里出现了几缕白发。身上最初的那件衣服也被穿得发黄。
看起来却和位老绅士一样。
因为这时候明明荒星上只有男主角一个人,赤身裸体也没有人能看得见。他却总是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外出时会穿上衣服,胸前还会揣着他的小陶碗。
虽然在太阳位置永远不变的荒星,没有白天黑夜,男主角已经记不得到底在这里生活了多久,但他重新修剪好的有水泥墙的漂亮洞穴的墙上却用木炭写着自己编写的日历,每天睡醒就会划掉一个日期数字,当成是又过去了一天。
今天男主角终于要被前来寻找他的同伴接走了。
剧组的气氛有些庄重肃穆。
同伴看到他的身影简直不敢相信,欣喜若狂地朝他一遍大喊一遍挥舞着手臂跑过来,男主角呆滞在原地许久,愣愣地说:
“天呐,我看到了一个人类。”
他也开始朝同伴走去,然后慢慢跑起来,镜头下他的眼睛逐渐变红随即眼泪夺眶而出。男主角奔跑的背影反复和他无数次在荒星上奔跑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好,这场结束。”包晚晚关掉摄像球。
她擡起头来,所有人都站在原地等她说出那句话。
包晚晚会心一笑。
她颇有仪式感地召唤出自己的小喇叭,站在导演椅上高喊:“《荒星求生》,拍摄结束!”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