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威尔大街下辖十六个小街区，像是如今的瓦尔纳街，都是一模一样的地下一层，地上三层带阁楼的联排粗面岩石砌筑建筑。
它们很好分辨，种了桐树就是梧桐街，种了杨树就是杨树街。
并且这些建筑非常古老，老到与损毁的普利滋宫同岁，更细化来说它还分了内八街与外八街。
内八街是小库洛们的，外八街是家里有一定资产的小奉身们的活动区域。
由于街中树木不知道是被哪一任国王亲自督种，便得到了妥善的照顾，树木们颗颗生的繁茂粗壮，一年四季更是各有美景。
加之有序的管理，对卫生近似于苛刻的要求，这里便是整个普利滋古城排在前面的上等生活区域。
威尔大街被博雷·波利夫人总管，用地球话来说，这位夫人是后勤主任，大教养嬷嬷，幼稚园院长。
除了她，每条小街区还有自己的专职管家太太，就像瓦尔纳街，它的管家太太是乔诺夫人。
她的职能是高级酒店楼层管家。
乔诺夫人统管两位厨子，五位洗衣女工，五名杂事工人，两名马夫，两位掌握了初级医疗知识的奉身，还有二十四名专业女仆只为瓦尔纳街服务。
服务人员每天清晨五点从管理所员工宿舍，还有老城各处赶来，他们会在威尔大街口的一处大厅集合训话，换统一的制服后，在博雷·波利夫人的带领下一起往街区里走。
那个声势就跟地球权威医院最大的主任医师查房一模一样。
就她在最前面，各街区管理负责人紧跟，其余男的一排女的一排，六百多人走在凌晨的威尔大街上，是安静压抑，悉悉索索的满耳朵布料摩擦声。
尤其现在是雨月，又都打了黑色的雨伞，这一群出来多少就有些帮派出行，约架寻仇的即视感。
人群从集合大厅出来，一路走到中心区的十字型花园，在花园的内角便有四座二层圆圆屋，学生们喊的快了也叫它们圆圆。
其实人家本名雄踞。
圆圆屋内有餐厅，医疗所，读书馆，训练室，马厩，缝纫室，皮匠屋，铁器锻造屋，洗衣房……总之应有尽有。
如果库洛们愿意，在读书室的门口有个木架子，城中所有的歌剧院，跑马场，大马戏团，甚至有点粉红服务的奢侈地方，都有邀请函送来，一叠子一叠子随便摆着，小库洛们还未必愿意拿。
库洛们挺极端的，安静下来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不爱出门，热闹起来他们玩的都不是正常人游戏。
但都是自己玩，绝对不去热闹的地方。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他们也不太存钱，基本就是有多少花多少。比如，去隔壁学院追求淑女，一个季节谈一次恋爱。
并且那些淑女也不讨厌他们，谁不想要个库洛宝宝呢，还是爹死了没结婚也能继承姓氏那种。
清晨八点，乔诺夫人带着二十四名女仆脱下软底鞋，换上沉重的有些份量的实木鞋进入街区。
小街区正中三块青石皆是空心，当木鞋整齐的踏上，城中所有角落就能听到特有的，整齐的，清脆且有节奏叫醒声。
这是督促小库洛们上学的声音。
冯济慈昨天睡的晚，听到叫醒便睁开了眼睛，一些熟悉的记忆碎片又拼凑在了一起。
没多久卧室门打开，床幔外面有悉悉索索的整理声，他倒也没有烦躁，在很早期的时候，他也受过这样的服务。
他趴了一会坐起问：“今天有访客是吗？”
幔帐外传来稳重的中年女性声：“是的先生，秘书处德德里先生派人来说，有关两位小姐的遗产问题要处理，他会在上午九点带人拜访，同行的还有军部，财政部，神殿长老会的相关人员。”
“我知道了。”
“先生？”
“恩，起了。”
女仆打开床幔，冯济慈坐起来看着地上正在被整理的行李。
这些为他们服务的女仆很随机，也不必特意记她们的名字，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而老的服务人员会更安静，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家里的主人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服务所的太太们对他们的态度，基本等同儿童，这么说吧，知识哗啦啦蓬勃而来，古血库洛那边还有一套古大陆通用语，小库洛们来自四面八方，各国语言其实是不一样的。
更加上离开家乡，孤单寂寞什么的，总而言之，小库洛来了之后大部分被幼稚对待了。
披着白色的羊毛长袍，冯济慈的眼睛在摆好的小餐台上看了一眼，柠檬煎三种鱼，蘑菇炖四种肉，糖多的面包，夹心的面包，切片的面包，还有一杯果汁，一杯提神的咖啡。
这就是集体宿舍老餐牌，基本是千年不变，想换着吃要去圆圆屋，那边是真有好吃的还换着花样做。
可，那边的小奉身十分吵闹。
圆圆屋所有的费用都会跟神殿结，神殿那边对小库洛的补贴是最初一年五个金尼，而普利滋神殿为了新的生源，以及国家后继力量，今年起应该会翻倍给了。
二层卧室的阳台下，利器破风的声音唰唰传来，冯济慈看着那边挑挑眉，他探手摸了个面包脆片，啃着推开阳台门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后院露天训练地，桑尼亚穿着一身利落的仿军制服装，手里提着一把细剑，正对着雨幕一下一下的挥舞着。
马斯特肌肉裂式，斯万德家的男人在制造金刚芭比吗？
感觉到有人窥视，桑尼亚收了剑站立的笔直，她仰脸，扶着剑柄像个士兵一样对冯济慈行礼。
桑尼亚现在的心情是内疚的，主要母亲与这位先生签署的那个保护人契约，去不了奈乐，他就要抚养保护她们直至成年。
这不公平。
母神啊，这位先生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刚开悟的库洛，妈妈可害死人家了。
桑尼亚用碧绿色的眼安静的看着二楼阳台，冯济慈就笑着挥手：“早安啊，桑尼亚。”
琳琳从廊下蹦出打招呼：“早安先生。”
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小钩针，一个勾了一半看不出是什么的作品在手里挥舞。
冯济慈点点头：“早安琳琳，那是什么？”
“一匹小马先生，我要把它送给您。”
“啊，那可太感谢了，你们在哪儿用的餐？”
琳琳很兴奋的蹦跶：“昨天从宫里拿了好多呢先生，我们在卧室吃的，您要来点吗？”
冯济慈一愣，就抱歉的拍拍额头：“对不起！我的错！”
是了，他的一切都有人付账，却也是他一人的福利，这两个小姑娘要住在这个破街破房子里，是要另外出两份钱的。
五个金尼足够她们在外面租住套院，给付一套仆人的佣金，就连好学校的学费，小姐们的社交置装费用什么的都够了。
所以，库洛们是冤大头来着。
可把她们送出去住也不现实，寄宿学校在文学作品里都是魔窟。
他总不好每天把送来的一份食物，分三个人吃吧，虽然足够那也太不好意思了。
还有贴身的家居女仆，也要请一个回来照顾她们，毕竟女孩子有些问题，他是实在照顾不到。
冯济慈思维犹如老父亲，他甚至赞美自己算无遗漏，有加尔尼特家里送来的十个金尼，那就可以体面做人。
也不知道欧拉克那蠢货承诺的三十个金尼什么时候会到，对了，他参与了角魈战斗，这个必须有利润分红，也是好大一笔钱呢。
“以后不会了，以后你们愿意，可以去圆圆那边，需要什么就跟管家太太提，现在么，你们需要换一下衣服，我们九点有访客。”
冯济慈招呼两位姑娘进屋，自己翻找了两件家常的薄呢衣服换上。
上午九点，德德里先生带了一群小官僚进门。
这些小官员甚至带了礼物，像是女孩子的玩具，丰富的果篮，甚至还有几斤来自角魈新鲜的净肉。
汰怪身上没有一处不珍贵，它的皮可以鞣制最好的皮甲，它的骨头粉能治一切骨头病，还有它的肉，除了肉质鲜美，对库洛的发育也是有好处的。
最最难得是，由于欧拉克的出手，这次的猎物是放过血的，那会更好吃。
家里有客，乔诺夫人带着四名女仆□□，她们用了后面的小厨房，在里面烹制茶点。
德德里与冯济慈在书房，桑尼亚带着妹妹与那些官员在小客厅。
将几个钱袋沉重的放在桌面上，德德里先生说：“这是您愿意在普利滋学习的鼓励金二十个，还有殿下给付您的生活费三十个金尼，请您清点一下。”
冯济慈伸手拉开书桌抽屉，有些草率的把钱袋往里一抹说：“你说，这间屋子住过多少库洛？”
德德里与他是同类生物，关于他对金钱的态度也基本是一样的，都不太在意。
他就看着顶棚说：“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隔壁绿柳街这次有十二套宅都空出来……殿下挺难过的，他掉发，失眠，还做噩梦，毕竟人都是他亲自挑选的。”
他拉过椅子坐下：“你再等下月去我那边，秘书处~现在我都不知道谁是谁的人。”
冯济慈点头，又看着门口说：“那，他们呢？”
德德里先生有些疲惫的捏捏眉心：“不是我们的人，是长老会还有神殿，军部那帮老树根……”
他擡头叹息：“人是昨天吊死的，今天就都积极了，就恨不得一天之内把过去所有的恶疖都清理干净，呵~怎么可能。”
冯济慈翻白眼：“殿下呢？”
德德里噗哧笑出声：“在长老会跟他的几位王叔抢戒指，出发的时候说想全部勒死，应该不能如愿，毕竟都姓施莱博尼，可惜了，那地方我进不去，不然详细跟你说说。”
杀角魈的时候，德德里先生也在坑里，冯济慈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再加上王储的态度，他将冯济慈视为王储未来的重臣，也是共同战斗的好伙伴。
没人可用就这点悲哀，抓住一个是一个。
冯济慈现在的身份应该是不了解王室长老会的，他就没开口。
看着冯济慈陷入沉思，德德里先生就说了一件事。
“有关于斯万德夫人。”
冯济慈擡眼：“恩？怎么了？”
“我们刚调查出来，你肯定想不到。那位夫人比较胆大，她原本准备跟一群老军营的遗孀，要折腾出一些事情的，她们准备穿着亡夫的衣服……在那个地方，服毒自尽……可惜了。”
冯济慈微微张嘴：“哇~！”
德德里点头确定：“哇~某些时候，我们还不如一群女人，这是母亲的力量吧。”
屋子里进入安静状态，冯济慈就低头看着自己什么都没有的双手，半天才问：“所以为了息事宁人，有人终于愿意掏钱了。”
德德里点头：“确实是这样的，难以想象一群穿着军服的寡妇，集体自尽的样子，他们的确怕了。”
很久之后，客厅传来督促声。
拍拍膝盖，冯济慈就站起来笑笑说：“那，我就有话要说了。”
客厅内，圆胖的先生满面微笑的指着一份文件催促：“小姐，请您在这里签字吧，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有好几处地方要去……”
“抱歉！她没权利签字，我才是她的保护人。”
小库洛先生趿拉着鞋走到沙发边缘，他擡擡下巴，四位小官僚忙站起来。
这也就是一般的，与老军营遗属对接的事务员。
冯济慈坐下看看桑尼亚，桑尼亚双眼喷火。
桑尼亚将一页契纸递给他看。
冯济慈简单的扫了一眼，心想，果然就是这样的，虽然看上去十分体面，可是暗地里满纸依旧都是欺压。
补偿条款：
一：有关于斯万德家三位军人的去世补偿金共计五十金尼尔。
其中高级军官斯万德先生三十金尼，两位小先生是普通军人，就各是十金尼尔。
二：给付遗孤在神殿奉身小阶教育处，享受免费教育权利。（毕业了至多就在服务所干耗一辈子）
三：帝国军部将会以每月二十银尼的补贴，照顾两位小姐直至出嫁。
四：军人丧葬费，死亡安慰金，遗孀养老金共计五金尼。
其余没有了。
看冯济慈把这一页纸丢在桌子上，军部的小官僚就陪着笑说：“先生，按照从前的规定也就是这样了，您可以去看看我们的记录。”
冯济慈懒洋洋的靠着，他翘起二郎腿，接过乔诺夫人递来的炙草水喝了一口撇嘴说：“这个以后不要了。”
小库洛们在最初的时候，往往不懂拒绝。
乔诺太太闻言，便小心的哄了句：“普利滋的雨季多为细雨，还有湿风入骨头，您要早早适应。”
冯济慈认真的看着她说：“就是不要了。”
乔诺太太叹气：“好的先生，我给您换一杯。”
看乔诺太太出去，冯济慈才看着几位官员说：“各位尊敬的先生，感谢诸位百忙之中光临鄙舍，作为两位斯万德小姐的保护人，我受已故斯万德夫人委托照顾其生活，并发誓保障其生存及帝国法典内规定的一切权利。”
德德里端着杯子擡头：“哈~？”
这小先生语气笃定，表情讥讽又不屑，这一点根本不像库洛：“我说以下的话没有丝毫个人恩怨在其中，众所周知我是个外国人。
并且，我下面的话也不夹杂任何私人情绪在其中，我与普利滋无恩怨，与诸位更无恩怨，跟帝国，长老会，财政部，军部更无其它牵。
各位要保持冷静，以平稳，平和，公正，公平的态度，以帝国法典，神殿古律，帝国军人保护法的相关规定，重新认定相关补偿，赔偿。
并将我的申诉送达上一级部门，并，转告相关官员，如果没有达到我方要求施行一干损失赔偿数目。
我们将聘请法务工作人员，以群体的名义，以军人遗孀，遗孤的名义对帝国，对神殿，军部以渎职，渎神，玩忽职守，援助不力等罪名起诉。
并，寻求相关报业人员，例举一定证据，谴责诸位在很长的时间不作为行为……”
一位小官僚的得杯子失手落地。
德德里先生就长大了嘴巴，他想，这是什么地方爬出来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