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夜晚篝火作响,整个营地的人都聚拢在一起安静如鸡。
库洛们是有钱的,他们到达没多久,就由各自府邸送来了最好的食物随便大家取用。
然而没有一个人是有胃口的。
那些普通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库洛到来,他们还面色沉重,普通人们就很害怕。
罗斯里克先生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端来一些酒。
当他来到比利斯伯爵面前,伯爵先生对他露出友好良善的笑容说:“不了,虽然我很喜欢,但是今天不需要。”
罗斯里克先生再看向冯济慈,冯济慈笑笑:“听他的。”
这位卖布的先生走了几步,终于翻身哀求着说:“抱歉,看在母神的份上,是很大的事情发生了吗?”
是呀,很大的事情,冯济慈不知道该如何跟普通人解释这件事。嗜血魅的真面目,库洛的内部纠纷,未知者隐藏着的实验,王后失踪之谜,奥古斯失忆……别看这些事乱七八糟,他一直有一种直觉。
这些事其实就是一件事。
现在普利滋国王没回来,他们这些库洛说实话不算是精英库洛,那万一有人来灭口呢?
不!不是万一,他们都知道深渊下恶魔已经张开了巨口。
桑尼亚擡头看看星星,又对冯济慈建议:“先生,我觉的罗斯里克先生他们可以坐到中间来。”
冯济慈看看比利斯先生,老先生站起来四处看看,终于是点点头:“可以,这是个不错的建议。”
他们迅速让出篝火中间最安全的位置,就像几千年前,那时候人们没有房屋,没有防御的城池,库洛们围着普通人安睡,用生命换生命的繁衍。
越是古老的壁画里,库洛与人类相亲相爱,他们甚至一起起舞。
刚学会走路的小姑娘从母亲怀里挣扎出来,她踉踉跄跄的往外跑,却被祖母硬生生拖回来,小家伙张嘴要哭,她的母亲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不!别,不用这样夫人,她可以自由的哭,不用太担心。”
一位库洛温声软语的安慰,他甚至从随身的袋子里抓了一大把糖。
可那位夫人没有接,所有的普通人都在黑暗的夜色里睁大眼睛,他们惶恐的注视,脸色在篝火的熏染下孤苦无依,畏惧颤抖。
年轻的库洛收回手,他有些尴尬的笑笑,把那糖放在了地上。
比利斯伯爵扭过头低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跟我们之间就有了一条长河。”
年轻库洛有些丧气的过来坐下,他嘀咕了一句:“我喜欢小孩子,他们单纯又可爱,可他们总是这样,看到我们远远的就跑了。”
他埋怨完擡头对冯济慈笑:“嗨!我是卡森,奥德家的卡森,我听说过你,你家是平海那边的?”
冯济慈跟他握手:“对,星河海那边的。你说的那事,我想需要神殿负责,有些家伙总是打着我们的名义跟这些可怜人征税,各种税,有些时候税比死还让人惶恐,看到你们就代表破财,谁也不会高兴。”
老伯爵凑过来说:“对!这可太冤枉了!圣域要求一些,中心神殿要求一些,奥古斯们要看良心,我们的宾马乔雷就不错,他要的很少,再来就是各地大神殿,小神殿,最后才是我们,我们付出生命还要背负骂名。”
冯济慈靠在草垛上:“那就让他们公布账单。”
比利斯先生呵呵笑:“那您去说。”
冯济慈恍惚了下:“去跟谁?”
老伯爵挑眉:“那些伟大的奥古斯啊,还有圣域神殿,他们定的规矩。”
周围的库洛都笑了起来,觉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等他们笑完,却听那传说中国王的宠臣,用一种不在意甚至很懒散的口吻说:“好呦,回去我就说。”
他们又笑了起来,嘎嘎的,就像一群鸭子。
鸭子呱噪起来,不分公母一样烦人。
等他们笑完,冯济慈才用很平淡的语气说:“先生们,你们不觉的可怕么?”
卡森先生递给他一粒糖:“可怕,什么可怕?”
冯济慈道谢:“那些普通人有些到死都没吃过肉,而那些收税的说,你们不要恨我们,这是那些库洛老爷要收的。
那些孩子无法上学,他们的父母会说,原谅我孩子,再给库洛老爷没有交干净税之前,我们甚至连饭都吃不饱了……不可怕么,我们什么都没做,可他们生来恨我们。”
他还用手比了个距离:“于是那条河越来越宽,表面上他们都很尊重,背后就是打个喷嚏都会骂,那群该死的库洛一定诅咒我了,啧!我家桑尼亚听过这样的说法,对吧?”
桑尼亚点头:“对,我骂过,我们隔壁街的小孩子都会悄悄骂,你们不知道吗?!”
她有些惊讶。
所有的古血库洛都在摇头,开始认真思考这些事。
桑尼亚说:“在我还是普通人的时候,我的母亲会说你要离那些库洛远一些,他们吸血吸钱,耳目清明最讨厌呱噪,如果太近会有人拿鞭子抽你的……”小姑娘摊手:“后来我住在威尔大街,发现库洛闹腾起来比普通人可恶多了……”
这次库洛们没有笑了。
比利斯伯爵说:“事实上在我的领地,如果收成不好我是不会要要钱的,可我的农户还是会死于贫困,我也想过这个问题,该怎么办?
甚至我问过那些奉身,他们告诉我这是母神的安排,我们要接受这些安排。现在想起来,在我们成长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教给我们比如……如何管理好领地这样的课程,对!
我除了会分享财富救济一些人,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春季隐居,哎,他们穷到借种子,每次都这样,有人建议我躲躲……”
有人问老伯爵:“那些奉身?”
老伯爵嘴角勾勾:“你们早就看出来了吧,那些人用最昂贵的材料把神殿盖满整个大陆,他们把我们教成了蠢货,又告诉那些普通人我们在吃人,呵~对,我们吃了上千年人了。”
小卡森先生不服气:“难道伟大的奥古斯没发现吗?”
冯济慈歪脸对他笑:“有件事你们可能没发现。”
大家一起看向冯济慈,冯济慈不在意的把玩手里的草根说:“也许那些奥古斯,也是一群蠢货!”
这句话石破天惊,库洛们阵阵吸着凉气。
骂神殿可以,随便骂。可是奥古斯这个真不敢,顶头上司,人家可是半神啊。
比利斯伯爵颇为惊愕的看着桑尼亚说:“您难道不管他吗?”
说这样无礼的话,会死吧!
桑尼亚毫不在意的笑,冯济慈也在笑。
库洛的内部世界分级很明显,大库洛就是管着小库洛的,这里桑尼亚最大,她是唯一的尼普。
看自己家先生头发有些乱,桑尼亚就从怀里取出一把小梳子拍拍冯济慈的肩膀。
冯济慈扭脸看她,接着屁股挪动,靠在桑尼亚身前,由她给自己梳头。
有人好心提醒:“您不该任由他这样说话,这会为您带来灾难。”
桑尼亚无所谓的笑笑:“他在陛下面前也这样,陛下都不管。其实……我读过《大陆法》《幼生库洛保护法》《库洛大法典》《伟大葛瑞丝对律令的详细解释》……那里面没有一条法律规定奥古斯不能骂。”
冯济慈坐起来,摸摸自己的脑袋说:“到是奥古斯守则里第一条是这样规定,他们必须维护库洛的权益以及我们的共同利益。”
有些道理就在那里,只是这些蠢货不好好读书。这一晚,很多问题被地球来的这个家伙捅破了。
当然说库洛蠢这件事有些冤枉,他们只是在千年来逐渐被扭曲的教育体系当中,被培养成了蠢货。
冯济慈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他教育出来的桑尼亚还有琳琳,想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
很久之后,比利斯伯爵用有些激动的语气低声说:“先生,尊敬的先生,如果我们有幸迈过这场灾劫,我将会在我的领地举办一些聚会,有些老家伙需要您的提点,这对他们被猪油凝固住的脑壳有着巨大的帮助。”
冯济慈笑笑:“您不怕了么?”
比利斯伯爵一张老脸充满遗憾的扭曲着:“斯万德小姐说的对,您不是说了,并没有律法规定我们不能说,对吗?”
冯济慈痛快的回答:“对!他们只是规定不许亵渎大地母神,至于别的……我靠本事赚钱吃饭,这与那些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什么高贵的,无与伦比的都是去他妈的,谁在乎!有一天我发现我赚的工钱少了这才是大事,还不许骂,这就不讲理了!”
老伯爵用同样限定死了的脑子思考半天,总算是贯通一脉说:“是啊,为什么有这样规定呢,难道库洛白死了吗?我们做的还不够吗?”
他有些生气了,还想絮叨下去,却被冯济慈打断了。
冯济慈看着面前的小地图说:“来了!”
老伯爵磕磕巴巴的问:“来……来了?”
冯济慈站起来,从背后抽出短剑,这是与细剑不同的武器,还是两把。
他挥舞了一下对所有人而言十分陌生的武器说:“一会不要留手,有人来灭口了,下半辈子如果你们还想说话调情,最好一击毙命。”
他指指心脏,太阳穴,脖颈后壁说:“通常这里死的快一点。”
白色的雾气缓缓凝结,所有的库洛站立起来围成一圈。
身后传来惊慌的哭泣,桑尼亚提剑回头厉声命令:“我说你们!都趴下!”
他们立刻趴下了。
没有走过承恩路激发出来的库洛,对库洛这个群体是一种侮辱,是一种不能忍受的亵渎。
当他们得知真相,所有人都知道今晚必然是一场大战,没人来灭口才奇怪呢。
雾气越来越浓郁。
冯济慈把手里锋利的金属敲击了一下招呼:“尼尔!!”
趴在地上的尼尔惶恐的擡头:“在……我在先生。”
冯济慈语气有些兴奋:“我在家里经常哼着的那首歌,你说你学会了?”
尼尔慢慢站起来回答:“是的先生,我学会了先生。”
“那边有琴,就……来一曲吧。”
“现……现在吗?”
冯济慈再次划拉了一下短剑,金属撞击的火花闪过,他说:“对,我想我们需要一些舒缓的音乐……”
就这样,尼尔走到营地故事人的面前,拿起了别人的方琴,开始断断续续的演奏起来。
那些雾色越来越近,你甚至能从那些迷雾里看到压抑的,成群的黑影。
“该死的,他们穿着重甲。”
“没关系,角魈的甲壳比这些可厚多了。”
“也对,那就去吧!”
冯济慈刚要动,桑尼亚却比他更快的投入雾气当中。
就这样,他们义无反顾的冲入深渊,刹那,金属火花闪耀在深渊之上。
库洛是相当能忍耐的群体,哪怕就是死你也未必能听到他们的哀鸣,他们痛苦了,至多就闷哼几声。
雾气里满是闷哼,听上去就很疼。
利刃划过空气切入肌肉的沉闷,咽下生命最后一口气的沉闷……
尼尔也不知道自己在演奏什么,当一条被切出来的臂膀坠落在他身边,他痛哭流涕,趴着的乔诺夫人缓缓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一脚把那条胳膊踢入雾色。
那手臂上有黑甲,一看就是敌人的。
这位可敬的夫人提起一根棍子,原地蹦了几下,大概是嫌弃裙子碍事,她伸手很利索的把负累撕扯开,站在了普通人面前。
桑尼亚倒飞出来,身躯穿透篝火压塌一顶帐篷。
冯济慈在雾气里怒骂:“这是人,他们是会从背后袭击的!”
桑尼亚蹦起来:“好的先生!”
普通人惊叫着,看着那个年纪并不大,前两天还一派柔弱,绕着栅栏散步的小姑娘。她有钱又漂亮,所有人都爱她。
可现在,她用自己柔弱的肩膀在扛着一种他们不懂的东西。
吐出一口血沫,有人用穿着重甲的肘部击打这里,桑尼亚牙疼,真的很痛。她挥舞了一下细剑,看准方向又冲了进去。
被撞击的篝火发着微弱的光,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再烧几个火,我们需要光明,这帮该死的家伙善于在黑暗中作战!”
就这样,那些来自威尔大街的女仆们最先爬起来,开始抱着干柴四处烧火,烧更多的篝火。
烧着烧着,有人用利刃分开她们的躯体与头颅。
那些女孩没有畏惧。
不知道是谁最先起来的,最后除了幼小还需要看顾的顽童与母亲们,普通人也一个接一个的站起来与女仆们一起点燃篝火。
火焰光明,他们看到了破雾后的世界,穿着漆黑铁甲的人齐齐挥舞利刃,那些库洛老爷们都在孤军奋战,有人躺在地下……已经与世长辞。
一把流星锤于雾气里甩出,可怜的戴利叶先生胸口当时就凹陷进去了。
他的干柴散落,倒在地上死了。
戴利叶夫人低声哭泣,她与女儿们把父亲擡在草垛边缘坐好。她们亲吻他的遗容,磕磕巴巴说:“爸爸,看着我们……看好我们……”
戴利叶先生瞳孔里印着火焰闪耀的世界。
不知道什么时候,尼尔的方琴成了《归歌》。
他闭着眼睛嘶吼:“……慈爱母神光耀大地,她庇佑怜悯所有的孩子,她将爱子托付大地,又因想念而召回身侧,我们感念她的恩德,一切皆是轮回,待那日来临,你们啊,尊贵的,最尊贵的你们,终将再回归。
你们结队走在故园的路上,阶上满是花草,一切红色旺盛的花草,一层香叶,一层红茴,一层垂盆,一层花豆……世上一切美德之钟齐齐悲鸣,万众哀歌赞美你的仁德,我们真诚赞美,匍匐于你们用鲜血浸染过的大地,这世上所有的美德都应赞颂,一字一行千万种美德……”
那真是煎熬的一夜,不是冯济慈居功,他从游戏里学的都是与人战斗的技能,那些库洛学的却是与汰怪的技能。
当然,黑暗中的重装者也是如此。
有件事要说明一下,这些人对他而言都是红名,他就又升级了,直入一百一十级,开了集体加血加蓝,甚至集体上了防御盾,给每个库洛都加了增攻击的状态。
不然重甲碾压之下,全军覆没是必然的。
红日初升,光明再临大地,最后的重装者倒在地上。
冯济慈与桑尼亚背靠背的站立,他们身上满是鲜血,黏腻的一层一层的顺着他们的衣物流淌。
轻轻甩去短剑上的血渍举目四顾,冯济慈微微错愕,这地上躺着的最少也有几百的重装,真是地球电视剧才能看到的大场面。
他们大概是打了自有人类以来,最大的一场人与人之间的战争。
除了他们,来支援的库洛倒的七七八八,嗯,去世的到是少,是状态没有之后,流血的流血,脱力的脱力。
那些普通人纷纷冲过去抢救恩人,冯济慈看看左右,从怀里取出一些小红瓶,他把瓶子递给乔诺夫人说:“如果他们还有气,就给他们吃这个。”
乔诺夫人有些困惑的看着这些昂贵的瓶子,因为水晶的缘故,琉璃瓶子他们是没有的。
她问:“先生,剂量?”
冯济慈比比手指:“这是陛下的秘药,一个就可以了……”
“你们!!都过来看这个!!”
失去一只耳朵,满面是血的比利斯伯爵跪在地上大声喊叫。他指着一张重甲下的脸,语气充满惊恐的说:“我想我认识他,马萨克军营的格拉乌侯爵。”
他又指指另外一张脸:“那是……那是马萨克水晶矿神殿的大祝祷师……母神啊,这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