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敬瑭和林从一大一小站在榻边,看着榻上昏迷的冯道。
“咱们现在把他弄醒,是不是有点不道德。”林从有点犹豫,人家皇帝刚死,他们就来问传国玉玺,这委实有点那个。
石敬瑭也难得有点亏心,不过现在京中一片大乱,他岳父此时还在汴京,如果不快点把事情敲定下来,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趁机捡了便宜,石敬瑭冒不起这个风险,就对旁边亲卫使了个眼色。
旁边亲卫上前,掐了下冯道的人中。
本来一直昏迷的冯道,在刺激下,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
石敬瑭忙凑上去,“冯学士。”
冯道仿佛噩梦初醒,蹭得一下坐起来,“陛下呢?”
石敬瑭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冯道看着石敬瑭,昏迷之前的情形重新闪现眼前,冯道突然扶着榻剧烈咳嗽起来,甚至有点点血迹咳出来。
石敬瑭一看,忙扶着冯道,“还请先生节哀,爱惜身子。”
冯道一把抓住石敬瑭地手,擡头厉声问:“谁动的手,你岳父?”
石敬瑭一听忙说:“岳父还在汴京,我亦是今早才到,宫乱的是御林军副指挥使郭从谦,他是郭崇韬养子,此事不关我们家的事。”
石敬瑭现在还想问冯道传国玉玺的事,知道冯道在乡下守孝三年,生怕冯道误会,忙把魏博兵乱,他岳父去平叛却被劫持,元行钦落井下石,他岳父被逼反叛等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最后说:
“我和岳父得了汴京后,陛下退兵回洛阳,陛下昔日威名震天,我和岳父在汴京未敢轻动,是昨天洛阳派人送信,言郭从谦叛乱,陛下身死,宫中大乱,岳父才命我带三千兵马,紧急赴洛,我赶到皇宫时,已是今日早晨,只堪堪比先生早一步。
昨日宫变之事,末将以末将上下老小发誓,此事和我和岳父全无干系!”
冯道看着赌咒发誓的石敬瑭,垂下眼,“原来如此,此事倒也怪不得大将军。”
石敬瑭想不到冯道居然这么说,说句实话,他们虽然一路是被逼的自保,可毕竟是以下克上,算是谋反,冯道作为李存勖的心腹,石敬瑭刚才都做好冯道一醒来,提刀砍他们的心理准备了。
石敬瑭松了一口气,可心里不知怎么的,却有点不得劲。
不过冯道能不闹最好,石敬瑭酝酿了一下,就想问传国玉玺在哪。
可还没等石敬瑭开口,冯道却仿佛有所察觉,擡起眼,态度温和地问:“石将军是有什么事么?”
“这个……”石敬瑭真开口讨要传国玉玺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委婉地说,“那个如今京城大乱,岳父还在汴京,京城总是需要人镇守不是么,可岳父若是贸然进京,总归让人留下话柄。”
李嗣源之前叛乱时,打到哪算哪,当然什么都顾不上,可如今李存勖一死,李嗣源有望上位,自然顾惜起名声。
就像所有上位的,之前无论怎么逼迫皇帝,想要篡位,可等真进行登基前,那非得皇帝和大臣三让四请才行。
石敬瑭边说着,边有些心虚地看着冯道。
如今皇帝刚死,他却在这讨要象征皇权的传国玉玺,但凡有点羞耻心,也自觉惭愧。冯道听了,却并未有丝毫的动怒,反而笑着主动接话,“将军说的是,如今京中大乱,非大将军来坐镇不可,只是大将军本该在外面就藩,无诏进京不妥,还是该有一道圣旨,方才名正言顺,下官丁忧前为翰林学士,掌制诰,如今丁忧已满,自然复官,既然正逢其时,不如由下官拟一份陛下遗诏,宣大将军进京监国。”
石敬瑭听了,简直惊喜万分,他只是想逼问一下冯道传国玉玺在哪,打算伪造一份圣旨,却不想冯道主动提出帮写遗诏。
冯道是谁,冯道可是陛下心腹,哪怕丁忧三年,可在朝廷和天下眼里,都是陛下头一号心腹,况且冯道丁忧之前,朝廷所有诏书都是出自冯道之手,可以说,冯道写的是哪怕不用玉玺的,在大多数人眼里,那也是圣旨,如今若是能由冯道出一道遗诏,那在李存勖不能跳起来说话的情况下,那就是铁板钉钉的真遗诏。
只是惊喜之下,石敬瑭对冯道印象却大跌,不过面上却是更加客气,连忙让人快点去准备写诏书的材料,同时亲手扶起冯道,把他请到旁边桌子上。
石敬瑭在那边忙着,林从站在榻边,和石敬瑭一样,林从也很不得劲,这冯道以前大家提起他,都是对陛下李存勖多么衷心,如今李存勖死了,怎么这家伙伤心了一下,这么快就恢复过来,还主动给他后爹上赶着帮忙,不会是提前想着讨好他后爹,给自己找后路吧。
想到这家伙历史上给超过十个皇帝当宰相,林从印象顿时更不好。
故主刚死,就讨好新主,这也太上赶着了吧!
结果更让林从印象不好的还在后面。
亲卫端来纸笔,石敬瑭忙亲自帮着研磨,冯道也不推脱,提笔很快写出一道诏书,写完后,冯道轻车熟路起身,走到端明殿一角,打开一个暗格,拿出传国玉玺,回来在诏书上用了玉玺。
石敬瑭和林从一看到传国玉玺,眼就不动了。
冯道用完传国玉玺,仿佛知道石敬瑭想什么,笑着奉给石敬瑭,“如今京中兵荒马乱,传国玉玺乃镇国神器,在这只怕不太安全,将军所带护卫良多,还请将军帮忙保管,奉给监国。”
“这……”石敬瑭忙双手接下,“末将代岳父谢过先生。”
接过玉玺,石敬瑭忙检查了一遍,林从也跑过来,想看着这个中国历史上最出名的神器。
看着上面“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再看着它缺了一角镶着金角的边,石敬瑭和林从哪怕没见过传国玉玺的人,都明白,这就是始皇大帝留下来,又被王政君摔过一角的镇国神器,传国玉玺。
石敬瑭忙小心翼翼把它收到旁边的锦盒,和遗诏一起,都收到怀里。
做完这些,石敬瑭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岳父的皇位,算是稳了。
石敬瑭来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人也顿时心情大好,看着旁边如此上道的冯道,就随口说道:“此次的事,我会禀明岳父,多谢冯先生相助,不知冯先生接着去哪,我派人送您去。”
冯道摇摇头,“我家眷还在老家,这次就我一个人来的,如今陛下已去,我打算在宫中为陛下守几日,就辞官回老家去。”
石敬瑭虽然有些看不惯刚才冯道的行径,可刚刚才受了冯道恩惠,就客气道:“先生对岳父有大功,岳父定会重谢先生,先生怎么能就辞官呢,我这就回禀岳父,岳父定然会对先生有所封赏。”
冯道笑了笑,“多谢石将军和监国好意,冯某心领了,只是冯某意已决,还望石将军和监国成全。”
石敬瑭此时也不甚在意冯道,就笑着说:“那等会陛下棺椁弄好,先生就替陛下在这守着吧!”
说完,石敬瑭就吩咐留下一部分亲卫,守着端明殿,然后抱起旁边的林从,打算回去找他岳父。
冯道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笑着在后面说一句:
“石将军,还请提醒监国一句,监国进京后,还是不要沾那些宫变叛乱的好,有些事,只要不是自己做的,还是不要背锅的好,省得以后史书留名。”
石敬瑭脚步一顿,“石某知道了。”
石敬瑭怀里林从心里一寒,看冯道的眼神顿时变了。
郭从谦宫变后,派人通知李嗣源,请李嗣源入京,这是妥妥地从龙之功,无论李嗣源事先知不知情,都不会不念郭从谦的功劳,郭从谦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可一切,都在冯道这句话后,灰飞烟灭。
只这一句话,郭从谦和昨日参与宫变叛军,就非死不可。
林从终于明白,刚才为什么冯道主动写那道诏书。
那不是向他后爹投诚的自荐信,那是昨日宫变叛乱所有参与者的买命钱!
他要让他后爹李嗣源是正统!
因为正统,就要替死去的皇帝,清算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