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林从和王氏还在讨论着那些大臣是不是想讨薪,宫外,大臣们已经开始把讨薪付诸行动了。
李嗣源带着大臣们在宫里刚给李存勖以天代月守完二十七的孝,一出孝,第一天上朝,朝中就有官员上奏,俸禄已经五个月未发,请求发俸。
李嗣源于是让大臣庭议这件事。
其实发俸这种事,按理说没啥好庭议,毕竟干活发俸禄,天经地义,哪有干活不给钱的。
可问题是,朝廷实在国库空虚啊!
李嗣源接受时,国库不但没有一分钱,还欠了一屁股债,国库的赤字都压得李嗣源喘不过气,后来经过冯道的提点,出了一个相位收复了任圜,才稍微填了下国库,可也只是稍微,国库现在仍然穷得叮当响。
所以在一众群臣经过争论,具体说是群臣要钱,户部哭穷,众大臣终于商讨出一个各方勉强都同意的结果:发俸禄,从李嗣源登基开始发。
李嗣源登基到现在,守孝二十七天,上朝一天,正好二十八,四舍五入一个月,正好发一个月的俸禄。
至于前面亏欠四个月,户部振振有词,那是先帝的亏欠的,不在他们发的范围内。
这话其实相当操蛋,毕竟李嗣源是继承了李存勖的皇位,又没改朝换代,按理说这俸禄得接着的,可无奈,国库没钱,户部也拿不出钱,所以最后,大家也只能接受。
毕竟是真没钱!
确定好了,那退朝之后,户部就开始发钱了。
结果这一发,就发出大事了。
众人本来就对只发一个月有些不满,可无奈国库实在没钱,不满也没办法,可就在此时,众人突然听到一个消息:
豆卢革和韦说两个宰相,居然私下领了全俸!
也就是说,这两人自己领了五个月的。
消息一出,顿时整个朝廷炸锅了。
好家伙,全朝廷大臣都只领一个月,欠四个月,凭啥你们俩领满五个月!
就因为你们俩是宰相么!
于是所有的怨气,顿时朝着两个宰相喷去。
御史也开始上书弹劾豆卢革和韦说,说两人凭借宰相之权,私领全俸。
李嗣源本来就对豆卢革和韦说两人看着不顺眼,两人打理朝政三年,弄得朝廷一穷二白,现在这锅还让他接了,于是便把两人直接罢相,贬出京外降为司马。
于是,历史上第一次因为偷领了四个月俸禄,而被罢相的宰相产生了。
而且还是一对!
朝廷因为两个宰相的事闹得轰轰烈烈,一直到两个宰相被罢相,才算停止,只是很快,另一个问题就来了,两个宰相被罢相,那朝廷就空出两个相位,这两个空,该谁填,顿时又引起一波暗潮涌动。
唐朝政事堂的宰相其实并没有定数,但一般默认三四个,当然也有时更少,有时更多,端得看朝廷需要。
之前朝廷李存勖时,宰相只有豆卢革韦说,李嗣源登基后,以宰相人数较少为名,又任命了郑珏和任圜,郑珏是年纪比较大,在朝中做官比较久,资历很厉害,可以压制豆卢革韦说,而任圜,则是冯道建议,为了国库再加上任圜本身能力不错。
所以如今豆卢革韦说一被罢相,朝廷就剩下郑珏任圜两个宰相了,自然得补人。
李嗣源也正有想多找几人干活,把财政搞起来,就顺水推舟准备宣布选相。
而唐朝的选相一向是由现任的宰相和枢密使提名,然后由皇帝定下,所以这事就交给郑珏任圜安重诲孔循四人推选。
郑珏和任圜两人是政事堂宰相,郑珏由于年纪已高,不大爱管事,所以大事小事一般由任圜做主,任圜自己能力比较强,也比较喜欢有才干的人,尤其喜欢才子,所以在朝廷挑了挑,选中了李琪。
李琪少年就中进士,还能中过博学宏辞科,又做过梁太/祖朱温的翰林学士,还曾做过梁末帝的宰相,虽然人品有些瑕疵,喜欢做墙头草,可能力还是有的。
安重诲和孔循两人是枢密院的枢密使和枢密副使,安重诲为人素来霸道,在枢密院说一不二,但他由于原来只是李嗣源一心腹,对朝中许多事并不熟悉,所以当初他就选了熟悉朝中事务但性子比较软的孔循,平时孔循做事,他掌权。
这次两人经过协商,孔循想举荐自己的一个熟人崔协,安重诲自己原来是武将,并没有相熟的文人,又指望着孔循干活,就支持孔循,把举荐的人定为崔协。
两方定好人后,等到李嗣源招四人进宫,四人就准备进宫把人选报上去。
本来两个空缺,两方又只有两个候选人,可谓是萝卜坑,两人拜相简直是十拿九稳的事。
可谁想到,两方进宫后,当郑珏和安重诲说出各自的人选后,李嗣源还没开始给表态,任圜和孔循先炸了。
任圜坚决不同意崔协入政事堂,因为崔协外号无字碑。崔协是五姓七望崔家的嫡枝,算是世家子,但算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那种,任圜听过崔协的名声,任圜素来讨厌草包,所以坚决不让崔协进政事堂和自己一个屋子。
而孔循也誓死抵抗不同意李琪,因为孔循实在被李琪坑得太惨了,李琪之前和霍彦威两人一人献了汴京,一人救了李嗣源,可以说是李嗣源登基的功臣,本来孔循是可以进政事堂当宰相,霍彦威可以进枢密院当枢密使,就因为李琪当时在国本之争时临时反水,惹得李嗣源不喜,使霍彦威不得不出京做了藩镇节度使,孔循进枢密院给安重诲当了副手。
孔循宰相没捞着,还摊上一个处处喜欢自己说的算的上司安重诲,孔循那叫一个恨啊!
要说满朝孔循最恨谁,那非李琪莫数,孔循怎么会允许李琪拜相入政事堂。
所以郑珏一说李琪的名字,孔循就炸了,直接说:“李琪卑鄙小人,哪配得上一国宰相!”
于是双方便争执了起来。
李嗣源没想到宰相和枢密使推选个人员都能争起来,那既然人选有争议,你们就回去再商量商量吧!
双方只好起身告辞,一起出了兴圣宫,到宫外接着商量。
就在双方还在争论到底谁行时,有一个人已经偷偷跑到兴圣宫。
兴圣宫
李嗣源送走宰相和枢密使,正被两拨人吵得头疼。
一个小人偷偷从门外伸出头,小声叫道:“爹爹!”
李嗣源擡头一看,就看到林从扒着门正调皮地往里望,顿时心情大好,招招手,“进来”。
林从立刻蹦蹦跳跳跑进去,扑到李嗣源怀里,“爹爹!”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娘没拘你在宫里?”李嗣源抱着林从问。
“我今天上午跟着武师傅练武的,才刚刚下了学,我就绕道上爹爹这来了。”
李嗣源听了,就询问林从练得怎么样了,林从一一回答,一老一小说的甚是开心。
等汇报完学习情况,林从就仰起脸,“爹爹怎么小一个月都不回后宫,我和娘亲好想爹爹。”
李嗣源听了笑着说,“爹爹要给先帝守孝,要处理朝政,一时耽搁了,才没有去,等今晚爹爹就去你娘那。”
“好,”林从听了顿时开心了,“那我等会回去和娘亲说,让娘亲提前准备好,等着爹爹。”
他娘可是准备了十全大补汤等着和他后爹造小人呢!
李嗣源可不知道,还觉得自己爱妃果然心里时刻惦记着自己,今晚一定得抽空过去。
林从看着李嗣源满桌堆的奏章,摊开最上面一份,是奏请选相的,林从趴在桌上,指着奏章,“爹爹,林儿认识这上面的字!”
李嗣源顿时夸道:“林儿这么厉害么,来读给爹爹听听。”
林从就一字一句读起来,很快,林从就读完了。
李嗣源就考着林从玩:“那林儿知道读得什么意思么?”
“知道,这上面说奏请爹爹选宰相。”林从仰着头,一副你快表扬我。
李嗣源摸摸林从头,“我儿果然聪明,你先生教的不错。”
林从却看着奏章,“爹爹要选宰相吗?”
“对啊,爹爹需要人辅佐爹爹打理朝政,所以就要选宰相。”李嗣源随口说。
“那爹爹打算选谁做宰相?”林从好奇。
李嗣源顿时头疼,“刚刚宰相和枢密使推举了李琪和崔协,可双方都不同意对方不选,当着朕的面争执起来,吵得朕头疼,朕就让他们回去了,也不知道他们商量出来了么。”
林从听了,好奇地问:“爹爹,李琪和崔协是谁啊?林儿怎么没听说过,选宰相为什么没有先生啊?爹爹,你让冯先生当宰相吧!”
李嗣源一愣,看着林从,“你为什么会这么说?是有人教你么?”
“没有人教林儿啊,林儿见爹爹好忙,都没有时间回后宫陪我和我娘,之前先生每次帮爹爹处理政务后爹爹都好清闲,都有空陪我玩,所以林儿想让先生做宰相,这样爹爹就能回后宫陪我娘和我了。”林从天真地说。
李嗣源听了顿时笑了,戳戳林从的鼻子,“都这么大了,还天天想着玩,羞不羞。”
林从瘪瘪嘴。
李嗣源叹了一口气,“说起来冯先生确实比李琪和那个什么崔协适合,可两个宰相和枢密使怎么也没提呢?”
林从在旁边心里嘀咕,冯道是先帝心腹,这些人看着你用他还以为你是为了安抚李存勖那些旧臣装装样子,等安抚完,就丢一边了,他们怎么会提。
李嗣源想到冯道之前给李存勖做掌书记时,李存勖从来就没为钱粮政务的事操过心,心里顿时有了倾向。
于是,宫外在郑珏和安重诲劝架下,任圜和孔循好点达成一致,不再内耗,四人回到兴圣宫,面见李嗣源,打算把入相的两人定下来。
却不想还没等四人开口,李嗣源已经先说:“你们既然对人选都不满意,朕来举荐一个吧!”
四人顿时面面相觑,按制度一般是宰相和枢密使庭推,皇帝点头,这皇帝亲自庭推,这还叫庭推么?
李嗣源也知道这有点显得自己内定,有违规矩,可想到林从说的没错,冯道帮自己处理政务,他真的轻松太多了,他选宰相就是为了打理朝政,为他分担的,他干嘛要死守着规矩,选个能力差的,累自己。
不过李嗣源知道自己出声肯定会遭到阻碍,李嗣源就耍了个心眼,“朕在藩镇时,易州刺史韦肃待朕甚是亲厚,他也出身韦氏名门,不如选他当宰相怎么样?”
四人一听懵了,刺史,什么时候刺史也能来选宰相了?
四人立刻出声反对,安重诲说:“陛下若觉得他亲厚,赏他个节度使也就是了,这宰相一位事关朝廷安稳,韦刺史他并无京官经历,只怕朝中许多事并不熟悉……”
李嗣源听了有些不悦,“让你们选宰相,你们自己选不出人选,朕说了,你们又不同意,要京官经历是啊,那不如选先帝的学士冯道吧,若论资历论能力,论对朝政熟悉程度,没有比得上他的,就让他入相好了。”
四人顿时傻眼了,这才知道被李嗣源套进去了。
不过对于冯道入相,四人也是服气,毕竟论资历论能力,冯道确实比他们推荐的人能力高一大截,身为昔日李存勖身边第一人,冯道如果不守孝,本来早就应该进政事堂的,这是朝廷公开的秘密,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们之前不推荐,无非是怕李嗣源膈应,如今李嗣源自己不介意,他们又和冯道无愁无怨,何必阻人前途,枉做坏人。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不过很快,四人就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两个空缺,如今冯道填了一个,那只剩下一个。
只剩一个的情况下,李琪和崔协谁上?
任圜抢先说:“李琪才思敏捷,为相者,决断第一,臣觉得以李琪为相佳。”
孔循一听,心里火气蹭得一下就上来了,立刻说:“宰相乃百官之首,品德淳厚最为重要,应为百官之典范,李琪做事首鼠两端,如何让百官信服,臣觉得还是崔协为相佳。”
任圜顿时急了,“崔协就是无字碑,朝廷有咱们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就行了,难道还再来一个,李琪孬好是才子,处理政务也更得心应手。”
天地良心,任圜这句话绝对是实话实说,也是为了国家,可他忘了一件事,这殿内学问不好的太多了,尤其主位做的那个,才是真正大字不识几个的。
李嗣源一时间脸色有些不好,你们几个宰相枢密使吵架,内涵他干嘛!
好在李嗣源还分得清轻重,虽然觉得任圜说得有些刺耳,可道理还是有的,李嗣源就打算任李琪为相。
孔循本来就很擅长察言观色,一看李嗣源的表情,就知道李嗣源被说动了,顿时故意生气地说:“你任圜好生霸道,选两个,你非让李琪上,选一个,你又非让李琪上,感情你任圜说什么是什么,那还庭推什么!”
说完,孔循一甩袖子走了。
这下轮到李嗣源和三个大臣目瞪口呆,风中凌乱。
第二次庭推,以孔循当庭甩手离去结束。
孔循出了宫,也没有回枢密院,而是直接回到家中,称起了病。
本来众人还没当回事,可很快,安重诲坐不住了,枢密院虽然是安重诲说的算,可干活的可是孔循,孔循一不干活,安重诲的枢密院直接歇菜了。
枢密院一歇菜,连李嗣源都惊动了,李嗣源本来还对孔循那日在宫里发脾气离开有些不满,可如今一看安重诲弄不动枢密院,也只好不追究,同时暗示安重诲快去哄哄,政务要紧。
安重诲只好去孔循府上好言相劝,哄孔循回来干活。
可孔循闹脾气为的是什么,于是孔循放下狠话,除非他死了,否则绝对不允许李琪入政事堂。
安重诲无奈,只好去政事堂找任圜,希望任圜退一步。
可任圜此时脾气也上来了,凭什么孔循闹就得依着他,任圜也放下狠话,入政事堂,非李琪不行!
安重诲简直被两人快整疯了,不就选个宰相么,用得着这样么,然后李嗣源那边还派人来催,让安重诲快点去叫孔循去枢密院,别耽误正事。
安重诲实在没有办法,为了自己,只好选择帮孔循。
至于方法,安重诲选择走后门。
第二天,任圜和安重诲又因为选相的事在宫里争论起来,扰得李嗣源不胜其烦。
任圜的大嗓门吵得李嗣源头蒙蒙地疼,李嗣源只好挥挥手,让两人离开。
等两人离开后,王氏就端着十全大补汤款款而来。
“爱妃来了?”李嗣源有气无力的扶在案上。
王氏看到李嗣源这样,忙问:“陛下怎么了?”
“宰相和枢密使争论宰相人选,宰相声音太大,吵得朕头疼!”李嗣源痛苦地说。
王氏把汤给旁边大太监,过来替李嗣源揉着太阳穴,不满地说:“臣妾听闻前朝时宰相在皇帝跟前奏事都是谦逊有礼的,哪有像这样的,也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
李嗣源听了若有所思。
王氏帮李嗣源揉完,又哄着李嗣源喝完十全大补汤,在殿内陪着李嗣源小憩一会,这才扭着腰离开。
……
王氏回到后宫,正碰上林从下学回来,当林从得知他娘因为当年安重诲说媒之情,接了安重诲的请托,跑去前面吹了个枕边风,把另一个宰相也定下了。
林从无语望天:
她们娘俩,这吹风的技能有点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