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从顺着宫墙往回走,脑中想着冯道那句“小郎君觉得潞王很冤,他确实冤,可他又未必冤,他若平日能谨慎行事,出城前留一心腹在城里,何至于此!为将者,居然在自己地盘都被人偷了家,望城门而不得入,这本身就是个大问题。”
“唉——”林从叹了一口气,他本来不大喜欢这种受害者有罪论,可想到历史上李从珂当了年皇帝就玩完,或者真如他家先生说,李从珂本身性格就有些缺陷。
又想到历史上李从珂以后还会当皇帝,这次肯定没事,林从也就不打算管这事了,算给李从珂留个教训。
可等到回宫后,林从却改主意了。
“娘娘,您要救救王爷啊,那些个小人都是黑心肝的,居然这样陷害他,明明是我家王爷去兵营巡查,他们关了门,不许王爷进,想逼王爷回京,给我家王爷安错处,如今竟然还反而咬着我家王爷,娘娘,您一定要求陛下救救王爷,王爷都快被他们欺负死了。”
林从刚回到宫中,还没进去,就听到刘氏哭得那叫一个嚎声震天。
林从掀开帘子进去,就看到他娘王氏正安慰刘氏,“从珂是陛下的儿子,陛下不会看着从珂被别人欺负的,你且宽宽心,陛下已经派人去河中提两人回来,到时御前对峙,陛下还能偏着外人不成。”
刘氏擦着眼泪,“他们那么大胆,竟然敢诬陷皇子,陛下可一定得给王爷做主,不能轻饶了他们!”
王氏在旁边安抚道:“这事不用你说,陛下也饶不了他们,居然敢诬陷皇子,他们反了天了。”
王氏看着林从进来,忙对林从说:“快带你大侄女玩去,娘在这陪你嫂子。”
林从这才注意到刘氏旁边沉默的惠明,有些讶然惠明怎么这么安静,不过还是跑过去,拉着惠明去了自己屋子。
到了自己屋子,林从拉着惠明上榻上坐下,让宫女拿来点心茶水,招待自己的小伙伴。
惠明一直看着林从忙碌,却仍旧很沉默。
林从这才意思到有些不对,凑过去看着惠明,“你怎么了?”
惠明擡起头,“小叔,我爹这次的事是不是很严重?”
林从一惊,这事也只是冯道和他分析时说后面只怕会很棘手,可这还是预判,现在可还没严重啊,他后爹派的人还在去的路上,那姓杨的还没死呢,惠明怎么就这么问了。
难道惠明知道什么,可不对啊,刚才刘氏还在中气十足地骂人呢!
就听惠明就自顾自说道:“我娘还压根就没觉得这次的事有多严重,还在家里一直骂人,小叔,你别瞒我,我爹这事是不是挺严重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林从好奇地问。
惠明直接气呼呼地说:“我怎么会这么想,我都被人退婚了,要不是我爹不行了,对方怎么敢退我婚!”
“什么,谁敢退我大侄女的婚,等等,你啥时候定的亲啊!”林从一脸懵逼地看着惠明。
惠明这才想起林从还不知道这事,就很不耐烦的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爹封潞王后,有一段时间和郑家关系不错,他家家主就说家里有个幼子,正好和我年纪相仿,就说想结个亲,我爹觉得不错,就答应了,结果昨天,他家突然来人说算了我们八字不合,说这事反正只是口头说说,算了吧!哼,原本就是他们上赶着求,如今又上赶着退,我寻思不会是我爹真出事了,让他们这么避之不及。”
林从听得目瞪口呆,他才多久没见惠明,想不到惠明居然订婚退婚都办完了,而且,惠明才多大啊,居然就被订婚了,甚至现在都退婚了。
还有什么郑家,听到这个姓,就是世家里头的,他大哥好好的,跑去和世家结什么亲,不知道这些世家都是墙头草么!
不过想到当年他娘那一出,世家虽然是墙头草,但是真有钱,难道李从珂是为了钱?
林从顿时有些怒了,他大哥李从珂怎么能这样呢,为了点利益就把闺女小小年纪弄去联姻。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大哥也做的过了,你才多大,他就这么随便给你定亲,万一长大了不喜欢怎么办……”林从很生气地说。
没想到惠明却丝毫不在意,“不喜欢就和离,反正我有郡主府,是他上门又不是我出嫁。”
林从正说着话突然卡壳了,对哦,差点忘了,他大侄女现在是郡主了,男方是郡马,男方才是上门的那个,好吧,那这就没事了。
林从突然发现他好像遗传了他后爹一个毛病,屁股歪。
难怪他后爹天天喜欢拉偏架,一个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大侄女,一个是不认识的路人甲,这怎么可能一碗水端平。
本来林从还想再问问对方怎么退婚的,现在觉得也没必要问了,退吧退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等李从珂登基,他大侄女再找个更好了,到时公主比郡主挑的级别还高。
不过显然李惠明不知道这事,李惠明拉着林从问:“你在宫里,消息定然更灵通些,有没有听到关于我爹的消息?我爹的事到底严不严重?郑家突然退婚,是不是看我爹不行了?”
林从忙安抚道:“朝廷已经派人去河中提姓杨的和你爹回来了,到时肯定在御前对峙,现在龙椅上坐的可是你爷爷,你怕什么。”
李惠明想了想,觉得也是,“你说的对,爷爷肯定不会看着我爹出事的。”
李惠明在林从这待了一会,刘氏就过来,领着女儿回去了。
结果第一天,河东就传来消息,李嗣源派去提人的将领发现,杨彦温暴毙在房中,消息传到京城,整个事情瞬间变得对李从珂十分不利。
听说他后爹李嗣源得知消息当场气得摔了杯子。
刘氏也没了之前劲头,跑到宫里对着曹皇后王淑妃就是一通哭,求两人快救救李从珂。
李惠明跟着刘氏进宫,也跑到林从这,抱着林从哇哇大哭,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说:“小叔,我爹是不是真的要完了,我是不是做不成郡主了,我是不是以后不能招郡马了,呜呜,是不是也不能养面首了……”
听得林从又心疼又想笑。
实在不忍看到惠明这么伤心,林从只好去找他家先生,打探一下他大哥李从珂这事现在到底到什么程度了。
“潞王的事,这次只怕难以善了。”冯道今日在宫中当值,正悠闲地看着一卷不知从哪里弄的游记。
林从忍不住瞄了一眼,确实是游记,不是什么儒家典籍,他家先生好像挺喜欢看乱七八糟的书,而且哪个在公正场合都看得光明正大,丝毫不遮掩,难道他家先生如此博学,是看的比较杂的缘故。
摇摇头,林从觉得还是先问正事,“先生说大哥的事无法善了,怎么个无法善了法,不会真要按照擅离藩镇意同谋反定个死罪吧,他可是皇子,爹的儿子,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既然犯了事,只要定罪,哪怕陛下,也不好回护。”
林从刚要说这哪行,却突然注意到冯道话中的重点,“所以说关键是能不能定罪?”
冯道笑了,“孺子可教也。”
林从顿时心情大好,他跟着冯道学了这些日子,终于时不时能跟冯道脑电波同频了。
虽然稳定性欠佳,属于时断时续型,但也说明他确实在进步。
林从摸这下巴,“所以这事关键看安重诲能不能把罪名给大哥安上了,可这次的事因为姓杨的死了,就是个糊涂账,安重诲真能在这种情况下就给大哥定罪么,而且我爹素来对大哥不错,安重诲真敢逼着我爹杀自己儿子么?那这也太嚣张了吧!”
冯道看着书,随口说:“安重诲还不嚣张么?你知道安重诲都做过什么么?”
林从因为年纪小,自从他后爹登基后,就一直在宫里,几乎都没出过宫,并不了解宫外的事,而平时见安重诲也觉得挺亲切的,安重诲还经常带好玩的给他,林从一直觉得他人很不错的,直到这次安重诲对李从珂下死手,林从才悚然惊醒,觉得安重诲有些太狠了。
“你还记得任相么?”冯道问。
“任圜么,记得啊!”林从点点头,“不是之前因为选相和孔循起了矛盾,后来又和安重诲不合,最后因为不愤我爹拉偏架,气得辞官回老家了么。”
“他死了。”
“啊?怎么死了?”
“被安重诲矫诏赐死了。”
林从听得目瞪口呆,短短这几个字,信息量有些大的惊人啊,矫诏、赐死,这四个子凑到一起,他简直不敢自己的耳朵。
“矫诏,是假传圣旨吧?你是说他假传圣旨自己赐死了一位致仕宰相,我的天,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我爹知道么?”
“当时不知道,事后知道的。”
“那我爹什么反应,不对,安重诲现在怎么还好好的?”
“陛下没啥反应,非但如此,陛下还偷偷让人补了份诏书,替安重诲掩盖过去,这事若不是平日诏书都出自我手,我可能也不知道此事。”
林从听了是彻底傻眼了,安重诲背着他爹假传圣旨赐死自己的看不顺眼的对手,他爹知道后,不仅没怪罪,反而偷偷把圣旨补上,把事盖过去,这他妈的安重诲不是他爹心腹,是他爹真爱吧!
假传圣旨这种事他后爹都能不在乎,他后爹还在乎啥!
林从想过安重诲嚣张,可也没想到他嚣张地敢假传圣旨,想过他后爹偏袒安重诲,可也没想过他后爹能偏袒安重诲到替他补上造假圣旨。
林从突然对他大哥李从珂的处境十分担忧,他之前很淡定,是觉得安重诲毕竟是外臣,李从珂是他爹儿子,大臣怎么也没儿子亲,安重诲顾虑这他后爹,未必敢下死手,最多让他大哥没法夺嫡罢了,可从任圜这件事一看,安重诲不仅为人狠辣,喜欢不留后患,而且他爹对安重诲简直是无脑宠信,如此一来,他大哥还不是分分钟要被安重诲整死啊!
林从顿时觉得有些不好了。
林从虽然和李从珂年龄相差很大,可自从跟他娘改嫁进李家,大概是因为同样都是被带着改嫁的拖油瓶,同病相怜,李从珂一直对他不错,林从心里其实也清楚,李从荣李从厚看不上他这种不是亲生的。
虽然大家嘴上都不说,但李从荣李从厚从不带他玩,反倒是李从珂每次回家,见到他,都逗逗他,他平时和惠明一起玩,李从珂每次带东西给闺女,有惠明的就有他的。
或许这都是小事,可人对人的态度,从来就是从小事上体现出来了。
而且今日安重诲能为了李从荣如此对李从珂下死手,他日他要是不小心碍了李从荣的事,会不会也被下手。
物伤同类,兔死狐悲,说到底,他和李从珂是一样的,他甚至还不如李从珂,李从珂孬好还有实打实的战功。
冯道看了一会说,就发现旁边没动静了,擡起头,就看到林从蔫蔫地在那,顿时摇摇头,“怎么了,被吓到了?”
“大哥真的就没得救了么,就由着安重诲那么嚣张的逼迫给他定罪么?”
“这个就要看陛下是更宠信安重诲,还是更宠信潞王了!”冯道淡淡地说。
林从忙问:“那先生看,我爹更宠爱谁?”
“不好说,一个是心腹,一个是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况且这事还牵扯到一皇子,陛下只怕现在也很纠结,这一颗心该朝哪偏。”冯道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家陛下那个心从来就没正过,这次可算遇到对手了。
林从听了急了,他可不想让李从珂出事,李从珂出事了,惠明怎么办,他就算可以不管李从珂,也能不管自己的小伙伴,就问冯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救救大哥么,大哥这次真的是被冤枉的,而且要是这次不制止,以后安重诲越发嚣张,岂不是想诬陷谁就诬陷谁!他现在都敢陷害弄死前宰相和皇子,以后宰相和太子他是不是想陷害死就陷害死了。”
冯道扶额,“林儿,你这激将法,还真是够直白的。”
“好用就行,我说的又没错。”林从眼巴巴看着冯道,“那安重诲做的太过了,他再这么弄,大家都人人自危嘛!”
冯道叹了一口气,“去取纸笔来,我写道奏章。”
林从忙屁颠屁颠跑去端来纸笔,放到冯道面前,“就这个奏章,就能救大哥么?”
冯道没有言语,直接拿起纸笔,开始写,不一会,一张奏章新鲜出炉。
林从凑上去看,结果这一看,林从直接傻了。
冯道写的很简单,大意就是说潞王擅自离开封地,按理当斩,请求陛下不要以私废公,尽快处置。
好家伙,这是给救他大哥,还是给他大哥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