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
李嗣源听着礼部几个官员絮絮叨叨说了一上午祭天大典的各种准备事项,有些不耐烦,摆摆手,“好了,你们礼部先拿个章程出来,等到时候,提前排练两遍也就是了,朕没兴趣听你们吊书袋子。”
正在引经据典的礼部尚书一顿,只好委屈地说:“是,臣等这就回去和礼部上下制出章程,再来给陛下审阅。”
说完,跟着内侍退下。
礼部几人一走,李嗣源伸了个懒腰,很是烦躁地对旁边大太监孟汉琼吐槽,“礼部这些官员真是吃饱了撑的,一个祭天大典,光走多少步都得争论一番,让朕拿主意,烦死了。”
“礼部嘛,本来就是在规矩上做文章,要不怎么显示他们水平。”王氏端着一盅补品款款而来,巧笑嫣然地说。
“爱妃来了!”李嗣源顿时笑了,向王氏诉苦,“那些人吵得朕头疼,快来给朕揉揉。”
王氏把手中的补品递给大太监孟汉琼,走到李嗣源身边坐下,扶着李嗣源躺下,让李嗣源枕在自己膝上,然后伸出手给李嗣源轻轻揉揉,“不过礼部官员本身也就是干这个,倒也不算错,陛下不管他们就是了。”
李嗣源舒服地闭上眼,“朕何尝不知道,所以才容他们叨叨了一上午,谁想到他们越说越起劲了。”
王氏用指肚略微加重些,李嗣源顿时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听听也就罢了,不想听就让他们回去,陛下没必要为他们伤神。”
李嗣源睁开眼,握着王氏的手,“还是爱妃懂朕。”
王氏瞋笑,“陛下别闹,臣妾给您按摩呢!”
李嗣源却不肯放手,还捏捏玩,“朕以前不当皇帝时,看着亚子当皇帝,觉得当皇帝想干什么干什么,没有人能管得着,可等当了皇帝才发现,还没当将军时松快,当将军时,朕想打猎就打猎,想上哪玩就上哪玩,当了皇帝,朕却只能窝在宫里,朕想出去打仗,两枢密使拦着,朕想出去打猎,一群大臣怕朕劳财伤民,现在朕祭个天,礼部都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争论不休,朕真是一点自由没有。”
王氏笑着说:“陛下是天子,是万民之主,哪能再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
李嗣源放开王氏的手,把胳膊往头下一枕,“虽说是这么个理,总觉得拘束的很。”
王氏给李嗣源揉着太阳穴,提议:“陛下要觉得拘束,不如哪天有空带臣妾出去逛逛。”
李嗣源眼睛一亮,“说起来,这汴京朕也好长时间没逛过了,赶明儿有空了,朕和你还有林儿微服出去玩玩,对了,林儿呢?今天怎么没见到他?”
王氏扑哧一下笑了,“他呀,早跑宫外去玩了,陛下你给了他个亲卫,臣妾以前吓唬他外面有拍花子抓小孩的,他不敢出去,现在约莫也大了,不好骗了,知道带人出去玩了。”
“这小子,难怪今天大半天都没见到他,不过就让亲卫跟着的么?一个亲卫能看住他?”
“陛下放心,臣妾还让侍卫跟着的,哪能真让他只带着一个亲卫就往外面跑。”
李嗣源听了放下心,笑着说:“小孩子都知道出去玩,就朕天天憋宫里,唉——”
王氏看着李嗣源心情不错,就措辞了一下开口,“臣妾还让林儿去刘家看看……”
李嗣源听了一愣,反应过来点点头,“也是应该的,刘家在汴京,林儿既然来了,确实得回去看看。”
王氏笑着说:“臣妾想着昔日臣妾在刘家时,刘家大娘子待臣妾如姐妹,臣妾改嫁时,刘家亦给了臣妾不小的嫁妆,如今刘家败落,臣妾若不让林儿回去看看,臣妾岂不是和那些狼心狗肺的人一般。”
李嗣源点点头,“爱妃说得是。”
王氏俯下身,轻声说:“臣妾想求个恩典,不知陛下可否应许?”
“什么恩典?”
“臣妾先夫去得早,除了林儿,还留下老大刘遂凝、老二刘遂雍,昔日臣妾和陛下有事时,两个孩子也曾来府上忙前忙后,如今刘家没落,陛下却成了一国之君,陛下可否施恩一下,给刘家大郎二郎赐个官职。”
李嗣源听王氏这么说,想到昔日他刚进京时,王氏带着大笔嫁妆嫁他,虽然王氏说是自己私产,但他也明白是刘家出的,再加上刘遂凝之前也曾多次来府上帮着忙事,李嗣源对刘家印象不错,就说道:“刘家昔日对朕也算有所助力,既然爱妃替他们求封,朕明日赏他们官职好了。”
王氏听了瞬间喜笑开颜,“臣妾多谢陛下。”
李嗣源也笑着说:“爱妃是个念旧的,朕有怎么能不成全呢!”
王氏笑着给李嗣源揉着头,放心下来,觉得这事没什么问题。
第二天,李嗣源处理完政务,想起这事,就让身边大太监去找安重诲和范延光,让给刘家大郎刘家二郎安排个官职。
大太监孟汉琼问:“不知陛下欲授两人什么官职?”
李嗣源想着昨天应下爱妃,也不好太低,就随口说,“刺史吧!”
大太监就记下去了。
结果,没一会,安重诲和范延光就匆匆来了。
安重诲行完礼,就开口问:“陛下欲封刘家大郎二郎刺史?”
“对啊,怎么了?”
安重诲当时就炸了,“刘家大郎二郎有何功绩,能封刺史!是不是淑妃娘娘向陛下请的?这前朝的事,陛下怎么能因为宠妃进言就随意册封臣子。”
范延光在旁边一听就要糟,忙扯安重诲。
果然,李嗣源听了顿时不高兴了,要是安重诲别上来就顶他,李嗣源还很听劝,说不定安重诲说两句,他就封小点,可安重诲这么上来就指责,李嗣源就受不了,不高兴地说:
“朕昔日为将时,和刘也曾对峙,虽为敌对,可也是棋逢对手,甚是佩服其为人,后来进京后,刘家将王氏嫁朕,也算有段恩情,再后来刘家二子侍朕亦如父,朕如今来汴京,见刘家败落,照拂一二有何不可。”
安重诲却丝毫不给李嗣源面子,讥讽道:“陛下又不是刘家大郎二郎他爹,难道做假父都上瘾了。”
李嗣源瞬间大怒。
林从在宫外玩了两天,才带着郭威回宫,结果一回宫,就看到他娘在屋里正在抹眼泪。
“怎么了,娘!”林从大惊,忙跑过去。
王氏见到林从过来,一把抱住林从哇得一声哭了。
林从可从来没见到他娘这样,吓得忙抱着他娘,“怎么了,娘,你别吓我,发生什么事了?”
王氏就把事情给林从说了一遍,然后哭道:“我只是在陛下那替大郎和二郎求个官职,也没要刺史啊,安重诲就在殿上指着陛下骂,他哪里是骂陛下,这是骂我啊,当年他遇到事我替他说了多少好话,如今他就这样对我!”
林从无奈,“娘,您对爹说给大郎二郎求官时,就没说个郡守县令啥的?”
王氏也后悔地掉眼泪,“我想着陛下随手漏点,都够大郎二郎的,谁想到陛下那么舍得,出手就是两个刺史。要早知道,我就开口说个县令了。”
林从扶额,他后爹大多数时候确实对儿子对妻妾挺舍得的。
“好了,娘您别哭了,这事还是看看如何补救吧!”
“怎么补救?现在安重诲在大殿把你爹骂得狗血喷头,你爹都快成昏君,我成妖妃了,我还不如索性认下这个名头,省得被人家如此骂。”王氏脾气也上来了。
林从很是头疼,此时对安重诲也有了怨言,你觉得不合适,可以委婉地劝诫啊,干嘛上来就弄得这么难看,你是枢密使,又不是御史,出了事你不想着解决问题,你反而扩大矛盾。
林从只好安抚他娘,“娘,您先洗把脸,别再生气了,省得伤了身子,这事我来处理。”
林从安抚了他娘,就带着郭威去了前面大殿,此时安重诲早已走了,他后爹正在生闷气。
“爹!”林从走过去。
李嗣源虽然生气,可看到林从,还是问道:“回来了,去看你娘了么?”
“儿子已经去后面见过娘了。”
李嗣源叹了一口气,“你娘是不是伤心了,也是朕不好,想着毕竟是你兄弟,随手赏了两个刺史,反而让你娘背了骂名。”
林从伸手抱着李嗣源大腿,“娘没有伤心,娘只是愧疚因为她的缘故,让爹名声受损,在后面偷偷哭呢!”
李嗣源听了叹了一口气,“唉,都是朕思虑不周。”
林从摇摇头,“是爹爹疼爱我和我娘,才做了错事,是我和娘对不住爹爹你。”
李嗣源心疼地抱起林从,愤愤地说:“都是安重诲,朕只是封两个刺史,他就如此没大没小对着朕骂,让朕的爱妃如此难看。”
林从忙说:“陛下疼爱我和娘,爱屋及乌,对大哥二哥施恩,只是刺史确实有些过了,安重诲身为枢密使,辅佐爹爹,一时性急出言不逊也情有可原。”
李嗣源听了,这才气有些平,“虽然这么说,可也不能在大殿这么说,让朕和爱妃怎么下得了台。”
林从安抚道:“安重诲素来性急,爹爹又不是不清楚,不要理他就是了。”
李嗣源叹了一口气,“那你大哥二哥的请封怎么办,如今朕都说出口了,安重诲这一闹,大家更是都知道了,朕若封了,安重诲那昏君妖妃帽子就扣朕头上了,朕若不封,君无戏言,岂不是让朝堂觉得他安重诲点头才算数,唉——”
林从眼珠子一转,“吏部遴选任命官员,本来就是要呈到政事堂,由宰相定夺,爹爹你把这事直接打到吏部,让他们走程序吧,也省得外人说三道四。”
李嗣源听了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干脆写了条子,让送去洛阳。
此次李嗣源来汴京祭天,冯道留在洛阳,作为宰相总揽朝政。
没几天,中书省传来任令:任命刘遂凝、老二刘遂雍刺史,然两人资历过浅,先留两人在三省六部见习三年,三年后吏部考核合格再外放出京实封刺史。
同时冯道还附赠三封书信给李嗣源、林从、安重诲。
给李嗣源是:陛下乃九五之尊,君无戏言,慎之!
给林从:勿再祸水东引。
给安重诲:卿乃陛下肱骨之臣,非为御史,当恭谨以辅君,委婉以劝君,遇事多思量,岂可与君于殿上争执。
李嗣源看信后深以为然,让大太监好生收着,以后时时提醒他。
林从看了信,捂脸,默默想着等回去一定弄点好东西孝敬一下他家先生。
唯有安重诲,看了信不以为意,反而对身边人说冯相太过纵着陛下。
后宫,王氏看着镜中自己前几天因为难受,消损的容颜,很是疼惜,突然把玉梳往梳妆台上一拍,对旁边的心腹环儿说:
“本宫以前想着安重诲说媒之恩,处处在陛下身边给他说好话,以后本宫要再替安重诲在陛下跟前说好话,本宫就是个棒槌!”
没多久,安重诲就发现中伤自己的人突然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