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宫中上到皇帝嫔妃,下到宫女太监,都准备了不少钱财,等着迎佛牙进宫后,布施给寺里。
而寺里,也很识趣,自然不可能让皇帝亲身来迎,而是派了十八位高僧,亲自送佛牙入宫。
如此声势浩荡的送佛牙入宫活动,自然引起了全城百姓的围观,无论信佛不信佛的,都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在从寺庙到宫门的路上。
等到十八位僧人护送着佛牙宝相庄严地从寺里出来后,更是引起巨大轰动,佛牙所过之处,百姓纷纷跪倒,顶礼膜拜,更有许多虔诚的佛教徒,激动地不能自已,跟在佛牙后面,一步一叩头。
远处高地上,林从带着郭威和侍卫看着此等盛景,却是面沉如水。
“听说京城许多信佛的,已经开始变卖家产,打算等佛牙入宫后,就把家产捐到寺庙?”林从看着前方。
“是,布施乃六度之首,把自己所有家财布施给寺庙是香客们攒功德最信的法子。”郭威看着远处的场景也有些心惊。
林从听了,已经很是不高兴,“若是有钱,布施一些,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我看着不少信徒,都普通百姓,家中只怕能吃饱就不错了,就这种还往寺庙里捐,是打算让一家老小喝西北风么!”
郭威叹了一口气,“其实信徒中,绝大多数都是普通百姓,甚至是穷苦百姓,佛教讲究来生,他们这一生出身贫苦,不甘心,才越会给寺庙捐钱做功德,祈求来世托生富裕人家。”
“要真有用,那这些穷苦百姓能捐过富人么,岂不是还是富人下辈子托生富人,穷人下辈子托生穷人,人死如灯灭,这世都过不明白,还指望下世。”
郭威笑了,“能有脑子明白这个道理的,哪怕出身贫苦,也能凭着自己努力比一般人过得强些,压根就不会干出不管一家老小死活,把家产全捐给寺庙的事。”
“说的也是,”林从叹了一口气,“问题是这些捐钱的,现在在这种氛围下,脑子一热把家产捐了,等到过些日子佛牙盛会过去了,终究还是要生活的,到时看着家徒四壁,这些人本来就怨天尤人,只怕到时更破罐子破摔,干出什么极端的事。”
郭威笑道:“所以朝中有识之士才会想办法阻止这事。”
想到等会马上要发生事,林从这才心情好些,直接走到旁边翻身上马,“走,咱们也去看看!”
……
宫里,因为今日要迎佛牙的缘故,一大清早,张灯结彩,所有能有点身份的,都凑在大殿,想着第一时间能看到佛教圣物佛牙。
当然,如此盛会,肯定不能只是宫里的人在,大臣们自然也不会少,所以朝中重臣,也都一个不落的在大殿,陪着皇帝一起等佛牙。
林从赶到时,李嗣源正和安重诲范延光冯道崔协坐在一起喝茶,别的文臣武将散落的坐在周围,或喝茶或聊天。
林从看了一眼,悄悄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
过了大约一个钟头,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一个小太监跑来禀报,“陛下,佛牙进宫门了。”
李嗣源一听,高兴地站起来,“快迎佛牙。”
早已准备好的仪仗从宫门到大殿摆开,宫外,十八位高僧宝相端庄目不斜视地捧着盛着佛牙走了进来。
林从站在殿内,看着顺着台阶走上来高僧,不由咂舌,尽管他挺讨厌这次的迎佛牙,但不得不说,寺庙这群人是真懂包装和宣传的,你别管这佛牙是真假,就看看今天这佛牙的十八护法,这气势就上来了。
也难怪那么多人会信。
林从看向冯道身边的赵凤,有些担忧,也不知道这位等下能不能搞定。
很快,佛牙被高僧护送到大殿上,李嗣源忙让人把香案准备好,让高僧把护送的佛牙放上。
佛牙放上后,李嗣源就迫不及待让人带着众人上前观看。
林从也忙跟着挤过去。
只是挤过去一看,林从有些失望。
之前虽然关于佛牙的传闻满天飞,都知道它大如拳,是释迦摩尼圆寂留下来的,有多神圣,可大家都没亲眼见过,但脑中都想着么,圣物么,肯定得熠熠生辉,最好再发点光。
可等到真正见到佛牙,才发现它好像是个骨头化石,还上面稍微有些踆裂,这就和想象中有些差距了。
当然,佛牙本来应该就是个骨头化石。
可这不能阻止林从感觉到失望。
林从看了扫了一眼周围其他人的反应,发现大多数和他差不多,除了朝中几位信佛的看着特别激动,已经开始双手合十,默默念经,其他的人,大多看完表情都是:
就这,这就是所谓的佛牙?
就连李嗣源本来兴冲冲的想看看佛牙到底长什么样,在看到时也露出刹那间的愣神,然后有些疑惑,不过大概是之前高僧把氛围拉满,李嗣源也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开始准备带着群臣祭拜。
只是李嗣源刚开口吩咐内侍们准备香烛,旁边就突然传来一个疑惑地声音,“这就是所谓的释迦摩尼圆寂时留下的佛牙?是真的么?”
众人包括李嗣源顿时望向发声之人,虽然众人都有这疑惑,但真敢问出口的,可没有,毕竟都怕佛祖怪罪。
结果众人一看,居然是端明殿学士赵凤。
赵凤不仅问出声,还直接凑到李嗣源身边,“陛下,这佛牙被迎到宫中,将要在宫中作为圣物供养,真假可马虎不得啊!”
李嗣源本来心里就有点疑惑,只是不好说,听到赵凤说出,就问:“佛牙大家都不曾见过,怎么知道真假?”
赵凤回道:“臣曾读书万卷,见过书中记对佛牙的记载,言这佛牙乃佛教至宝,天生具有灵性,而且坚硬无比,寻常凡物绝对不可能把它击碎,要不咱们试试?”
李嗣源听了不敢置信,“真有这样的说法?”
赵凤立刻说:“千真万确,陛下不信问别人。”
李嗣源转头,看向最有学问的冯道,“可道可曾听过?”
冯道拱手,“臣儒家出身,不甚清楚佛门之事,不过这佛牙既然为圣物,大抵不是凡物可比。”
李嗣源听了还在犹豫,赵凤却已经吩咐内侍去取锤子,然后就在李嗣源还纠结不定时,赵凤已经接过内侍递过来的锤子,手起锤落。
“啪——”
一道碎渣声在大殿响起。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轰轰烈烈的迎佛牙盛会,因佛牙被砸碎,戛然而止。
……
下午,林从抱着书和往常一样,到政事堂找冯道上课。
刚进政事堂冯道的屋外,就看到赵凤从里面走出来,林从停下,笑着打招呼,“赵学士。”
赵凤笑着说:“小郎君来上课了,可道正在里面。”
“多谢赵学士。”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学士转身离开,林从挑帘子进去,就看到冯道正在里面悠闲地看着书。
“先生,学生来了。”
冯道随意用手中的书一指,示意他先坐。
林从去旁边坐下,摊开书,随口问:“刚刚在门口见到赵学士,看到赵学士匆匆离开,不知他有何事?”
冯道看着书,“他没什么事,只是我派了他个出京的差事。”
林从听了莞尔,“他把爹爹气得够呛,如今跑得倒快。”
冯道也露出一丝笑意,“趋吉避凶,臣子的本分嘛!”
林从突然眼中露出一丝狡黠,“那先生呢,您要不要也出去躲躲?”
冯道看着书,“我躲什么?”
林从笑道:“赵学士的锤子,难道不是先生给的么?”
冯道闻言挑眉,“哦?”
“政事堂机要重地,赵学士就是再大胆,也不敢带把锤子来见您吧!”林从眼中露出一丝狡黠,“而且我那日来,您把手缩袖子里,不会是拿那锤子时有点锈迹,您不好意思当着学生的面擦手吧!”
冯道笑而不语,继续看着书。
林从顿时受到了鼓舞,“这主意本来是您出来,只是您平素性子比较温和,做事周全,若今天这出由您来做,未免显得太过刻意,而赵凤素来性子急,比较冒事,他来做,爹爹虽然事后生气,知道他是故意的,却也不会有被算计的感觉。”
冯道不置可否,林从就知道他家先生是默认了。
“只是学生有个疑问,如果今天那佛牙没有踆裂,不如此的易碎,您当如何?”
冯道放下手中的书,伸了个懒腰。
“简单,那就送他把斧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