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从去了王氏宫中一趟,过了一会,拿了一个册子回来。
回到屋里,林从关上门,打开册子。
宫中的宫殿在他后爹在位的这七年中,难免需要修缮,所以除了工部,每次宫里的掌事向掌管宫权的他娘申报修缮时,他娘手中也积了不少各宫的图纸。
林从这次拿的,就是惠明这次入住听雨轩的。
李从厚这次把惠明接到宫里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在换镇中让李从珂有所顾忌,不敢反,可是以林从对李从珂性格的了解,只怕李从厚此举会适得其反,再加上李从珂历史上是真反了,所以林从不得不为惠明早做打算。
林从可以无视李从厚和李从珂怎么斗,甚至两人谁死谁活他也管不着,可对于惠明,这个和他从小玩到大的大侄女,却不能见死不救。
如今惠明被困在宫中,而李从珂一旦真反,李从厚恼羞成怒下势必会真要惠明的命。
唉,不省心啊!
林从叹了一口气。
李从厚在把李从珂的长子调离禁军,外放宋州,又把李从珂的女儿惠明接到宫中做人质后,就和两个枢密使正式开始了换镇。
李从厚让唐汭起草诏书,下旨以凤翔节度使、潞王李从珂为河东节度使,以河东节度使石敬瑭为镇州节度使,以镇州节度使范延光为魏博节度使,以魏博节度使李从璋为凤翔节度使,让四个节度使转了一圈。
诏书下达后,四镇节度使对此反应都很是消极。
李从珂最不愿意,毕竟他心里明白,此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就是那个沛公。
石敬瑭和范延光虽然知道这事不在他们,可自己好不容易经营的藩镇,要换个新的,心里肯定也是不乐意的。
而且河东、镇州都是大镇,这种的谁舍得给别人。
至于李从璋,他和这事最不相关,而且魏博也是富裕的藩镇,他也不想吃饱了撑的换镇啊!
所以这诏书送去,四方节度使心里没一个乐意。
而都不乐意的事,往往就容易出现幺蛾子。
诏书下达后,四个节度使,居然都不愿意接旨,并且还给出了充分理由:
诏书不合规制!
朝廷的诏书分为两种,一种是皇帝直接让身边翰林学士拟的诏书,是内诏,一种是皇帝让中书省起草,经三省宰相签字,是外诏,两种皆可,大家都认。
可这次换镇的诏书,是唐汭拟的,唐汭是中书省的给事中,他不是翰林学士,所以这诏书不是内诏,而身为中书省给事中,他拟完了其实可以给政事堂,走三省宰相,做外诏,但唐汭平日深得李从厚,李从厚又和老臣关系不大好,平日下诏就常常吩咐一句唐汭拟诏,唐汭拟的诏书虽然不合规矩,可大家看在皇帝面子上一般也都不说什么,而如今四个节度使就计较起来了……
所以此事深究下来,终究是唐汭做事不够仔细。
不过唐汭的事虽然给了四节度使借口,可李从厚想要换镇的决心还是没有动摇,李从厚重新让政事堂出了诏书,下旨换镇。
而李从珂,接到换镇的圣旨后,终于避无可避,又得知儿子被调离京城,女儿被接进宫,直接反了。
得知李从珂反后,李从厚和两枢密使当即派山南西道节度使王思同为主将,张虔钊、杨思权为偏将,讨伐李从珂。
李从珂所在的凤翔,并非军事重镇,城池低矮,李从珂兵力也不足,李从厚和两个枢密使,包括朝堂上下,都觉得拿下李从珂,只是时间问题。
“郎君!”郭威从远处走过来。
林从坐在大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把弓,正调着弓弦。
“如何?”林从头也没擡。
“成了,”郭威笑着掏出一个竹筒,“宫中防御换防是御林军的机密,半个月一轮换,非那几个御林军统领不知道,可听雨轩那个小宫殿,平日那几个站岗的暗哨百八十年不换,卑职和一个侍卫长换了个班,去值了几天就摸清了。”
林从笑着接过,“辛苦了!”
打开竹筒,抽出里面的纸条,林从记下当中暗哨的位置。
“郎君是要救惠明郡主吗?”郭威有些担忧的问。
“嗯,”林从对自己的心腹亲卫没有隐瞒。
“可如今潞王谋反,眼瞅着就要不行了,郎君如果救郡主,一旦被牵扯上……”郭威欲言又止。
林从把记完的纸条撕掉,“你是担心我救了惠明,把自己搭进去是吧!”
郭威犹豫地点点头。
“放心,这事难道我还能不知道轻重,如果潞王起兵失败了,以皇帝的性子,反而不会动惠明,毕竟要留个大度的态度,只有潞王起兵成功,朝廷兵败,陛下才会恼羞成怒下要惠明的命,而真到那时,我才会出手,这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
“原来如此,吓了卑职一跳。”郭威顿时轻松起来。
林从笑道:“我又不傻,要是潞王此次起事败了,家眷不过是被废为庶人,我暗地里照顾岂不是方便,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
郭威笑着说:“小的这不是担心郎君关心则乱么,不过听郎君的意思,觉得这潞王能成?”
“这次朝廷讨伐潞王,你怎么看?”林从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王思同将军是名将,这些年领兵打仗不少,又对朝廷忠心耿耿,张虔钊、杨思权两位副将打仗也不错,再加上朝廷大军数倍于凤翔军,卑职觉得潞王应该很快就能被拿下。”
林从听了点点头,又摇摇头。
郭威不解,“卑职有什么说的不对?”
林从拉了拉手中的弓,“打仗这个事,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知道结果。”
郭威:……
就像郭威说的,朝廷的大军在王思同大将的率领下,因为兵力数倍于李从珂的凤翔军,所以很快势如破竹,一直打到了凤翔城下,把李从珂和他手下的兵困在了凤翔城中。
可就在这时,朝廷的大军中开始心思起伏,李从珂是叛乱,又是新帝要抓的人,一旦谁第一个攻进城,并且抓住李从珂,这可是首功,封侯拜相都使得,所以对于谁先攻城,王思同手下的将军们,争论不休。
王思同见状,就让手下的将军们自己选城门,规定谁先攻入城门抓住李从珂首功算谁的,结果副将张虔钊凭着领兵最多,抢了最好攻的西门,而另一个副将杨思权无奈,只好领兵去攻南门。
王思同则自领大军去攻了东门,至于北门,则空着,攻三留一,以防李从珂做困兽之斗。
开始攻城后,张虔钊兵力最好,占得位置也最好,又本身就想着头功,所以攻城最卖力。
只是这卖力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驱赶着自己手下的兵上。
古代攻城本来就是从下往上攻,伤亡最大,许多将领爱惜手下士兵,都不会强攻,哪怕强攻,也是短时间冲一波,然后看突击不成就放缓,可张虔钊为了能第一个攻进城,却逼迫手下兵士强攻,这一下,就造成了将士的不满。
毕竟谁的命不是命,你将军想升官,可也不能拿手下的命换啊!
而另一边,杨思权攻南门,却是越攻越憋屈,南门比西门城墙高,他这边本就比张虔钊兵力少,城又高,想到大家一同来平叛,张虔钊却仗着势大抢了最好攻的地方,而自己这边,出力却不一定得功,不由消极起来。
而两边的情况,身为主帅的王思同还不知道,王思同还在攻打东门。
城墙上,李从珂和手下将士守城,李从珂看着岌岌可危的西门,想到自己跟随义父征战半生,义父一死,自己却马上就要当俘虏,越想越憋屈,突然悲从中来,直接跳到城墙上,一把撕开外袍,露出满身伤疤,大哭:
“我自小就跟随先帝出生入死,身经百战,满身创伤,才有了今天的江山社稷,你们大家跟着我,这些事都看在眼里。现在,朝廷宠信佞臣,猜忌自家骨肉,我究竟有什么罪要受此惩罚啊!”①
西门将士本来被张虔钊逼得不满,听到李从珂哭诉,顿时感同身受,再加上张虔钊还在旁边提刀逼着攻城,将士们顿时怒了,直接扔下兵器反戈了,张虔钊麾下军队顿时大乱。
而另一边杨思权一听西军大乱,本来就不情愿的杨思权,顿时心思活了,他原来是御林军指挥出身,李从珂以前跟在李嗣源身边,两人就相熟,眼见张虔钊兵乱了,杨思权立刻在城下大叫,“王爷,能封我做节度使吗?你封我做节度使,我就归顺你!”
李从珂一听眼睛一亮,立马答应下来。
杨思权却怕李从珂说话不算数,大声说:“王爷,写个条,写个条!”
李从珂忙找纸笔,可城墙上,打着仗上哪找纸笔,正好刚才撕下的外袍还在,李从珂立马拿过来,咬破手指,写下给杨思权封的官。
杨思权还在城下生怕李从珂写错了,“王爷,是节度使,不要团练使,一定是节度使!”
李从珂写完,把袍子丢下城,杨思权忙捡起来,看着上面写的“封杨思权为节度使”这才放下心来,当即带着南面大军投降了李从珂。
李从珂收编了西面和南面大军,顺势包抄了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在攻城的王思同,朝廷派去的三路大军顿时全败。
李从珂收拢朝廷大军,势力大增,打出清君侧,直指洛阳。
消息传到京城,京城一片哗然!
李从厚也在兴圣宫惊得打翻了茶盏。
半夜,伸手不见五指。
林从一身黑衣,带着郭威,灵巧地避开宫中守卫。
“呼——”林从躲在一个假山,轻轻舒了一口气,小声嘀咕,“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我打小住到大的宫里这么多侍卫!”
郭威用手指了指旁边一处小道,林从点点头,两人偷偷窜了过去。
听雨轩
内室中,惠明正一身素衣,跪在一幅三清图前。
“郡主,时辰不早了,您歇息吧!”一个宫女端着水进来,轻声说。
惠明充耳不闻,宫女讨了个无趣,只好把水放下,自己走到外间。
惠明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自从那日被接进宫,这宫里宫外,都是皇帝李从厚的人,她虽然年纪小,可也明白李从厚是把她当人质。
一想到自己会被用来威胁爹爹,惠明就痛恨自己的弱小无力。
突然,屋中的烛火一闪,惠明一擡头,就看到一个人影在帘后,顿时一惊,就要尖叫。
却被人一把捂住,低声说:“别说话,是我!”
惠明睁大眼睛看着林从,林从用手指了指外间,惠明点点头,林从松开手。
“你们都出去吧,我要修禅,屋里不能有人扰了清静。”惠明对外间说道。
刚刚进来的宫女顿时说:“可郡主……”
“滚!”
宫女怕惹怒了惠明,吓得忙出去。
宫女出去后,惠明和林从才松了一口气。
“小叔,你怎么来了?”惠明忙问。
“今天下午凤翔传来八百里加急,朝廷大军败了,你爹领大军来京了。”
惠明眼睛一亮,惊喜地说,“我爹赢了?!”
林从却没有丝毫喜色,直接说:“你就别高兴了,你爹是没事了,你却危险了!”
惠明听了也冷静下来,“是啊,朝廷现在败了,新帝想必恼羞成怒,反应过来,说不定就一刀砍了我了。”
“算你还不愣,好在现在陛下刚得知消息,正忙着宣两个枢密使,还没顾得上你,现在你快跟着我走,咱们找个地方躲藏起来,撑到你爹来。”林从就要来拉惠明。
惠明却缩回手,摇摇头,“不行,小叔,这样会连累你的,我爹现在还在凤翔,凤翔离京城几百里,就算他来的再快,也得好几天,你现在带我走,不用一个时辰,外面宫女就会发现我失踪,到时很快新帝就会知道我失踪了,到时追查起来,会连累到你和太妃的。”
“可是你在这明天说不定就被皇帝咔嚓了,而且我早就准备好了后路了,你不用担心。”
“小叔你不用哄我,从宫里送个人出去,哪这么容易!”
林从看着惠明,突然有些无力,怎么七年前他劝不动李从审,七年后,他又劝不动惠明,他口才,真就这么差么?
还是他李家人一个个天生就是犟驴!
林从擡手指着上面的三清图,问:“这是什么?”
惠明转头疑惑,“三清图啊……”
惠明转头的瞬间,林从一记手刀,敲晕了惠明。
林从抱起惠明,看着眼前的三清图。
“三清道祖,弟子七年前最后悔的,就是没直接把大哥打晕,把他丢在京郊的庄子里,今天弟子做了,您保佑弟子成功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