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从怎么也没想到,郭威随手推荐一个人,居然推荐的后周宋初宰相,并且还是他自己当皇帝时的宰相。
林从忍不住问:“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属下不是刚刚说过了么,属下帮您打听京城有没有青年才俊适合做文书的,本来也只是碰碰运气,结果谁想到居然还真有人听到风声来投,这不就在这了么。”郭威随口说。
林从木然看着手中的大红帖子,又仔细看了看,确实是范质没错,而这个名,应该也不至于太多重名的吧,再加上这位中过进士,那就应该是范质本人。
这位后周、大宋名相就这么到他手上了?
居然还是自荐?
林从一时间风中凌乱。
林从真想对范质说,你孬好也打个名声等我三顾茅庐啊,你这么上赶着,我有点感觉不真实啊!
林从心中一万头草泥马飞过,面上却不显,收了名帖,对郭威说:“这人你先注意着,我找人查查,要是没问题,你就带他来。”
“郎君放心,我晓得,这个人就在礼部做小官,其实不用属下关注,他也在那,郎君要是想见他,给属下说一声,属下去叫他过来就是了。”郭威丝毫不当回事的说。
林从看着郭威的态度,再到这位名相的历史地方,嘴角抽抽,摆摆手让他走了。
等郭威走后,林从就吩咐人去查了一下这个范质,又知道这个人在礼部,林从还托人去礼部找人礼部尚书,询问了一下这人的情况,林从甚至还去了一次政事堂,看了一下当年科举的卷子。
林从突然发现,他挺有干政审的天赋的。
几天后,经过多方考察,林从现在非常肯定的确定,这位确实是历史上后周、宋初宰相范质。
林从通过调科考的考卷,礼部尚书反馈和走访调查,发现范质自幼聪明好学,九岁能作诗文,十三岁熟读诗经,十四岁就已经开始在老家收徒讲经,二十二岁进京科举中进士,妥妥的青年才俊。
并且,家学渊源,其父现在正在郑州防御使下做判官,判官、掌书记都是文书一类的官员。所以他必定也很熟悉文书类的活。
如此看来,他确实挺适合做他的掌书记。
至于这位如此有才华的人为啥到现在还只是个礼部小官,还上赶着来毛遂自荐呢。
这就不得不说唐、五代时期的科举,和后来宋、明、清的科举不同,后面的科举,是三年一考,考了直接是天子门生,然后就给官做,非常成熟的科举体制。
但唐、五代并不是这样,唐、五代科举还正处于发展阶段,并且还是百花齐放阶段,唐、五代的科举是一年一次,并且遇到皇帝登基、或者有什么事还加恩科,所以一般一年还不止一次,并且他还不像后面就一科,后面朝代一般只有进士,而唐朝,有进士、秀才、明经、俊士、明法、明字、明算、一史、三史、开元礼、道举……几十科,也就是你无论学啥,都可以来京城参加对应科考试。
甚至,还不止这些,如果朝廷突然遇到个什么问题,也会临时设置个科目,招收对应人才考试。
这就导致唐朝、五代每年考中的人数十分庞大。
唐朝、五代并不像宋、明、清,三年就几百个,一经考中就吏部安排做官。唐、五代的举子,考中后,是自己拿着自己考中的成绩去找空缺做官。
所以唐、五代的科举,其实更像现代的大学文凭。
当然,也不是不可以等着吏部选拔,吏部也每年会放出一部分空缺,但这个得凭运气凭实力凭人脉,一般得五六年才能轮上,所以大家科举完,中了进士,中了明经,或者中了明算,都是自己先找工作。
而范质,就是在几年前中了进士后,就留在京城,然后谋了个礼部的空缺,这两年已经升到员外郎了。
其实员外郎也不低,是礼部二十四司一司的长官,从五品。
只是在京城这个遍地是高官的地方,就很普通了。
所以范质要想升迁,就得进一位大人物的眼,然后有人扶持,而林从这次放出风声打算选个文书,就被范质上了心。
林从虽然平时没觉得自己是个什么大人物,但那只是他自己感觉,林从的出身,在他娘改嫁给李嗣源,他就已经吊打京城大多数人,而现在就算李嗣源去世,他因为自小长在宫中,人脉也非他人能比。
就例如:林从有点事想见皇帝,只去通报一声,就能见到石敬瑭。
可对于京城大多数官员,一辈子可能都没见过皇帝,而就算朝中四品官员,想要单独面圣,那都得需要机遇。
所以说很多时候,朝堂上的事,并不是只以品级和势力定。
而范质,也是看中林从是天子近臣,得知林从需要文官,才来投。
调查清楚后,林从对范质也算比较满意,除了未来名相名声的加成,范质本身学识不错,也适合做掌书记工作,如果见面后脾气相合,林从就打算选他。
于是,林从通知郭威,让郭威带范质见他。
不过由于林从住在宫里,不好带人进宫,所以林从就让郭威明日带范质到他家,然后林从去他家。
第二天,林从就去了郭威家。
郭宅
林从这次去郭家,郭家已经大变样,郭家宅子变大了不少,看样子是把周围买下一部分,扩建了下。
林从看着挺高兴地,这起码说明这几年郭威跟着他混的不错。
郭威的夫人柴氏已经在大门相迎,看到林从到了,就前来行礼。
“见过郎君!夫君说郎君今日来,就让妾身前来等候,他自已去请郎君要见的人,等下就来。”
林从笑着扶起柴夫人:“有劳夫人了。”
林从看着柴夫人身后高挑俊朗的少年,有些不大敢认,“这个可是你内侄柴荣?”
柴夫人笑着说:“正是,不过妾身和夫君久无子,已经收了阿荣为养子,如今是郭荣了。”
林从听了笑着说:“原来是这样,郭威这家伙,竟然也没给我说这事,差点失礼了。”
林从从身上摘了个玉佩,递给柴荣,“你爹八成忘了说,呐,这个给你做见面礼,郭威既然跟我,你也算我家儿郎了。”
柴荣上前双手接过,“多谢郎君赏赐。”
林从拍拍柴荣,开心地说:“我当初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和你爹好像父子一般,如今果然倒真成了父子,这真是个好事。”
柴夫人听了也很高兴,“郎君说的是,当初我一见阿荣,就觉得十分亲切,后来养得久了,实在不舍得让阿荣离开,这才和夫君商量收了阿荣做养子。”
林从听了点点头,问:“那阿荣现在干什么,之前听老郭说阿荣想学茶道,可如今你们既然收养了阿荣,那老郭身为武将,子承父业,是不是得改改。”
柴夫人点点头,“夫君也这么说的,阿荣小时候本来大哥想让他学做茶商,他小时候做了阵茶童,后来又跟着茶商去南方贩茶,竟然小小年纪就赚了不少钱,不过后来我和夫君收了他做儿子,夫君就有意让他入军中,所以如今就不做生意了,这两年在家中习武,夫君的意思是等军中有空缺,给他花钱补一个。”
林从听了有些惊讶,“他那么小,就会做生意了?”
柴夫人有些骄傲,“阿荣对经商有些天赋。”
林从听了啧啧称奇,难怪这家伙有财神爷一说。
“那他既然有到军中的打算,我正好过些日子要去河东做北京留守,手下正有空缺,不如让他跟我到军中历练一阵,到时无论进入军中也方便。”林从提议道。
柴氏听了大喜,“要是能跟郎君真是再好不过了,妾身之前还曾央求夫君,打算让夫君向郎君求个空缺,只是夫君说他在郎君身边已经够被厚待了,怎么能再多求别的,妾身这才想花钱给他在军中补个缺,要是郎君愿意让阿荣跟着,那真是阿荣的造化。”
柴氏忙拉着柴荣来谢恩。
林从忙扶起柴氏,笑着说:“我当年一看到阿荣就觉得和阿荣有缘,我这次去河东正需要帮手,阿荣能来我也很高兴。”
柴氏和柴荣喜气洋洋,忙拥着林从往里走。
路上,林从问柴荣这两年都学了什么,柴荣回道:“学生每日跟着父亲习武,平素看些兵书什么的。”
林从听了有些满意,看来郭威是自己教儿子的,那肯定不会私藏,柴荣应该学得不错。
几人说着话到了正院,柴氏和柴荣两人奉了茶,林从就一边和柴氏柴荣聊天,一边等郭威带人来。
聊天中,林从发现柴荣这少年虽然长大,但性子还和小时候差不多,稳重老实,没什么咋咋呼呼的行为,更是喜欢,就打算等去了河东,让柴荣做自己贴身护卫。
郭威虽然是林从亲卫,但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而且等到去了河东,想必会事物繁多,郭威要帮着掌兵,肯定很忙,不可能天天跟着他,而柴荣就没这个问题。
就在屋里几人说着话时,郭威已经带着范质来了。
“郎君,我带范先生来了。”郭威一进来就说。
林从听了擡起头,就看到郭威身后跟着一个青年,青年一袭青衫,头戴方正巾帽,气质素雅,浑身也没佩戴什么繁琐奢华之物,看着很是干净利索。
林从暗暗点头,如今京城奢靡之风很胜,许多世家子恨不得挂满身,林从虽然觉得这是个人爱好,他没权力置喙,但来给他干活的,他还是希望干净利索一点。
毕竟说到底,他招的是秘书,是要干活的。
林从笑着说:“范先生是吧,请坐吧!”
范质向林从一揖见礼后,和郭威在旁边坐下。
柴夫人拉着柴荣,以准备饭菜先退下了。
等柴夫人走后,林从就开口道:“先生欲来我这,想必是知道我将要启程去河东,不知先生有什么提点在下?”
林从没有面试属下的经验,而且他前世也不是做hr的,所以对这个也不熟,林从索性就直接问了最现实的问题。
范质显然有些准备,听了林从问这么实际的问题,也没有面露难色,沉吟一下,就说道:“下官以为,将军去镇北京,首先难在河东本身,河东乃前朝和我朝起家之地,乃是朝中大多数将领的老家,朝中官员和河东,虽然看似联系不多,实则关系匪浅,将军若去,将军非河东人士,又非晋军原来将领,只怕……”
林从:“你直说就好。”
范质拱手说:“只怕将军难以融入河东。”
林从手指敲了敲桌子,他之所以没有一接到任命就去河东,其实就是担心这个问题,他不是河东人,又从小不曾在河东长大,以前那些到河东镇守的宗室、皇子、大将,对于去河东,人家那是回老家,回去养老,而林从,却是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这个他天生就是劣势。
所以他才在京城搜集人手,打算作为自己心腹班底。
“那不知先生可有什么计策教我?”
范质没有回答,反而先问:“不知将军对河东是什么打算,是打算去攒点资历后回京,还是欲在河东真心镇守?”
林从笑道:“自然是在河东真心镇守,我若只是要点资历,没必要去河东,去旁边的河阳不是更便利么。”
范质听了这才说:“既然将军是真心镇守,那想必还想掌控河东,如此,将军就得真正融入河东,下官这有三条,还请将军看中意否。”
“你说。”
“这第一条,将军去后,先亮出先帝养子身份,处处以李家人自居,遇到李家宗室,必以亲戚相待,遇到晋军旧部,当提先帝功绩,借此拉拢将士。”
林从听了莞尔,指着范质笑道:“我本来就打算这么做的,只是如今从你嘴中说出,倒显得我有些没脸没皮了。”
范质笑道:“是下官嘴直,让将军见笑了。”
“本将军就喜欢有话直说,先生请继续……”林从笑着示意。
“这二条,就是河东势力错综复杂,尤其作为昔日晋军老巢,更是不可轻举妄动,下官建议将军去后先莫要轻举妄动,等熟悉后,再抽丝剥茧,徐徐图之。”
林从点点头,只是对这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本来也打算徐徐图之,林从有些失望,这两点他都想到了,这范质三条说了两条,都没什么太惊艳的计策,难道是太年轻了,还没经历打磨,没后面的能力。
范质大约也看出林从兴致缺缺,便咳了一下,说道:“下官要说的最后一条,就是太监。”
“太监?”
“不错,将军不知是否记得,昔日朱温灭唐,又觉得唐之灭亡,都是太监坏事,就打算杀尽太监,当时不少太监逃往京外藩镇,而原来藩镇就有许多太监做监军,尤其河东,昔日老晋王李克用和河东监军张承业交好,不但保下了张承业,还收留了不少来投奔张承业的太监。
张承业也对老晋王感激不尽,后来张承业辅佐庄宗,尽心尽力,世人皆知,而昔日庄宗征战天下,张承业坐镇河东,不但掌管河东大小事务,更是镇守河东,所以若论北京留守,张承业才是第一任,而也因为这个原因,河东还有一股势力,就是这些太监,他们久在河东,熟悉河东政务。
将军若去河东,其他势力错综复杂,又和当地联系太深,将军何不考虑下这股势力。况且郎君自小长在宫中,又是太妃之子,天生在身份上就对这些从宫里出来的太监有震慑力,收拢起来也比别的势力要方便的多。”
林从听了用手敲敲桌子,这还真是打破河□□破口的一个好方法,只是用太监这事,有利有弊,不过只是对河东这事,确实是利大于弊。
林从笑着说:“先生劝我用太监,这可不符合你读书人的身份。”
范质拱手,“朝中冯相曾说过,‘做事要务实’,下官这法子是有诟病之处,但只要好用,下官就会用。”
林从听了哈哈大笑,“好一个‘务实’。”
林从起身,走到范质面前,范质也站起来,林从笑着说:“先生若不嫌弃,从林此去河东,还缺一掌书记,不知先生可否愿意屈就。”
范质听了,笑着一揖到底,“范质见过主公。”
林从亲手扶起范质,“以后与君共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