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山野,深而凉的夜晚。
篝火静静燃烧,映亮这处不算宽敞的洞窟。
青年仰着头,光影掠过下颌,阴影投射在颈间。喉结上沁出一点点汗,微微的亮。
他背靠岩壁,被身上的少女掐着脖颈,肩也紧紧扣压,这是一个臣服的姿势,他好像没有半点挣扎的意图。
泠琅居高临下地嘲笑,毫不客气地压制,她重重啃咬着他的嘴唇,每一口都是挑衅。
“继续忍,怎么不忍了?”
“不是很能装模作样吗,现在这样是做什么?”
“把手拿开,”她用牙齿擦上他唇角,“你的能耐呢?嗯?”
这句话出来,扣在她发丝之间的手反而贴得更紧。
江琮不说话,只用唇齿去封缄那些未尽的刻薄之言,他仰着头费力地吻她,从唇到舌。没有柔和的试探,只有近乎掠夺的交触。
泠琅的手臂在颤抖,她视野昏暗,听觉迟钝,世界在缓慢远去,此时此刻只剩这场极端中的亲吻。
无温柔可言,他们彼此撕咬着,用牙尖给予对方痛楚,好似这样才能证明谁更需要谁。
好似这样才能证明,他从未说出口的不甘。
她的指尖在他肩膀扣出痕迹,他紧握着她的腰,像要把她压碎在自己怀里。不过是一场沉默的吻,他舍弃了言语,只用力度给予回应。
舌尖倾碾,气息凌乱,他含咬着她的舌,喘息交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方更溃败,哪方已经心甘情愿到彻底。
泠琅逐渐失去力气,她手臂慢慢软下,整个人压贴在对方身上。
江琮低缓下来,片刻前的强悍荡然无存。他轻柔地吮吸,像吻一朵易碎的花,连弄皱一分都是罪过。
最后,少女瘫在他怀里,闭着眼说:“我刚刚又救了你。”
她把“又”字咬得格外重。
他抚上她酡红的脸颊:“嗯。”
泠琅讨账一般强调:“你要感谢我。”
江琮低头吻她眼睫,像蜻蜓点触水面。
他声音很哑:“我要感谢你。”
泠琅闻到他衣领中的兰花香气,她惬意地磨蹭上去:“那你保证一遍:要多少,有多少。”
江琮低笑一声,轻叹着吻上她眼皮上那颗痣:“我已经保证过很多次了。”
“那再保证一遍。”
“要多少,有多少。”
“口说无凭,得想办法立字据。”
“我就那么不值得相信?”
“哼……”
交谈声渐低,直至微不可闻,火光依旧摇曳,泠琅的呼吸声匀净绵长,她终于睡着了。
寂生也终于进来了。
他衣摆被夜露打湿,手中长棍上淌着血,好像在外面站了许久。
“我就知道会这样。”他说。
江琮没有回应,他小心地将少女放置在身侧,尽力不去惊动。看到旁边散落着的僧袍,他略作停顿,便盖在她身上。
寂生阴阳怪气地说:“和尚的衣裳,就是穿不到和尚身上。”
江琮总算擡眸,他注意到对方武器上的血渍:“你刚刚杀了狼?”
寂生说:“杀了两头。”
“狼群的报复心很强,它们或许还会来。”
“杀都杀了。”
“尸首呢?”
“就在树林里面。”
江琮沉吟片刻:“此地不能久留,天一亮就想办法去山谷。”
寂生坐回去,用沾了水的帕子擦拭长棍:“先说好,我腹背有伤,可扛不动你——”
江琮恍若未闻:“你会不会处理狼皮?”
“我为什么会这个?”
“那劳烦你,把那两具尸体带进来。”
“……”
寂生任劳任怨地起身,持着一根柴火便出了洞,身影消失在深沉寂静的密林中。
这一夜发生了许多事,不算漫长,然而泠琅醒来时,仍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望着冰冷的岩壁,恍然间以为自己还在过着风餐露宿的岁月。感官逐渐苏醒,她抽了抽鼻子,闻到不同寻常的浓重血腥气。
怎么回事?
她翻身而起,茫然地往洞中看去,只见两张偌大的新鲜兽皮悬挂在树枝上,经过一晚上的烘烤,已经变得干燥了。
这是谁的手笔?
寂生不知所踪,而身侧的江琮仍在沉睡,她转过头试探他体温,惊讶地发现一夜之间,那诡异的温度半点不剩。
他安安静静地睡着,好似已全然好了。
犹豫片刻,泠琅目光落在他扣得齐整的衣领上,脑海清明起来,昨夜场景开始一幕幕复苏——
步步紧逼,寸寸压制,质问般的低语,对峙般的缠绵。
哦、哦,这便宜终究是占到了。
她满意地回味了一遍,手指去探他脉搏,刚把衣袖掀起,对方就睁开了眼。
他轻声,“睡得可好?”
泠琅意有所指:“很好,就是失了点内力,身上空落落的。”
江琮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这个,一时间似乎反应不过来:“夫人辛劳,我万分感激。”
泠琅胡言乱语:“不辛劳,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江琮重新闭上眼:“狼在后头。”
“我看到了,”泠琅好奇地说,“这是谁弄的?和尚呢?”
“我弄的,和尚出去找路了。”
泠琅大感意外,那狼皮剥得极好,几乎没有多余的撕裂创口,血肉更无半点粘连,瞧着像出自多年老猎户之手,竟然是江琮弄的。
她迟疑片刻:“我们是来探听消息的,不是归隐山林的。”
江琮莞尔:“归隐山林的是常罗山,无论如何,我们要进入村寨,总需要一点诚意。”
“原来如此,只是你为何会有这般手艺?”
“做过几次就会了。”
“嗯?”
“有一次,宫中内应送来几只野兽,据说是豢养在异兽园的,它们已经病老,不再受喜爱……某一只里面藏了点消息,我不打算假于人手,就自己拆开看了。”
“……贵组织的分舵主,竟得需掌握这么多技能。”
江琮微笑:“不算多,也不算少,勉强可称有用。”
泠琅觉得他这句话颇有自卖自夸的意思,她摸了摸鼻子,还未开口,洞外传来一声小小的低呼,紧接着是脚步踩断枯枝的轻响。
不是和尚。
泠琅持刀而起,下一瞬便立在林中,然而那一腔警觉杀气未能有效用。
眼前是一个慌乱的,手足无措的女孩儿。
瘦削矮小,肤色苍白,头发编成辫垂落在胸口。她脸庞瘦净,眼睛很大,而此刻带着惊恐望向泠琅的时候,就显得更大了。
泠琅看着对方身上的衣裳,显然,那是一些旧衣东拼西凑做成,全身上下只有披在肩上的一块兽皮,算得上温暖干净。
女孩嗫喏着,僵硬在原地不敢说话,泠琅视线下落,她在寒凉山林中竟然打着赤脚。
泠琅第一反应是:“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穿鞋?”
女孩不动弹,也不吭声。
泠琅觉得自己像个莽傻的土匪,她收起刀,柔声说:“我们从外面进来,你是住在山里的人吗?”
女孩怯怯地点了点头。
泠琅心中大喜,她没有张口便问常罗山,以免打草惊蛇,她只更加恳切道:“山里太大,我们迷路了,还受了腿伤,找不到东西吃……可不可以带我去你们的寨子,我会给你好处。”
女孩迟疑了很久,那张素净的脸上显现出为难。
泠琅耐心道:“我不是什么骗子,是真的没有办法——”
她刚说完这句,肚子便很给面子地响了几声,以示走投无路。
然而,女孩手指攥着衣摆,依旧没有答复。
泠琅刚想再添上一把火,对方忽然上前,不轻不重地推了她一把,接着转身飞快地逃走了。
山中的子民熟悉地形,转瞬便消失在林中,泠琅提气去追,才追上半刻钟,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败下阵来。
她身体尚未复原,只能抱憾而归。
回到山洞,寂生依旧不见踪影,泠琅一边嚼着林檎果,一边把见闻给江琮说了。
“你说奇不奇怪,她分明是要推我,却塞给我两个果子,”她好奇得要命,“这到底怎么回事?”
晚些和尚回来,倒是大惊小怪道:“我听说深山里面会有野人女鬼,她递给你食物,你要是随便吃了,也会变成野鬼,从此不得逃离。”
泠琅冷笑说:“我若变成野鬼,第一件事就给你喂东西吃。”
寂生便摇头叹息,双方才说了几句话,外面阴云密布,竟又是要下雨的样子。
雨中山林危机四伏,三个伤患实在不合适到处走动,出发去寻山谷的计划便耽搁下来,只等雨停再做打算。
这一等,竟等到了天黑。
泠琅只是亏空了内力,没什么问题,江琮的腿伤却拖延不得,她包扎了几次伤口后,心中已经开始忧虑。
翌日天明,雨仍未停。
让泠琅十分意外的是,洞口出现了些东西。
几个圆溜溜红彤彤的林檎果,以及,被芭蕉叶包裹着的碎叶。很明显,这是他人有意送来的。
一夜山雨淋漓,来者出现又离开,洞内竟无一人察觉。
泠琅想起了那个野兔般灵敏的身影,寂生又叫起来:“女萝显灵了!”
她懒得理他,只把碎叶递到鼻尖旁轻嗅,不出意外地闻到微腥药味,十分熟悉,某些治疗外伤的膏药中常能闻到。
寂生说:“你敢用吗?”
泠琅转身进洞,将药拿给江琮看,对方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寂生旁观着:“心真大。”
泠琅总算反击了一句:“心若不大,早就一刀把你结果了。”
寂生自此如鹌鹑般老实。
雨又下了一夜,在天亮之前,泠琅早早醒来,凝神听着洞外响动。
果然,纷繁杂乱的雨声里,夹杂着轻微步响,像小兽踏在水坑中一般小心。
她又来了,那个警惕的陌生女孩,她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