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市是个不太讨人喜欢的城市,春天雨水极多,让人感觉自己身上总是有一股子霉味儿,想扒了皮晒晒,秋天干的要命,手一摸,脸上都掉皮儿,而夏冬是最难熬的两个极端。
冬天冷的人喘口气都是断断续续的,冻到头盖骨发疼,夏天热的人没地儿下脚,想爬到墙壁上去。
张瑶到公司时,脸都晒红了,她从背在身前的小白包里拿出一包湿纸巾,抽了一张擦擦脸上的汗水,张开的毛孔拼命的汲取着湿纸巾里渗出来的丝丝凉意。
好受了些,张瑶扭头找垃圾篓丢纸巾,发现男人还在,她愣愣,“戚大哥,你不是说有事要办吗?”
戚丰动动嘴唇,快烧到屁股的烟抖了一下,他的声音模糊,“不急。”
张瑶没多问,她来过公司,知道她哥的办公室在什么地方,于是便轻车熟路的去了二楼。
早在半小时前就下班了,几间办公室的门都是关着的,整个走廊寂静无声。
张瑶去左侧的第二个办公室,她敲敲门,“哥,我是小瑶,你在不在里面啊?”
门里没有传出任何回应,也不见什么声响。
里面没人。
这是在张瑶连着喊了好几声后才确定的一个事实,如果有人,哪怕是睡着了,她有意拔高了嗓门,不至于听不到的。
戚丰把黏在嘴皮子上的烟拽掉,嗓音比平时更加沙哑,“你哥会不会在食堂?”
张瑶说,“不会吧,我哥不喜欢食堂的伙食。”
她想到了什么,就赶紧拿出手机拨电话,一门之隔有铃声传了出来。
那声音让门外的戚丰眉头皱紧,人不在,手机却落在了里面,他把烟捻灭,沉声道,“我们分头找。”
张瑶也是那个意思,“戚大哥,你要是找到我哥,给我打个电话。”
戚丰,“嗯。”
张瑶下楼,上别地找去了,戚丰还站在原地,他望着眼前的这条走廊,觉得静的过了头。
几个瞬息之后,戚丰抬起一只脚,对着面前的门用力一踹,那股力道把相拥在一起的门和门框狠狠拽开,门不受控制地撞上墙壁,掉下来一层石灰。
戚丰迈步走进去,他扫了眼办公室,走到一个办公桌前,把桌上的黑色华为拿起来。
手机有好多个未接来电,几乎都是戚丰打的,最后一个通话记录是串没有标注的号码,他拨过去问了才知道是汇通快递。
戚丰从快递员口中得知,他给青年打电话,说在公司门口等,结果人没来。
由于包裹是大件,还是货到付款,所以快递员不能放在门卫那里,只好把包裹放回车上离开了,他说起这事,话里还有怨气。
“张先生下午在不在啊?在的话我过去一趟。”
“明天再送来吧。”
戚丰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挂了电话,并且删了通话记录,人都还没找到,收什么包裹。
按理说,私自翻看别人的手机是很不礼貌的一种行为,戚丰绝不会干出这种事,他从来都没有兴趣,没必要的,这回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莫名其妙的翻了进去。
戚丰头一回干这事,心跳的很快,好多年没这感觉了,好像自己转眼间做回了毛头小子,冲动,鲁莽,不计后果。
他靠着桌角滑动手机屏幕,先看的联系人那个标志,点开我的群组,有工作,好友,家人,最底下还有个群组,里面只有一个号码,不用想也知道是特殊的人。
本来戚丰已经退出了电话簿,他又鬼使神差的点开群组,在自己的手机里输入那个号码,拨通的时候显示号码归属地是H市,他立刻就按掉了。
戚丰再去看那个群组的名字,是一串日期,搞不好是青年和初恋第一次认识的日子,的确有纪念意义。
“那女的都结婚了,你还不死心,年纪不大就学人做情圣。”
啧啧两声,戚丰这回真的退出了群组,他去看图库,发现大多数都是青年在H市拍的照片,充满了生活过的痕迹,很多张照片里都有同一个女人,长的娇小,眉眼温柔。
想起青年一再强调自己不是同性恋,戚丰的薄唇一抿,唇角上扬起一个弧度,没什么意义,“小东西,叔叔信了,你不是同性恋,你只是个白痴。”
懒的再往下看照片,戚丰把被掌心捂热的手机丢到桌上,他的余光一瞥,发觉电脑是开着的,就拉开椅子坐下来,握住鼠标点击,屏幕从漆黑变成蓝色。
手机没带,电脑没关,上面还有没校对完的账目,这是有什么急事,匆忙出去的?
戚丰拧着墨眉沉思,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张瑶打来的,反应过来时已经接通,“喂。”
张瑶的声音很焦急,还有些喘,“戚大哥,我爸刚才给我打电话了,我哥没回去,我也没找到人,怎么办,他是不是出事了?”
戚丰站起来往外面走,“先别慌,你哥不是小孩子,他是个成年人。”
张瑶说,“不是我吓自己,每天报道的新闻里面,出事的成年人比小孩子要多……”
戚丰打断她,“行了,我这边找到了再打给你。”
反手带上门,戚丰把这栋楼的上次几层都找了一遍,他的气息不再平稳,开始乱了,额角也渗出汗水,鬓角潮湿。
“跑哪儿去了?”
戚丰抹把脸,面部肌肉轻微颤动,他解开衬衫几个扣子喘气,快速跑出大楼,绕着公司外围寻找。
不知道过了多久,戚丰口干舌燥,脑子里的那根弦快崩断的时候,他停下了寻找的脚步。
草丛里趴着一个人,背上有两只蚂蚁,在那慢慢悠悠的爬行。
戚丰捋了捋汗湿的发梢,他粗声开口,脸上淌汗,“你趴这儿干什么?晒太阳?”
趴着的人一动不动,什么回应都没有。
戚丰的呼吸没来由的停止,垂放的手指神经质的抖了抖,他快步过去蹲下来,伸手把青年翻过来面朝着自己。
臂弯里的人蹙着眉心,脸上沾着几根草,唇边有灰土,混着些许血液,应该是直挺挺栽下去的,所以才会把嘴巴磕破。
戚丰看到青年的胸膛上下起伏呼吸,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知道人没事就去拍对方的脸颊,“醒醒!”
还是没反应。
戚丰的呼吸一滞,他大力去掐青年的人中,目光停在那两片脏污的唇上,“脏死了。”
片刻后,戚丰捏住青年的脸颊,让他微微张开嘴巴,淡淡的铁锈味扑到鼻腔里,“妈的,你嘴里怎么这么多血?”
有蚂蚁不知死活的再次爬上来,被戚丰给弹出去老远,他瞧着青年破血的嘴巴,鬼迷心窍般弯下腰背,缓缓凑了上去。
就在这时,黄单醒了,他睁开眼睛看着男人。
戚丰一怔,下一秒就把脸绷紧,如同丢烫手山芋一样把臂弯里的人给丢到地上。
黄单摔到草丛里,他的头顶是烈阳,当下就有些头晕目眩,不得不把手挡在眼前,“你怎么会在这里?”
戚丰恢复平常的懒散,“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黄单坐起来,“不知道。”
当时他下楼去拿快递,无意间看到了不该出现在公司的周阳,就一路跟在后面。
周阳没走公司的正门,而是走的南门,黄单一直跟着,却把人跟丢了,正当他准备四处看看时,后颈突然一痛,自己就不省人事了。
黄单的背后没长眼睛,不知道对他出手的人是谁,他在心里问,“系统先生,是谁袭击了我?”
系统,“抱歉,在下没有权限,无法回答。”
黄单对这个答复没有多大的失望,看来是涉及到任务了,会是周阳吗?对方有所察觉,所以才会出手,为的是警告他,叫他老实一点?
理智告诉黄单,现在还不能把遇到周阳,并且跟踪的事情告诉戚丰,时机不到。
根据原主的记忆,还有黄单穿越过来后的观察,戚丰跟周阳的关系不错,对他的照顾比其他工人要多。
可能是因为周阳的年纪最小。
黄单理了理思绪,垂头拍掉身上的灰土。不管如何,周阳都还在第一嫌疑人的位置上面,没有其他人跳出来取而代之。
在周阳后面是贺鹏和王东强,除了这三人,黄单没有抓捕到其他人的异常。
戚丰知道青年在刻意隐瞒,他嗤了声,暗骂自己多管闲事,一言不发的离开草丛。
黄单感觉脖子痒,背上也是,他抓了抓还是痒,索性就扒了上衣,“你可不可以帮我看一下?”
“看什……”
戚丰扭头,喉咙里的声音堵住,他瞪着突然脱衣服的青年,“你干嘛呢?”
工地有个很大的公共澡堂,无论是春夏秋冬,大家伙都一块儿搓洗,你有的我都有,我没有的,你也没有,所以男人和男人之间真没什么看头,戚丰此时的反应有点大了,很不合常理。
黄单像是没发觉,他转过身,“我的背上是不是有虫子?”
戚丰没看到什么虫子,只有青年白白瘦瘦的背部,他扯动嘴皮子,大中午的趴在草丛里,身上不痒才怪,没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咬已经走了大运。
没等到男人的声音,黄单又去抓。
戚丰看青年白白的背上多了几道印子,他皱眉,“你看看手上的衣服。”
黄单垂头一看,发现衣服上有好几只蚂蚁,他的嘴角抽搐,伸手就给捏住丢草丛里,“刚才你是要亲我吗?”
戚丰的唇角一掀,“亲你?我疯了?”
黄单穿好上衣,他不说话,只是看着男人,在心里说,快了。
戚丰的面色一沉,“你那是什么眼神?”
没去戳穿男人的心思,黄单抿起嘴巴,伤口被压出血,疼痛神经猛地被扯住了,他的眉心拧紧,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戚丰,“……”
接下来就是黄单捂住嘴巴流泪,戚丰手插着兜看他一张脸被泪水模糊。
好一会儿,耳边压制的哭声才消停,咸丰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找了根烟抽,“怎么?又想起你那个初恋了?”
黄单嘴里的铁锈味更浓,很不好受,“没有。”
戚丰看着青年哭过的眼睛,像小兔子,“昨儿个还不是哭的要死要活。”
黄单说,“跟她没有关系,我只是怕疼。”
戚丰当他是不好意思承认,抽口烟笑了笑,“怕疼?我看你就是娇气。”
黄单愣了一下。
戚丰撩了撩眼皮,青年似乎沉浸在什么回忆当中,脸上的线条都是柔和的,一定是想起了那个初恋。
他抬脚往前走,步子迈的大,很快就到了路边。
草丛里的黄单撇了一下嘴角,小声嘟囔,“每次都说我娇气。”
戚丰离开草丛后步伐慢下来,听着后面的脚步声,他脱口而出,“那什么,你的快递明天会送到公司。”
说完就想抽自己,这不是上赶着露马脚吗?戚丰啊戚丰,你是把脑子晒坏了吧?
黄单抬眼,“你看了我的手机,还给送快递的打了电话。”
戚丰的面部闪过一丝愕然,这人没生气?
黄单看出男人的心思,他擦掉额头的汗水,“对,我没生气。”
戚丰眯起了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黄单舔舔干裂的嘴唇,平静又认真的说,“可以看的,我的东西你都可以看。”
戚丰的目光徒然直视过去,“什么意思?逗叔叔玩儿呢?”
黄单拿走男人唇边的烟,“少抽点。”
戚丰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大步流星的追上青年,眼中的怒气尚未迸发而出,就被对方的声音阻拦,“我的嘴里破了好几个地方,被牙磕的,好疼。”
黄单现在就想漱漱口缓一缓,“回去吧。”
戚丰的怒气拐了个弯,竟然就这么没了,他妈的,他低骂一声,拿手机给张瑶打电话,“你哥找到了,嗯,现在回去,没事,好的很。”
之后俩人都沉默着在太阳底下奔走。
戚丰的腿长,步子迈的大,慢慢就把黄单甩开了,等到他站在小卖铺的大棚子底下,对方还在路边晃悠,那速度,就跟月下漫步似的。
黄单又渴又饿,热的汗流浃背,他越走越慢,最后是用意念撑着。
张瑶回来的早一点点,她走到戚丰身旁,刚要问她哥人在哪儿呢,就在不远处的路边发现了目标。
黄单被跑过来的张瑶扶住胳膊,他被拉着往前走,耳边是急切又担忧的问声,“哥,我听戚大哥说你在外面,这么热的天,你上外面干什么去了啊?”
“上午没什么事,我想出去拍个照片的,结果就躺草丛里睡着了。”
原主在公司很轻松,他又喜欢拍照片,经常早起拍日出,下班开车去拍花花草草,黄单这么说,不会显得虚假。
张瑶信了,“那你怎么没带手机?”
黄单说,“忘拿了。”
张瑶哎一声,“哥,你是不知道,我跟戚大哥去你公司楼上楼下的找,都吓到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她板起脸,严肃道,“以后要记着带手机,知道不?”
黄单说,“嗯。”
到了小卖铺,头顶的大太阳才被遮盖,黄单撑着膝盖喘气,一滴汗水从睫毛上滑落,他揉揉眼睛,抓着门框进屋,直奔厨房的水池那里去了。
张母烧菜喜欢放辣,尤其是红烧鱼,黄单看着那一片小红辣椒,他没吃都觉得辛辣味往鼻子里扑,嗓子眼疼。
桌子不大,菜摆满了,有鱼有肉,荤素搭配,还有一大碗冬瓜排骨汤。
张父早年是抽烟喝酒两不误,买了车以后酒喝的少了,近几年更是能不喝就不喝,今儿个有客人在,他就给自己也拿了个杯子,喝的二锅头。
戚丰面前也有个杯子,二锅头烈,度数高,他一杯见底,脸不红心不跳。
张父拿了酒瓶,“小戚,我再给你倒一些。”
戚丰把酒杯拿开点,“张老板,我只能喝这么多,到顶了。”
张父喝酒上脸,他满嘴酒气,“在我这儿你做什么弯啊,我知道你的酒量远远不止这么点。”
戚丰挑了挑眉,把酒杯放了回去。
张父给他把酒一点点倒满,“小戚,多吃点菜。”
他吃两口菜抬头就说,“志诚,你也去拿个杯子过来喝点酒。”
黄单摇头说,“我不喝。”
张父的眼睛一瞪,眼看就要发脾气,张母气道,“去年大年初三,你叫志诚给老大他们敬酒,志诚都喝到医院去了,你还让他喝?”
她把装鱼的大碗往儿子那边拨了拨,“志诚,你别听你爸的,这下面有大鲫鱼,你夹一条到碗里吃。”
戚丰不假思索的蹦出一句,“他的嘴巴破了,不能吃辣。”
黄单瞥过去。
男人那张脸非常精彩,有错愕,困惑,郁闷等诸多情绪,他的呼吸粗重,随时都会摔碗筷走人,但他没有,好好坐在凳子上。
古怪的气氛没持续多久,就被进来买东西的人打破。
戚丰一口闷,张父又去给他倒满。
张瑶看不下去了,“爸,戚大哥下午还要工地呢。”
张父很固执,根本不当回事,他给戚丰倒满一杯酒,开起了玩笑,“小戚啊,我女儿都没这么关心过我这个当爸的。”
张瑶满脸尴尬,她夹点菜把碗一端,上外面吃去了。
张父越说越得劲,张嘴就开始吹牛逼,一个接一个的吹,中间都不带停顿和思考,这本事练到家了。
半辈子过去,张母听着老伴吹牛逼,还是难以置信,连她都觉得难为情,真不知道老伴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她干脆当做听不见,自己吃自己的。
戚丰倒是一直挂着笑,偶尔还会搭上一两句话。
黄单把碗里放凉的汤喝下去,他站起身说,“我吃饱了。”
桌上又少了个人,戚丰没了胃口,他点根烟抽上,听着张父吹牛逼,心思早飞远了。
张父喝多了,话更多,他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后,“小戚,这回还得多亏你提醒了我,不然派出所的是不会这么快就来工地调查的,而,而且……”
打了个酒嗝,张父继续说,“而且还换了人,我看着比之前那两个要厉害多了。”
戚丰把烟灰弹在桌上,“张老板,要是派出所的人查着查着就没了消息,你可以试着联系电视台。”
张父一连说了好几个好,情绪很激动,看样子是真的很想抓到小偷,把被偷的东西都拿回来。
戚丰跟张父告辞,他离开前看了眼柜台那里的青年。
黄单在数抽屉里的钞票,把一百的拿到另一个抽屉,没管投过来的眼神。
桌上就剩下张母一个人,她顿顿都会清掉每个盘子里的菜渣和汤汁,就着大盆的米饭一起吃,一百七八十斤的体重就是这么来的。
张瑶吃完饭回来,“妈,西红柿蛋汤给豆沙留点啊,它喜欢喝……”
她的话声戛然而止,难过的耷拉着脑袋叹口气,“我忘了,豆沙已经不在了,妈,再养一只吧。”
张母摇头说不养了,“养那东西干什么,脏的要死。”
“再说了,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很多,狗要是把谁咬了,还得赔上一笔钱。”
豆沙性子野,有一回跟农村里的大狗打架,那大狗咬它,张母急忙过去护着,腿被咬出很深的口子,落下了心理影响。
她是怕了,认为狗不能养,因为一旦养了,就不忍心不管。
张瑶也知道那件事,她哦了声,“那养猫吧,妈,家里养个猫啊狗啊的,可以陪着你跟我爸。”
张母摆手,“什么也不痒了,你哥一个就够让你妈我烦心的了。”
张瑶收着碗筷,换了个话题,“爸的那些收据和账本呢,我怎么没看到?”
张母吃着饭菜,“你问这个干什么?”
张瑶说随便问问,“昨天不是听你提了么,我马上就要回学校了,走之前给爸看看那些东西,还能整理一下。”
张母说,“算了吧,你爸不让碰的,问都不能问,我一问就瞪眼睛,小瑶,妈跟你爸现在是越来越难相处了,有时候说两句话他就嫌我烦。”
张瑶不得不翻出那套用了很多遍的说词出来安慰。
柜台那里的黄单听着桌前那对母女俩的谈话,他知道自己接触账本和数据的机会没有了。
原主他爸肯定把东西收了起来,短时间都不会拿出来的。
黄单寻思,得找个机会,趁原主爸妈不在家,小卖铺也没人买东西的时候,仔细的在里屋翻找翻找。
另一边,戚丰回了宿舍。
十几个工人住在里面,床是上下铺,臭脚丫子味混着汗味,胡乱的漂浮在空气里,头一次来的人会觉得呼吸困难,待一刻都是煎熬,住这儿的却没感觉,习惯了。
戚丰脱了鞋换成人字拖,从架子上拿盆去打水洗了脸回来,他对面的床铺上多了个人。
大家都在午睡,床铺上的人精神抖擞,眼睛黑亮,似乎很开心。
戚丰把湿毛巾搭在头上揉了揉,“你干嘛去了?”
周阳脚上的鞋子还没脱,人刚回来,他不答,只是丢了根烟过去,“戚大哥,给。”
戚丰接住,眼睛一瞧,发现是软中华,“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周阳嘿嘿笑,神秘兮兮的,“你别管了,抽着吧,抽完了我还有。”
他眯着眼睛,神态里全是享受,“这好烟就是不一样,抽起来浑身的骨头都舒服,就像是跟小姐姐睡了一觉一样。”
戚丰的面部抽搐,烟没抽,丢床头的木板上了。
周阳嘴里哼着歌,心情好到飞起,“周大哥,你说做人要怎么样才有意思呢?要我说,就得做有钱人,有了钱才有意思。”
戚丰睡的下铺,他躺倒在床上,听到那句话就又坐起来,回头看着背靠墙壁的周阳。
周阳被看的不自在,“戚大哥,你干嘛这么看我?”
戚丰问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周阳笑眯眯的,眼睛成了两道月牙,“没说胡话啊,我说的都是真的,有钱人的生活不一定有意思,但是没钱,一定没意思。”
他耸耸肩,“穷光蛋每天都光顾着怎么赚钱,省钱,攒钱,哪儿还有什么心思想把日子过的有意思些,你说对吧,戚大哥。”
戚丰拿起床板上的那根软中华,眼皮半搭着,“你小子哪儿来这么多歪理。”
周阳凑过去给他点烟,“真理,绝对的真理。”
戚丰吸上一口烟,“没有南京好抽。”
周阳抖着肩膀笑,“戚大哥,你逗我呢,一包软中华的价格购买四包南京了,怎么可能还没南京好?”
戚丰皱眉抽手上的软中华,一脸的嫌弃,“贵的不一定就是好的,得适合自己。”
周阳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他眨眨眼睛,“我不懂。”
戚丰伸过去一只手臂,拍拍周阳的肩膀,“小破孩,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能懂了。”
周阳说,“那还得过二十年呢。”
戚丰,“……”
周阳维持着不变的姿势坐在床上,美滋滋的抽着软中华,特享受。
戚丰把脱下来的裤子拨到一边,手指碰到了什么东西,他的双眼立刻就睁开了了,这才想起来青年的手机还在他这儿,当时出办公室的时候忘了放回原处。
得,过会儿还要去见个面。
戚丰伸直腿,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拿着那个手机把玩,他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在梦里,戚丰的怀里有个人,他抱的很紧,手臂一再收紧,那人不老实,不但咬他的胸口,还发狠的咬着不松开。
戚丰破天荒的哄了两句,他把人拉开点,低头一看,直接就吓醒了。
好一会儿,戚丰都是粗声喘气的状态,怎么会梦到那小东西?还咬……他翻身,发现手机被自己压在身下,胸口会疼是被硌的。
这其实还好,真的,严重的是现在的情况。
戚丰躺着不动,因为他的被子里有把枪,宿舍里有人醒了,贸然把枪拿出来,会引起围观。
渐渐的,宿舍里闹腾起来,大家伙哈欠连天的穿衣服,拖着疲惫的脚步去洗凉水脸,
戚丰还躺着,眼睛也闭着,他在装睡。
有人走过来,奇怪的喊了声,“头儿怎么还睡着?”
其他人也觉得不寻常,叫了几声见没反应就忙自己的事去了,洗脸擦身子蹲大号放炮,事情多的很。
等到宿舍的门关上,周围安静下来,戚丰才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把裤子脱了换掉,第二件事是动用了他的五指姑娘。
完事之后,戚丰诡异的盯着席子上那块颜色变深的地方,半响他重重搓了搓脸,天气燥热,八成是上火了,看来要想办法去去火才行。
戚丰一脚踹开旁边的塑料桶,这借口站不住脚,他又不是头一回过夏天,哪年不是这么热。
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但是不能承认,否则就坏事了。
戚丰坐在床头,烟瘾犯上来,直冲脑壳深处,他摸出烟叼嘴里,按几次打火机都没按出火苗,气的他把打火机丢了出去。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黄单隔一会儿就问张瑶几点了,他要去上班,男人还没出现。
又等了会儿,黄单也没等到人,他只好先去公司,跟张瑶打招呼说对方会过来送还手机。
张父喝多了在床上呼呼大睡,张母去菜地锄草。
张瑶一边看电视一边守着小卖铺,要不是有好看的,她真扛不住瞌睡虫的再三攻击,听到脚步声,她也没扭头。
“手机放这儿了。”
耳边的声音让张瑶一个激灵,她连忙把视线从电视挪到柜台前面,“哎戚大哥,这个……”
话没说完,男人就已经走了。
张瑶一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男人的背影挺阴郁的,声音里的情绪也不高,似乎是遇到了困惑的事,没法搞清楚。
下午黄单在办公室睡了一觉,他不得不说,原主这工作清闲到了无聊的程度。
主任过来说,“小张,你去把这几份文件复印一下。”
黄单的眼睛一亮,立刻就去复印。
主任一头雾水,“怎么这么积极了?看起来还挺高兴的。”
黄单是真的高兴,想有个事做很不容易,他一张张复印好,瞥见其中一张纸上的内容是员工们的工资表,没什么价值,工资表后面那张倒是有些作用。
那是一份周边开发区的资料,黄单想起来张瑶跟他提过的那些话,说政府有什么工程,原主爸想接却没钱。
小卖铺被偷,原主爸的异常,会不会还牵扯到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主任叫了声,黄单回神,把文件递过去。
之后黄单又没事了,他不想再睡,怕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就找电影看。
心不在焉的看完一部电影,黄单下班了。
傍晚时候,张瑶去后面的水箱接了半桶热水回来,兑成温水后蹲在绿化池旁洗头发,她是烫卷,头发不长,到肩膀位置,洗起来不会很费劲。
张瑶拿瓢舀水把头发打湿,她伸手去够木桌上的洗发精,碰到一只手,当场就吓了一跳。
贺鹏笑呵呵的,“洗头发啊。”
张瑶吃了苍蝇似的,她从贺鹏手里拽走洗发精,挤了一点揉头发上。
掺杂着白色洗发精的水往下水道的铁网缝隙里挤,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
贺鹏倚着木桌,视线在女孩的腰臀上流连,“妹妹,听说你在农业大学读书,学的园林设计,了不起啊。”
他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态度很亲和,“园林设计是什么?种种花草吗?”
张瑶把洗发精冲掉,懒的搭理。
贺鹏也不在意,站一旁盯着看,嘴里还发出呵笑声。
张瑶快速揉了护发素冲洗干净,拿毛巾把湿发一包,起身走了。
贺鹏冷哼了声,“跑什么,我又不会把你给吃了。”
他进小卖铺买包芙蓉王,听着里屋传出的呼呼声,知道那女孩在吹头发,“你妹妹挺可爱的。”
黄单把一百在验钞机上刷两次,低头找零,没给一句回应。
贺鹏来气,“我说,你们真不愧是亲兄妹,到我这儿是一样的没礼貌,怎么到戚丰那儿,就换了副面孔?怎么,难道我长的比他差?”
黄单把零钱放到柜面上,认真打量起来。
贺鹏站直身子,等着青年说点什么,结果对方竟然打量了几眼就继续看电视。
他把芙蓉花的烟盒捏在手里,“中午你爸留戚丰吃饭了?”
黄单说,“还要买什么吗?”
贺鹏阴阳怪气的哼哼,人没走,找个凳子坐下来看电视。
黄单的心里是希望这人留着的,能观察观察。
张父睡醒出来就跟贺鹏聊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的不是工程,是正在播出的电视,二人都感慨货车是马路杀手,碰到就让它先走,还在那说交通事故太多了,动不动就死一车人。
黄单想听的不是这些内容,他很失望,“系统先生,我这次的任务还没有头绪。”
系统,“不要急,在下相信黄先生不会有问题的。”
黄单捏手指,“我非常需要他的帮助。”
系统没问是谁,“在下认为,黄先生应该先取得对方的信任。”
黄单说,“我晓得的。”
他的思绪被张父叫回来,“志诚,你拿瓶金酒过来。”
那金酒从黄单手里转到张父手里,最终到了贺鹏的口袋里,没付钱。
虽然酒只要十块钱一瓶,但是黄单莫名的觉得,张父跟贺鹏之间有什么事情,怪怪的。
晚上工人们从食堂和饭馆吃了晚饭,就慢悠悠的过来买东西,多半是烟和水,还有的会买一瓶酒回去喝。
周阳把上个月赊的账给还了,之前他还装傻不承认来着,这回倒是很爽快,他买了瓶酒,又买了几包烟,是软中华。
有人打趣,有人诧异,说周阳捡钱了吧,不然怎么舍得抽中华烟,一天都见好几回了。
周阳很大方的拆一包散给其他人,至于是谁把他说的话告诉派出所的人,他似乎已经忘掉了,又跟同乡们打成一片。
戚丰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在算钱的青年身上。
黄单只要抬头看去,男人就会移开视线,回回都这样,他无奈的叹口气。
离开时,周阳叫上了戚丰。
戚丰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周阳还没走到宿舍就把酒给弄开了,他喝上一口咂咂嘴,“过瘾!”
戚丰皱皱眉头,“阳阳,你大晚上的喝这么凶干什么?”
周阳一抹嘴巴,“没事儿,我几岁就开始喝酒了,是我爸拿筷子沾了酒往我嘴里塞的,一回生两回熟,我喝着喝着,酒量就起来了。”
戚丰说,“你爸也不怕你酒精中毒。”
周阳嘿嘿,“我爸哪儿懂这个啊,这么说吧,我爸跟张老板一个样儿,人多的时候最喜欢显摆了……”
戚丰拽着他的胳膊进宿舍。
周阳跟其他人一起打牌,戚丰没参与,他打桶水去了澡堂。
说是澡堂,其实就是一个房间,之所以提供这地儿,是不至于在外面脱衣服,里面没热水,工人们都是打水进来冲凉。
冬天一桶水下去,身上还是冷的,夏天就无所谓了。
戚丰跟里面的几人打了招呼,提着水桶到一边冲洗,他洗着洗着,脑子里就出现一个人影,然后就他妈的硬了。
有人瞧见了,“戚工头,你这火气可真大啊。”
他这一嗓子出门,另外几人就都看过去,也跟着起哄,说这几天还有雨下,可以到镇上去找小姐了。
戚丰的眼底掠过一丝惊悚,见了鬼似的瞪了一眼,他把水桶反过来,温水从头淋到脚,还是不行。
“人比人还真能气死人,看看戚工头,那才是这个。”
说话的人竖起大拇指,视线盯着不挪开,眼睛里的羡慕嫉妒都快跑出来了,恨不得从戚丰身上拽了按自己身上。
“戚工头未来的媳妇儿有福气。”
戚丰懒懒的笑,“没办法,我这是天赋异禀。”
“媳妇儿还是算了吧,我习惯了一个人,可不想有个人管着我。”
澡堂里有细微的声响,几人都在自己的世界忙活。
戚丰没加入进去,他把毛巾拧干了丢桶里,穿上T恤跟裤衩出去。
站在澡堂外面,戚丰唇边的弧度不见,他揉额角,“老伙计,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贺鹏迎面走过来,手里提着一桶水,来洗澡的,他从戚丰身旁经过,吹了个口哨说,“没看出来,戚工头耍流氓的功夫比我还强。”
戚丰充耳不闻,他找了个偏僻的地儿舒服了回宿舍,周阳几个玩的兴起。
快十一点的时候,闹声才停下来,要不是明天还要上工,他们恐怕都会玩一个通宵。
工地除了公共澡堂,还有个公共厕所,里头有四个隔间,左右两排小便池,有时候排不上号,人又急,就在厕所里大小便,很脏。
夜里一个工人提着裤腰带来上厕所,他听到里面那间有声音,在黑暗中试探的问,“阳阳?是你吧?”
周阳喝了很多酒,醉醺醺的,他大着舌头回应,“嗯。”
那工人拉肚子,噼里啪啦的放了会儿鞭炮,发出舒坦的叹息,“你最近不是抽好烟,就是喝好酒,是不是发了啊?”
周阳嘟囔了句什么,又像是在爆粗口,听不太清,他喝的太多了。
“要是发了可要带着你哥我啊,啧啧,中华烟就是好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想抽什么烟就抽什么烟,那一定爽死。”
那人听到里面那间传来哗啦哗啦冲水,夹杂着衣物的摩擦声,周阳好像是在穿裤子,那声响持续了一会儿,似乎裤子穿的不太顺利。
他刚要说话来着,就听到那个隔间的门开了,脚步声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
“臭小子,都不等我。”
厕所里突然静下来,周围又是黑漆漆的,那人莫名的有点发毛,他也打消了再蹲十几二十分钟的念头,擦了屁股离开。
第二天就出事了。
早上有人去上厕所,发现最里面那个隔间里倒着一具尸体,眼珠子外突,脖子上有一圈勒出来的青紫痕迹。
周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