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以前我只觉得这份工作虽然很累但很光荣,所以和别人说起时我也经常为你而自豪,可是上次的事情我才意识到这份职业给你带来的危险远超出我的想象,舅妈不想你冲在前面。”
陈云并没有一开始就和苏璃谈这个事情,而是等晚饭结束后才和众人拉着苏璃在客厅沙发处劝起她。
苏璃心底百感交集,说不出的酸涩,这是她第一次被家人劝说不要再做警察,以前工作时,经常会听到同事抱怨家人不理解,丈夫或妻子要离婚,孩子哭闹见不到爸爸妈妈,无法顾应父母
她明白警察这份工作的特殊性,尤其是对于刑警岗位的同志,来自于家人的不理解会让他们很为难,但每每听到他们抱怨时,心底都会生出羡慕的情绪,至少他们还拥有家人的关心。
前世苏璃过早就没了亲人,之后一直在福利院长大,出事被救,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办法相信身边的人,无法回归正常生活。
那段日子早晚被她握在掌心的是肖卓的肩章,这还是被他抱出地窖时过于害怕从他肩膀处扯下的。她已经记不清自己那个时候是什么状态,或许是因为她握的过紧,肖卓走之前看了许久她手中的肩章,最终也只是抚了抚她的发顶,没有向她要回。
再之后她慢慢恢复,收到肖卓的资助,即使他殉职也没有停止,直到苏璃18岁成年的时候才结束,她也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终于成为一位和他一样的人。
陈云见苏璃没有回应,继续道:“小璃,你不能只想着你自己,我现在只要一想到那差点落在你身上的子弹,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发慌。”
苏璃回神看向陈云,抿了抿唇,想说那种情况并不多,可是谁也不能确定每次出去执行任务会遇到什么情况,思量了片刻还是无奈沉默,此时才意识到当初同事隐藏在抱怨里面的,更多是自己的无力与愧疚。
苏衡双手环胸坐在侧边小沙发,看着苏璃问道:“为什么不说话?”
“可是我这是我的理想,是我一直坚持在做的事情。”苏璃没办法用所谓的谈话技巧去说服他们,在面对苏衡的质问时,只能这样干巴巴地回道。
“呵!”苏衡被气笑,嘲讽道:“什么理想?你当我不知道吗?当初你死活要读警校不就是因为周子尧?现在扯到理想,难不成他周子尧就是你的理想?”
“”苏璃讪讪道:“不是扯这个做什么”
“不是你先和我鬼扯的吗?如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哥哥,就听我的话,换个工作,去公司或者在家,哪怕你继续去学你感兴趣的事情,我都可以支持,但是警察,不要再做了!”
陈云握着苏璃的手,言辞恳切道:“我知道你不怕危险,可是别让我们再提心吊胆了,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向阿玉交代。”
祁文玉是苏衡和苏璃生母的名字,陈云与她自小交好,一直唤她阿玉。
苏璃为难:“总要有人去做这些事”
“那为什么非得是你?”苏衡逐渐失去耐心,脸色难看,语气也变得冰冷。
“不是。”苏璃摇头:“它不是非得是我,而是不止是我。”
她擡眸望向苏衡,眼神认真说道:“没有我,也还会有其他的公安同志,他们都在不停追寻真相与公正,是我选择成为他们,成为他们的万分、百万或者千万分之一,或许我踏入这行业的初衷不是那么纯粹,但现在我真的很热爱这个岗位。”
“其实做这行并不是只有危险这项缺点,还有很多,要随叫随到,没有饭点,为案子连轴转不能休息,最主要还会面对许多人性的最阴暗面,会看到心理扭曲杀害他人的凶手,会见到感情出轨设计谋杀枕边人的罪犯,还会遇到无德老师、无良长辈、吃人恶俗”苏璃顿住,沉默几秒后平静道:“单论这个职业,它不适合任何一个人,可是为什么还会有很多人在这个岗位上坚守着?”
她看着苏衡微张的口,打断道:“我知道你会说,他们可能是为了生活,当然不排除是有这个理由,但这个理由不一定能让他们坚持那么久,我觉得他们更多的是一种信念,坚守的信念,寻找真相的信念,追求公正的信念,为人民服务的信念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可总要有人站出来维护这一份安宁。”
“你问我,为什么非得是我?那我问你,为什么不能是我?”
“我热爱这个岗位,我能做好这份工作,而我恰好也有了这种信念,那我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
苏衡语塞,祁家客厅一片静谧。
陈云握着苏璃的手微微收紧,眉心深深拧着,她没想到苏璃的态度会这么坚决,也不知道再如何开口去劝说。
良久后,一直没开口的祁建宁站起身,因为他突然地动作,间接打断了苏衡与苏璃的对峙,众人目光也都转向了他。
祁建宁看着苏璃眼底的坚定,语气沉沉道:“做下去吧!做你想做的事情!”说完转身便走向楼梯处,离开了一楼客厅。
“建宁”陈云望着祁建宁的背影,眉头拧的更紧,他这一发话还让自己和苏衡怎么劝。
“小璃,到外婆这里。”祁外婆对着苏璃招手。
苏璃和陈云坐在苏衡对面的另一侧沙发,主沙发处刚才坐着祁建宁和祁外婆,如今祁建宁一走,祁外婆便将苏璃唤到身边。
苏璃刚坐过来,祁蓉便从外婆的另一侧挪到了苏璃身旁,半边身子靠着苏璃,双眼微微放光地望着她。
祁外婆瞳孔颜色已经变淡,她目光在苏璃脸上巡视,轻轻点头说道:“确实吃不好睡t不好,这脸又瘦了,眼底也泛着青黑。”
她眼眶微微发红,拍了拍苏璃的手:“像你舅舅说得那样,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外婆也支持你。”
“妈,你怎么也这样?”陈云有些不高兴道。
祁外婆看着苏璃的脸,笑着说:“小璃不仅长得像文玉,性子也像文玉,当初文玉想出国,学她喜欢的物理,不想嫁人,我和你爸还有建宁都不同意,担心她人生地不熟,国外多远啊!通不了消息,发生危险我们都不知道,而且我们都舍不得文玉,后来”
她眼泪顺着脸颊沟壑流下,苏璃急忙帮她擦去,祁外婆继续徐徐说着:“后来她被困住一生,直到去世时才发现她在那个世道,竟然还偷偷藏了好几本书在她陪嫁箱子的最下面。”
“建宁把那几本书偷偷带回农场,被农场人搜到的时候,他宁愿被打折腿,也要护住那几本书,你忘记了吗?”祁外婆看向陈云:“我很后悔,我们都很后悔,我只要一想起我的小文玉,就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不让她出国?为什么不让她去做想做的事情?”
“所以阿云,有时候我们看似安稳合适的选择,对他人来说就一定是好的吗?我和你爸还有建宁,已经犯过一次错误了。”祁外婆收回目光看向苏璃:“小璃也并不是昏了头去做事的人,你刚才也听到了,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会遇到什么,可是她还是想做,那就让孩子自己选择吧!”
她又转头对着苏衡问道:“你忘记当初苏宁强不顾你意愿,逼着你去当兵的事情了吗?你自己都憋着一股子劲和他相争,为什么还来为难小璃呢?”
苏衡双手手肘搭在岔开的双腿上,眼睫低垂望着面前的地毯。
二楼尽头书房里,祁建宁从墙边书架最下面拖出一个红木小箱,又折回书桌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再走回来后他直接席地而坐。
“啪嗒!”清脆地开锁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很清晰。
祁建宁掀开红木箱盖,拿过一个头花,又移开一支老式钢笔,最后从最下面抽出几本页面发皱破损,还沾染了几处暗红斑驳血印的书籍。
他小心翼翼地想抚平上面的褶皱,但又害怕会让它变得更加破损而不敢用力,高大至天花板的书架衬得祁建宁背影很渺小,夜风不断从窗外吹过,但没有带走一丝房内的沉郁。
另一边肖家气氛倒是还挺轻松,乔望飞和和美美地吃完这顿饭。
收拾好厨房后肖母回房间休息,肖卓三人则搬着凳子来到了小院,那张躺椅依旧是肖婉的专座,她晃荡着手里的玻璃杯微眯着眼望向星空:“就是少了红酒杯。”
乔望飞晚上来吃饭前带来一瓶红酒,肖母不喝,肖卓不多饮,除了乔望飞,剩下大半都入了肖婉的口,她此时眼下脸颊处微微泛红,双眼也有些迷离。
肖卓看了她一眼,眉头微微蹙起:“她到底喝了多少酒?”
乔望飞笑了一声,倚着门框抿了一口红酒:“不多,也就三四杯,她的酒量你还不知道,人菜瘾还大。”
肖婉坐起身,盯着乔望飞,拿着玻璃杯的手怼向他,口齿略微含糊质问道:“说谁呢?”
乔望飞立马讨好笑道:“说我呢说我呢,婉姐注意酒杯,拿稳可别洒了酒,这可是最后一杯了。”
肖婉此时醉意已经越来越明显,她表情比以前更生动,眼睛迷迷瞪瞪打量着乔望飞,指着他的玻璃杯说:“给我倒点!”
“”乔望飞扶额:“这我都喝过了。”
肖婉头一扬:“喝过了又怎么样?我又不嫌弃你,小时候又不是没吃过一碗饭,而且我还喂你吃过饭呢,你分我点酒怎么了?啊?”
乔望飞身子微凝,看着她这副稍显无赖的样子,许久没有说话。
最后在肖婉一声声催促中,无奈叹口气,走上前半弯着腰将手里的玻璃杯靠近肖婉的玻璃杯。
肖卓摁了摁眉心,对着乔望飞出声提醒:“你不要再给她倒了,晚上要是闹得我妈睡不着觉,她下次见到你还得要说你。”
肖婉嗖地转头对肖卓凶道:“你闭嘴!”但眼睛望着的方向与肖卓站着的位置有点偏差。
她凶完肖卓又回头仰视着乔望飞,摇头说道:“别听他的,多倒点,我才没喝醉,不会闹。”
乔望飞肩膀微微耸动,眼中笑意都要溢出来,他努力压着上扬的嘴角重重点头:“嗯,不听他的。”
“还是我望飞弟弟听话。”肖婉另一只手往前伸,够了半天才拍着乔望飞肩膀感慨说道。
乔望飞手顿住,眼睑低垂,然后虚晃一下玻璃杯没有倒出半滴酒,他站直身体,语气淡了几分:“好了。”
肖婉看看自己的玻璃杯,又看看乔望飞的玻璃杯,呆呆问道:“倒了?”
“嗯。”乔望飞转身走回了门框边,重新倚着回道:“倒了。”
肖卓看的一阵无语:“你就这么怕她?干嘛老是顺着她?还费这心思去哄她。”
乔望飞又喝了一口酒,双眼望向前方,轻声道:“你不怕她吗?毕竟做了我们二十多年的大姐。”
他话刚落,由远及近的汽车声就传来,肖卓立马转身看去,苏璃的车很快就出现,然后经过院前。
乔望飞瞧着肖卓这番动作,哑然一笑。
“你回来了?”
苏璃停好车便往单元楼走,因为还在想着之前在祁家的事情,便没注意到肖卓小院的动静,因此刚靠近小院就被突然出声的肖卓吓了一跳,手中的钥匙也掉落在地。
借着月光和小院微弱的灯光看到肖卓站在院子铁栏旁的身影,她这才轻舒一口气蹲下身捡起钥匙。
肖卓发觉自己刚才吓到苏璃后,颇为尴尬地用手背轻蹭鼻尖:“刚吓到你了?”
“没事。”苏璃摇了摇头,注意到院内站着的乔望飞,还有躺椅上半躺着的肖婉,问道:“你们刚吃好饭?”
肖卓摇头:“吃好有一会了,这会儿在聊天,你要不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乔望飞就在门框边高声道:“苏璃,进来聊会天啊!”
“苏璃?”肖婉睁大迷离的双眼,坐直身体,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就连躺椅下都瞅了一眼,奇怪嘟囔:“哪呢?”
乔望飞、苏璃、肖卓:“”
肖卓继续问苏璃:“进来聊会吗?”
苏璃垂眼看向肖卓腕间的手表,刚想开口询问时间,下一秒肖卓就直接将手腕穿过铁栏伸到苏璃眼前。
她错愕地看着突然伸到面前的手,几秒后回神看了眼时间,还不算太晚,便点头道:“好”
“我去开门!”肖卓风一般跑开,带起一片落叶,正好落在肖婉的脑门上。
好字刚发出一半的苏璃有些呆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乔望飞笑出声,戏谑说道:“快去门边啊!不然他开门半天看不到人,还得跑回来喊你。”
苏璃被他的语气搞得面色有点发窘,立马擡步走向单元楼内。她到时肖卓果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到她过来直接将人迎进屋。
两人靠近小院时,肖婉还在看着从头上取下的落叶,眼底盛满了疑惑,她举起落叶望望天,锁着眉心半天不解,困惑看向乔望飞:“天上咋还会下树叶儿了?”
乔望飞嗯嗯点头:“对对,下的树叶儿。”
苏璃手指向肖婉,不确定问道:“她这是喝醉了?”
肖卓:“是有点醉,她酒量一般,喝了三四杯就这个样子了。”
“我没醉!”肖婉反驳,握着玻璃杯的手晃晃悠悠指着肖卓两人的方向,对乔望飞大着舌头说道:“你和他们说说我没醉!”
“嗯嗯嗯,你没醉。”乔望飞快速敷衍说着。
酒杯里的半杯酒又被肖婉撒了一小半,她望着被酒打湿的手背,皱起眉头不高兴道:“你再给我倒点!”
“好好好。”乔望飞应声,然后仿着之前,快速虚晃一遍:“行了,倒好了。”
肖婉满足了,美滋滋地抿了一口红酒。
苏璃眼底染上笑意,冲淡了一些从祁家离开时的沉重心情。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肖卓问向苏璃,除了肖婉半躺着,其他三人都站在小门边。
苏璃眼睑微垂:“舅妈他们找我有点事,就多聊了一会儿。”具体是什么事情,她没有多说,转而看向握着玻璃杯的t乔望飞:“你今晚不回去了?”
“嗯。”乔望飞点头:“都这个点了,和他凑合凑合睡一晚得了。”
“不凑合!”肖婉又插进话,她反过来趴在椅背上,下巴抵着躺椅最上方,摇着头说道:“过日子可不能凑合!”
乔望飞脸色微变,之后又恢复原样。
苏璃看着肖婉这副呆萌样子,莞尔道:“你姐姐喝醉的样子还真的挺可爱。”
“啊?”肖卓惊讶,哪里可爱?分明就是慢慢开始发酒疯的样子。
肖婉右手食指翘起,左右摇摆,否认道:“我没有醉!”
乔望飞逗她,随意搭腔道:“你怎么证明你没醉?”
肖婉右手指向他:“你是乔望飞!”然后手指右移:“小苏璃!老肖卓!”
肖卓额角直抽,瞬间心梗,一口老血卡在心头。
“哈哈哈哈哈哈”乔望飞顿时笑开,笑声张扬,他笑过之后将玻璃杯中最后一口红酒都倒入口中。
下一秒肖婉又指着肖卓对苏璃道:“我告诉你啊!他看上你了,但是我们不要他。”
她眯着眼瘪瘪嘴:“你还小,他年纪有点大。”
“噗!”乔望飞一口红酒全都喷了出去,目瞪口呆地看着肖婉这个坑弟的姐姐,回神后瞄了眼还呆愣在原地的两人,紧绷着嘴角,不敢让它上扬,肖婉这一张嘴可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苏璃和肖卓愣愣地对视一眼,又立马错开视线。
肖卓大脑嗡嗡直响,呼吸都停滞片刻,他双脸蹭的爆红,很快这片红就蔓延到他的耳垂,脖子处。
“她我”肖卓磕磕巴巴,不知该说什么,他两步走到肖婉面前,将她从躺椅上拽起身,拖着她往屋内走,闷声道:“她她喝多了,胡说八道,说,说胡话!”
肖婉一边被他半搀半拖着往里走,一边叫喊着:“我没喝多,才没说胡话,你就是唔唔唔”她的嘴巴被肖卓捂的死死得。
苏璃等肖卓将肖婉带回屋,才脚步微动:“我我先回家了,明天明天还要上班。”
她断断续续说完,不等乔望飞的回应就转身快步离开了这里,没一会儿门口就传来关门声。
乔望飞回想着肖婉的神来一嘴,还有肖卓爆红的脸,以及苏璃通红的耳垂,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