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了家
小鱼带着苏璃穿过大厅,走到后院长长的走廊,木棍敲击红砖地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晨间的迷雾消散全无,柔和的阳光透过木廊檐落在苏璃脸上,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她仿佛又闻到了那混杂着各种苦涩的消毒水味道。
蓝白花砖墙壁上方的深蓝色窗帘布严丝合缝地挡住了窗外的光线,怒容让她本就布满皱纹的脸变得沟壑更深,她眉心的川字紧的差不多能夹死一只苍蝇。
病房里的其他人都皱着眉看向她们,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这位大发雷霆的老太太。
她长着老年斑干瘦的手隔着白色的病床被一下下重重地落在苏璃身上,怒不可遏骂着:“我让你乱跑,我让你乱跑”
只有七岁的苏璃躲不开,只能哭着断断续续地解释:“我没,我没乱跑,他说奶奶摔倒了,我才跟他去的。”
“你还嘴硬!我打死你算了,你也不要回家了”
刚推开门的女护士慌忙跑过来拦着,她推开老太太:“你这大娘做啥?孩子刚醒经得住你这么打吗?你是亲奶奶嘛!”
“你护着?那你把她领走吧,我不是她奶,我养不了了。”老太太喘着粗气指着苏璃:“丢人的东西!”
“大娘你说的啥话,不给你说过了?你家孩子没出事!”女护士快速看了眼右侧病床的人加重语气说道。
她放开苏璃,急地站起来:“她就是被吓着了,受了点伤比较虚,你在闹啥呢!”
“出没出事有啥区别?你说有啥区别!她回村里要咋办?”老太太越说越激动,她后背抵到墙,弯着腰双手无力地拍着自己的大腿:“该咋把她带回去啊!”
苏璃发怔地望着奶奶,听不懂她和护士阿姨在说些什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带她回家。
不过,后来她就明白了。
“姐姐,你是不是冷?”小鱼握着苏璃的手收紧:“姐姐的手变得好凉。”
苏璃回过神踏上最后一层楼梯,轻声道:“我不冷。”
小鱼点了点头,将木棍擡起不再用它在地面探路,用气声说着:“姐姐,我们轻轻过去。”
“好。”苏璃收拢手掌,将小鱼的小手包裹在掌心中,牵着她慢慢地向前走。
小鱼刚开始擡脚还有些踌躇,走过几步后就不再犹豫,越来越相信苏璃。
她们在要经过活动室时蹲了下来,之后就一直保持半蹲着的姿势走出活动室外的走廊。
最后一间房的窗帘没有完全合上,苏璃刚站直身体就被屋里的陈琴看见了,她错愕地对上苏璃望进来的视线,然后快步走了出来。
“你怎么过来了?”陈琴先是低声问苏璃,之后又看向小鱼:“是她带你”
苏璃赶忙摇头,同样压低声音:“是我拜托她带我过来的。”
陈琴看着不仅牵着苏璃,就连身体也贴向苏璃的小鱼,眸底划过讶异之色。
小鱼是差不多五岁的时候,被父母丢弃在医院附近,她自己流浪了一段时间才遇到乌静被带回来,不知道她之前经历了什么,对人一直都带着防备,除了乌静和自己,很少见到她这样靠近t其他人。
陈琴叹气,回头看了眼房间,带着苏璃和小鱼向前走了走,直到走廊尽头才停下:“他应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临走前想来看看孩子。”
小鱼重新来到了陈琴的身旁,她手搭在小鱼小小的肩膀上:“来这里的孩子都是苦的。”
陈琴感叹完偷瞟了眼苏璃,面上微微发红,不太习惯这种卖惨的行为,但想起乌静的话,只能硬着头皮说。
“我知道。”苏璃看向右后方那个小房间:“我能进去看看吗?”
苏璃看出陈琴的窘态,琴姨一直是这样,只喜欢做事不善交谈,但她知道琴姨刚才的意思,也知道琴姨肯定是被乌静逼迫着交代了许多话,但她说不出口,只能干巴巴说一句孩子苦。
陈琴比乌静大了十几岁,两人在树园一人主内一人主外,苏璃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来历、什么关系,树园的人都不知道,就连街坊邻居也都不清楚,她们从来不说,她们很和谐。
苏璃印象中两人只发生过一次争吵,还是在她们已经迈入中老年的时候,那时陈琴不愿意让乌静在社交软件上说太多树园的事情,她们用起手机都笨笨的,所以不懂网上的交流,也不明白键盘侠和黑子是种什么存在,准确来说,她们就不知道这两个词,骂起来只会很生气地说他们咋这么会擡杠?
有一次陈琴从园里孩子口中得知乌静被人骂了,说她卖惨骗钱不得好死,陈琴很生气,让她不要再发了。
可是乌静不愿意,她说她虽然没有像网友说的那样演戏,但她确实是在卖惨,哪怕十人里面有九人在骂她,只要有一位好心人愿意捐款那就够了,就能再送一个去学校了。
苏璃也是那时候知道自己为什么是树园孩子中第一个能去学校上课的人,因为她后面又加了句,‘不是每个孩子都像小璃那样幸运,有人一直资助。’
很久之后苏璃才知道这个资助人就是肖卓,不止苏璃,他资助了很多孩子,大多都是他办案过程中遇到的,后来他殉职,肖家将他所有的资产整合好继续保留着资助。
陈琴为难地咬唇:“进去后不要出声。”
“好。”
陈琴半弯腰将小鱼抱了起来,已经近十岁的小鱼虽然不重,但也不算轻,可是陈琴抱起来却很轻松。
她轻手轻脚地带着苏璃进了房间,坐在椅子上,头带毛线帽的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去继续望着隔着镜子的另一个房间。
原来这是面双面镜,苏璃打量了一圈这个小小的房间,里面堆了不少物品,这个房间常年是锁起来的,好心人捐赠的东西以及树园储藏的物件都放在这里,算是一个小仓库。
“豆苗都背对了。”乌静夸赞的声音透过双面镜隐隐传了过来。
被叫做豆苗的孩子害羞的要往乌静怀里钻,乌静背对着双面镜坐在地上,将豆苗重新扶着站好。
男人从椅子上起身,慢慢地向前挪,最后直接坐在地上,手贴着镜子像是想摸摸孩子。
“豆苗,想爸爸吗?”
乌静刚问完对面孩子的脸上就没了笑,她耷拉着脑袋摇了摇。
男人另一只手捂着嘴,肩背轻轻颤抖。
“小骗子,你昨晚还哭着找爸爸呢”
苏璃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的越来越紧,指甲快要陷进皮肉中的刺痛感都没有让她松开。
“小骗子,你昨天还没睁眼就对着阿琴喊奶奶,可把她气坏了”
“我们小璃怎么都不会笑啊!小璃对着镜子笑一下好吗?”
乌静握着苏璃的小手贴在镜子上,指着镜子中苏璃嘴角的位置:“提一下,快提一下。”
苏璃没有动,她又用头抵着苏璃的肩膀哼哼唧唧地撒娇,苏璃最后还是被她逗得笑了
涂学玮被吓得捧着相机的双手一抖,诧异地望向左后方,那里有棵大槐树,树干巨粗,树冠极其茂盛,严严实实遮挡住他们的视线,只能听到那个方向不断传出争吵的声音。
“什么情况?”涂学玮咕哝。
男生丝毫不感兴趣,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不知道。”
“走开啊!听不懂人话吗?”这次女生的声音有些崩溃,听着声音和刚才的女生不是同一人。
此时山顶上其他人也或多或少注意到槐树那边的动静,有的人看了一眼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有的人探头探脑地望了望,但没有要走过去的意思,也有人实在好奇是什么事情,挪了挪脚向那个方向走去。
涂学玮就是最后一种人,他走了几步发现男生没有跟上来,反而背过身看向其它地方。
“走啊!一起。”涂学玮噔噔地跑回来,抓着男生的胳膊就向槐树后面跑去。
“我了个去,流氓啊!”涂学玮一到看眼情况惊讶出声。
靠近山边的地方,三四个女生被一群二流子似的男人围在了那里。
为首的是一个长得中等身材,略显肥胖的男人,他一张脸泛着肥腻的油光,两只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几位女生。
站在他身侧是一个身材矮小,体格单薄的男人,他的笑容看起来同样异常猥琐,双眼露出色-欲的目光:“别呀!一起玩玩呗!认识认识嘛!”
他话音一落,其他几个围着的男生都发出恶心的笑声,应和声不停。
“嘿嘿。”
“对啊,一起玩玩呗!”
“你们几个女生多不安全,咱们正好可以护着你们!”
他们有意无意的动手动脚,色迷迷地看着那几个女生。
涂学玮左右看了看,眼睛瞪大问身旁的人:“怎么没人帮忙?”
男生瞥他一眼,转身想要离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说的啥话!”涂学玮将他拽住,皱着眉看他,对他说的这句话有点生气:“我去帮她们!”
他将脖子上的相机取下来放到男生手上:“你不帮就给我拿着相机,小爷我自己去英雄救美!”
男生满眼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捋着胳膊上的衣袖,爬个山都吭哧的人,感觉他是要去找死:“你打得过”
他话还没有说完,涂学玮就大喊着冲了出去:“你们把手放开,一群大男人欺负什么女生!”
“”男生蹙着眉翻了个白眼,等着他挨一顿揍再去捡尸。
果然没两秒,涂学玮就和两三个男人扭打起来,准备来说,应该是他单方面在挨揍。
“你有病啊!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我姐是警察,让他们住手赶紧滚!”
男生原本目光都在挨打的涂学玮身上,听到这个声音时立马转向那几个女生,然后瞳孔猛地一缩。
祁蓉一直站在几个女生的内侧,之前一直被她们挡住了脸,此时慌乱一阵后才看清了她的脸。
“哎呦!警察啊,我好怕呢~”被祁蓉警告的肥胖男人嘴里说着害怕的话,可是坏笑的表情和猥琐的语气并没有感觉到一丝害怕。
他将耳朵上夹着的烟拿下来叼到嘴里,又从皮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对着祁蓉吐出一大圈烟雾,拉长音说道:“快让你姐姐来抓我。”
肥胖男人看她气得眼睛发红,将烟夹在食指与中指间又对他吹了个长长的流氓哨,然后用夹着烟的手指突然提了提祁蓉身旁穿着长裙的女生的裙子:“穿这么少冷不冷啊?腿挺白呀!”
女生尖叫一声,祁蓉立马上前,将女生挡在身后,一脚踹上了肥胖男人的下身。
男人顿时惨叫一声,疼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弯下腰缓了片刻:“贱人,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祁蓉她们站的位置靠近崖边,前后还有右边都各站了一个流氓拦着,即使动了手也没法往外跑。
肥胖男人抓住了祁蓉的手臂,另一只手高高地擡起,祁蓉挣扎不开,眼睁睁看着男人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近,她闭上了眼,结果没有等到巴掌,等来了一阵男人的哀嚎惨叫声。
她猝然睁开眼,惊讶地看着本来要落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被另一只手握住向外拧着发出‘咯嘣’的声音,肥胖男人的惨叫声越来越高。
拦着女生的其他两个男人,本来还在兴致勃勃地看大哥搞事情,完全没注意突然冲出来的男生是从哪儿跑出来的,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呆愣在原地。
另一边还在揍涂学玮的几人,听到大哥的惨叫声都错愕回头,除了肥胖男人一直在惨叫,其他人顿时都有些状况外。
“t靠!你们都愣着干啥?干他啊!”
肥胖男人痛地吼了一声,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快步向男生冲了过来。
男生空余的一只手握拳锤退一人,然后躲过一拳后又将另一人踹倒在地,拦着女生的两个男人率先被他打散,他侧过头看向还有些呆愣地祁蓉:“走!”
男生一直没有松开扭着肥胖男人的手,转身将他胳膊向后翻转,带着人向崖边靠近:“住手!再不住手我就把他推下去!”
他的语气很冷,刚说完就将肥胖男人的半截身子推到了崖边外,吓得男人嗷嗷喊着:“停手停手!赶快停手!都不要打了!别松开,别松开我啊!”
其他男人霎时间都停了下来,不再向男生这里冲。
涂学玮‘呸呸’地吐了两口灰,从地上爬起来坐着,双手向后撑在地面,两只眼睛冒星星地望着男生,感动极了,我就知道!他肯定不会不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