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26)
苏璃看着前方停在路边杂草地上的汽车,对驾驶座的高进宝提醒道:“就停这吧,前面开不了了。”
肖卓下车看了眼车牌,又微眯眼眺望远方弯绕的小路:“是省厅的车,后面的路要走过去了。”
四人对省会市中心的路都不熟悉,更别说其下永桥镇内石南村了,所以他们一路边对着买的地图边与路人打探才摸到了这里。
山路虽然绕的人发晕,但好在岔路口不多,找过来也没废多大的功夫,如今看到省厅的车,说明他们确实没有找错路。
几人带好随身物品,将行李都丢在车里,锁好车才向前走去,他们步行了大概半个小时,途经了两个村,才终于到了石南村村头。
石南村距离宁海市要比省厅近上不少,因此如今也刚中午十二点的时间。
他们进村走了不到百米的路,就遇到几个端着碗坐在路两边吃饭聊天的村民,这些人从苏璃四人出现后就停止了交谈,一个个都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高进宝收到肖卓眼神,便上前向村民打听石大勇家的方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红双喜香烟,走到跟前先散了几根烟,之后才开始问路。
石南村村民大多只抽旱烟,陡然收到烟脸上刚染上笑意,结果一听他们也是找石大勇家后,面色就淡了几分:“你们也是警察?”
高进宝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
村民便随手向前一指:“顺着路走,就能看着了。”
然后重新坐在砖块上吃饭,其他村民也都吃着饭继续聊他们的话题。
苏璃挑了挑眉,颇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们的态度。
几人没法,只好继续沿着路往村里走,村民确实没有诓他们,刚走了几分钟,四人就碰到蹲在路边抽烟的左车齐和陈岗。
两人眉头紧锁,双眼出神地望着前方,手中的香烟已经燃烧了一半,淡淡的烟雾缭绕在他们的周围,烦躁的气息都要从他们身上溢了出来。
肖卓率先走了过去,陈岗和左车齐听到脚步声,以为是队里的警员,视线都没转过来,没精打采问:“咋说?还是不知道没见过呗?”
肖卓:“什么?”
陈岗和左车齐先是一怔,然后同步仰头看向肖卓,陈岗站起身拍了拍外套衣摆上沾到的灰:“到了啊!来挺快。”
肖卓刚准备说话,左车齐就探头左右望了眼,只看到高进宝和刘明站在不远处,奇怪问道:“苏璃呢?”
肖卓瞥了他一眼,侧过身对着刘明和高进宝的方向轻擡下巴,淡淡道:“不在那儿吗?”
刘明和高进宝看到他们都望了过来,便擡步向三人走去,两人身体一动,站在他们身后的苏璃这才露了出来。
苏璃注意力都在路边树上绑着的老黄牛身上,大概是昨晚梦到小时候的关系,看到老黄牛就想起以前奶奶让她骑着牛犁地的场景。
那时她在苏根苗家看到电视里主角骑马的片段很帅,就一直幻想着自己骑马,但村里马肯定是没有的。
苏璃就把目光转到了二爷家的狗-来财身上,她每天省口粮偷偷连喂了好几天来财,自以为和它打好了商量,结果小腿刚骑上去,来财就和村里其它土狗干起架,直接将她摔了下去,额角磕在石子上流了好多血,奶奶听到她的哭声,出来看又吓了一跳,边骂她边背着她去卫生院处理伤口,最后额角还是留了个小小的疤,头发长出来之后才没有那么明显。
这件事没过多久,就到了耕地的时节,奶奶借来了二爷家的老黄牛犁地,然后满脸嫌弃的把苏璃抱到牛身上坐着,老黄牛温顺,没有把她甩下来,苏璃也因着犁地骑了大半天的老黄牛,拿着个小木枝过足了她的武侠瘾。
左车齐走过来说道:“这牛老了,好像要被卖了。”他和陈岗在这边蹲了有一会了,牛主人牵牛从他们面前过时,和身边村民说了嘴牛干不动准备卖的事情。
他们自己养的家用牛是有感情的,一般不会自己杀着吃,老了做不动活的时候就会卖给牛贩子。
“嗯。”苏璃应了声,然后收回视线.
小苏庄村有牛贩子,二爷家的老黄牛就卖给了村里的牛贩子,牛贩子宰牛后除了二爷家没去买,村里其他人家多多少少都买了些肉回来吃,奶奶也去了,做了锅香喷喷的牛肉粉丝汤,所以苏璃搭着馒头含泪喝了两大碗。
陈岗和左车齐一人主讲一人补充,与肖卓几人对接石南村目前的情况。
死者疑系石大勇,至于为何‘疑’?是因为石家父母不相信画像上的人是自己大儿子石大勇。
石家一家七口人,石父石母,石大勇与其老婆樊桃,石大勇子女石翠翠、石雪松,石大勇弟弟石二勇。
如今在家的只有石父石母,樊桃与石雪松,石翠翠在县里打工,平日里不在家,不过陈岗他们已经联系县城警员去寻人,石二勇也不在家,石母说其去外地打工了,但说不出是去什么地方。
省厅几人早上到石南村就直接去了石大勇家,但因为石家人先是否认画像上的人是石大勇,后又不大愿意与警方沟通,然后诸葛浮就做主取了石父与石雪松的样本安排人回省厅做DNA比对,警员已经走了三个多小时,此时大概已经在检测了,结果出来就会给石南村办公室打电话,所以村办公室里也安排了警员在等结果。
其实等不等结果,陈岗几人都已在心底确认死者为石大勇。
一来是因为石二勇这个人,初始石父石母对于石大勇的问题并没有特t别排斥,只是当诸葛浮询问了几句石二勇的事情,让老人家感觉到了不对劲,后面就不断否认画像上的人为石大勇。
二来就是因为诸葛浮提出DNA比对时石家人的神色,当他们听说可以这样验出死者是否为石大勇,除了石雪松,剩下三个大人面上都出现了慌张的情绪,尤其是石母,后面还试图阻拦警方采集石父与石雪松的样本。
之后他们就分开行动,诸葛浮带人继续做石家人的思想工作,询问石大勇的情况,陈岗和左车齐带队在村里走访村民,打听石大勇家人的情况。
陈岗和左车齐向他们介绍石南村情况的时候,去村民家走访的两名警员回来了,陈岗看他们表情就知道又是同样的结果。
左车齐不死心问了句:“咋说?”
警员叹气:“同样的话。”
他们早上到石家时的动静比较大,不少村民都跑过来看了会,后面就不明白村民是怎么了,大部分人态度都变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
走访时,有的村民看见他们面色就淡下来,询问时也答得敷衍,有的村民态度倒是挺好,但回答的他们也摸不清是真还是假。
就一个村民最近一次见石大勇是什么时间的问题,都能得出不低于三个版本。
这个村民说一两个月没见着了,那个村民说十月初的时候见过,还有村民说前两天还在村里看到石大勇,总而言之他们也分辨不清这些人说的话。
苏璃四人听完,也都不太能理解,按理来说普通群众对于警员的态度一般不会如此。
“哎呀,咋办啊!”一道尖利的女声突然响起,众人一怔纷纷向声源处跑去。
不止他们,附近几户村民也都放下碗往同一方向走去,边跑还边高声问:“贺大娘咋了?”
山村平地不多,房屋建的比较密集,小路巷道也就多,而且都七扭八歪的,听着声但也不好寻是哪家人。
好在几个村民听出人,跟在他们身后跑,没一会儿就到了贺大娘门前。
众人只见一个碗被打翻在地上,碗里的饼和菜落了一地,贺大娘急得手都在发抖,她拼命拍着面前小男孩的后背,声音高喊:“吐啊!快吐啊!”
苏璃先是看向散落一地的菜,在里面看到了几粒黄豆,又见小男孩双手抓着自己的喉咙,表情痛苦张大嘴喘不过气。
她神色一凛在众人反应过来前,疾步跑了过去。
这时也有村民发现小男孩是被食物卡住了,七嘴八舌都在建议。
“快让他弯腰,使劲拍后背。”
“咳嗽咳嗽,给它咳出来。”
但这些建议试了都没有用,小男孩发不出声音,眼泪大把大把的往下掉,面部逐渐发青。
这时苏璃跑到了他的身边,拨开贺大娘的手,从身后抱住小男孩,一手握拳顶在他剑突下,另一手握紧拳头快速向内、向上反复冲击他的腹部。
贺大娘和村民因为苏璃的出现呆愣了几秒,虽然看出来她是在帮忙救孩子,但不明白她的动作。
贺大娘担心苏璃浪费时间,急声道:“快放下来,得拍后背,你顶他肚子没”
“咳咳”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小男孩就从口里吐出一颗不小的黄豆,然后剧烈地咳了几声,面色也逐渐恢复了血色。
苏璃这才松开孩子,走到前面对着太阳的方向擡起他的下巴轻声道:“啊嘴巴张大点。”
看了几秒后对一旁的贺大娘说:“嗓子有些红肿,这两天给它吃清淡点。”
贺大娘愣愣点头,询问小男孩真的没事之后,才满脸感激地对苏璃道谢。
苏璃摆了摆手表示没事,和村民又聊了几句被食物卡住时该怎么处理,感觉气氛差不多的时候,苏璃转而开口询问了石大勇家的事情。
肖卓他们数人闻言也都走上前来,左车齐侧过身避着村民对苏璃竖了个大拇指。
上一秒还在和苏璃笑着说话的几位村民,下一秒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色讪讪。
左车齐见状夸张道:“不是吧?都不说你们本就应该配合警方工作了,她刚刚才救了你家娃,你们都不愿意说啊?”
因着左车齐的话,贺大娘面上微微发红,她不大高兴地回怼左车齐:“咱们又没说不说。”
另一位大娘也跟着道:“就是啊,咱们又没想着瞒什么,你们问的时候不都说了嘛。”
“你们那说的”陈岗在后面轻踢了下左车齐的小腿,让他闭上了嘴。
贺大娘看了眼苏璃:“实在是你们警方说的话太没头没脑了,还怀疑是二勇害了石大勇,这咋可能呢?二勇这人咱村里人都晓得,打小就是个老实的人,哪怕那死的真是石大勇,也不可能是二勇害得。”
“就是啊!咱们一听你们搁这怀疑二勇,都不想吱声了,万一说错啥话害了二勇咋整?”
众人听完原因都有些意外,这石二勇在村里风评这么好的吗?
苏璃含笑道:“那你们就想岔了,警方现在对石二勇只是怀疑,还需要取证调查是不是他,所以才会在村里走访大家,如果你们真的想帮他,就应该和警方实话实说,我们调查完如果不是石二勇,不就能洗清他的嫌疑了吗?而且你们这样子遮遮掩掩,只会让警方加深对他的怀疑,这不是帮他反而是害了他。”
一个中年男人撇了下嘴:“你们警方万一抓不着人,硬赖在二勇头上咋整,又不是没出过这样的事。”
刚有些犹豫的村民闻言又跟着点头。
“是啊!前面村里不就出了个事,人家都说自己没偷东西,镇上派出所非说是他偷的,硬给人逮进去蹲了几个月。”
苏璃敛眉:“确认没犯事吗?是哪个村的人?我们可以安排警员过去调查,如果真被误抓了肯定要处理办案的警察。”
在村民怀疑的眼神中,她指着陈岗几人的方向继续道:“他们是省公安厅的警察,职级高能力也强,别的不说办案肯定是讲究实事求是的,绝对不会出现你们说的那种情况,你们想想,他们如果真的不管青红皂白认定是石二勇害的人,还需要在村里走访大家吗?不还是想多听听多问问,了解清楚情况,省的抓错人嘛。”
贺大娘在一旁轻声道:“说的也是,前面村那小伙子被抓的时候都没在村里问问,听说直接就闯进屋里把人逮了。”
几个村民在心底琢磨了会,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二勇要是没做啥错事,警方查清楚也就没事了,他们要七扯扒拉的乱说,倒显得二勇有问题似的。
之后警方再询问情况的时候,这几位村民都你一句我一句好好答了。
村里人对石大勇的想法与石二勇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石大勇在村里是个人人厌的人物,用村民的话来说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他自小性格就又凶又横,和他一圈长大的村里孩子都被他揍了一遍,就连村民要是说了他几句,他都要砸你窗户,揪你菜地报复回来。
“你们是不知道,说实话他小的时候那发狠起来的样子,就咱们大人都怕,要是骂他一句,就站那死死瞪着你,眼神狠的哟,被瞪得大人心里都发怵。”
村里人后面都不让自家孩子和他一起玩,避着些省的惹麻烦,但石家自己人又闭不了,石大勇年纪小的时候,石父还算是能管住。
左车齐问:“怎么管的?”
贺大娘扬眉:“打呗,还能怎么管?”
石大勇小时候挨得打不计其数,石父下起手来也狠,硬是想要把石大勇揍老实,但没得用,打狠了石大勇也会哭着说以后不敢了,结果没过两天又是那副样子。
一位和石大勇差不多年纪的男人说道:“他就不晓得是咋回事,小时候大家一起玩,他说不高兴就不高兴,又是大喊大叫又是动手打人,你都不晓得哪里不顺他的意了,动不动就眦牙喊着要打要杀的。”
“要说最惨的还是二勇,他比大勇小四岁,你们都不晓得被石大勇欺负的有多厉害。”
石大勇十来岁之前,石父还能压制他,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石父也就有心无力了,他喝完酒后连石父石母都说打就打。
“他爹那鼻子凹的那块,就被石大勇打的,鼻骨打断了,又没钱治,现在鼻梁还是歪的,眼睛还不好,查是白内障,石二勇要t给他爹带医院瞧,石大勇不让,两兄弟打了一架,最后也没瞧着,石二勇后面偷偷给他爹拿了点药吃。”
“他娘不也是,都八十多岁了,说他两句上去就给她两巴掌,这搁谁身上能受的住?”
“我看最命苦的还是他媳妇小桃,有时候半夜在村这头都能听着小桃被打的哭喊声,石大勇这人就是个畜生!”
“以前翠翠那丫头不也是,喝农药,用刀拉手脖子,不愿意活,好在后面搁县里找了个活,不用在家里住了,就是挣得钱大部分还是被石大勇搜罗去吃喝了。”
“他家这个情况,把二勇也给耽误了,周边这些村没人愿意进他家门。”
“这谁敢进门啊!又不能分家,石大勇根本不管这些,他爹一提分家就挨揍,他三天两头不着家在外面混着惹事,吃用都指着石二勇还有小桃他们挣,咋可能愿意分家。”
“啥?村里人为啥不帮忙?这咋帮?那家伙狠起来就砸你家门要揍你要杀你的,谁敢去掺和啊!”
“就他那惹祸的劲,在外面也得得罪不少人,以前就有人找到村里来,搞不好他招惹到更狠的人,直接给他干没了。”
“石大勇要是真没了,说不得还是件好事,要我说你们警察也别查了,他死了,他家里的人还能好好过过日子,咱村里也能安生点。”
村民七言八语基本将石家的情况说得差不多了,他们说到最后收不住现在还在骂着石大勇这个人。
另一侧苏璃这些警员却是越听越沉默,大多数都皱眉沉着脸,没想到石大勇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苏璃倒是因为石大勇染色体异常,考虑过他会易怒,性格或许不好,而这些可能性也许会致使他与外人发生冲突,变成对方的杀人动机,但她也没有想到石大勇竟然会这么恶劣。
肖卓的唇线拉直,声音被情绪影响,染上些冷硬,他看向村民又问了遍他们印象中最后一次见过石大勇是什么时候。
之前说一两个月的村民恰好在这里,他回想了下还是说一两个月前,确实印象中挺久没有见过石大勇了。
但另一个村民沉吟片刻回道自己在十月初的时候隐约在村里看过他,虽然隔了段距离,但瞅着个头还有走路姿势感觉就是石大勇。
苏璃看向陈岗问道:“是哪个村民说前两天在村里见过石大勇?”
陈岗身旁的一位警员回道:“石大勇家左边隔着挺大一片菜地的一户人家,是个短头发的大娘。”
“左边短头发”贺大娘出声道:“那不是董芹嘛,要是她说的,那可能就真在前两天见过人,村里就她家离石大勇家还算近点,要这样说的话,那死的就不是石大勇了呗?”
苏璃垂眸,唇角小幅度地扯了下,缓慢的说:“说不准是她看错了,我们再去问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