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30)
不知道石二勇是听到警方已经在他房间找到血迹的缘故,还是因为看到肖卓和苏璃,他没有如山洞中所想的那般抵死不认,而是在沉默一会儿后主动承认杀害石大勇的事实,并且在警方询问下交代了作案经过。
石大勇此人性情暴躁,脾性恶劣,家中只要有人不顺他意,便不管对方是谁都会动手,往日他犯起浑来,石二勇在的情况都会拦着,虽然他很多时候都打不过石大勇。
因此石二勇担心自己外出打工后家里其他人日子不好过,于是在临走前一晚找石大勇商量,答应将在外挣得钱给他一半,只要他别再对家里人动手,否则以后不会再给他一分钱。
石大勇本身就易怒,再加上当天又喝了不少酒,听完石二勇的话觉得自己被威胁了更是直接火冒三丈,两人没吵两句便动起了手。
石大勇叫嚣着他想做啥就做啥,还让石二勇必须把钱都给自己寄回来,少一点都要揍石父石母。
石二勇很火大,既担心自己走后家里父母的日子,又恨石大勇这些年毁了他们家所有人的生活,激愤下便动手打死了石大勇,之后分尸。
“一开始我想着直接把他丢在后山算了,可又想到村里人也会去后山捡柴摘野菜,所以我就带上了火车。”
他将之前买好的硬座票换成了软卧票,等到半夜包厢人都睡着后,他才偷偷开窗将尸块一点点抛到车外。
石二勇看了眼苏璃:“你半夜突然醒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
他因为在抛尸,所以精神一直在高度紧张的状态,在发现苏璃疑似醒过来,便立马闭眼假装睡了过去。
石二勇喃喃道:“我以为这样哪怕被人发现也找不到家里,但我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
站在外围听完石二勇交代的村民们一片哗然,他们皆是震惊地说不出话,在心底骂石大勇害人害己,又在心底惊惧石二勇竟然杀了自家大哥还分尸!
同村民的议论纷纷相比,石家门前的众人则显得异常安静,只有石家人轻声啜泣的声音。
片晌,石母突然跑到石二勇面前对着他身旁几位警察跪了下去,陈岗和左车齐正好就站在这,心底一咯噔当下就往两侧跳开。
“求求你们放了二勇,死的是我家儿子,他死就死了,那是他活该,我家不追究。”石母哭喊求道:“要我能提起刀,我宁愿自己杀了那畜生,二勇他不是个坏的,他全都是为了我们。”
诸葛浮没左车齐那俩人躲得快,被石母拽住了裤脚,冷肃的脸顿时裂开:“您您别这样,这是人命案子,不是您说不追究就不追究的”
他手忙脚乱的想要把人拉起来,奈何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瞅向不远处的苏璃:“快,快给她拉起来!”
诸葛浮话音还没落,项洁玉就已经走过来半拉半拽地想要将石母扶起,努力了几下还是没有拉起来,石母推开她由跪变成坐,仍旧哀嚎不已。
石二勇双眼通红,不停劝说苏母起身,村里人看到这一幕又不禁红了眼眶。
一片哀伤气氛中,肖卓平静的声音响起,他面向村民,问道:“三号晚上你们有听到石家争吵的动静吗?”
村民们顿时一静,彼此间相互望了眼,纷纷躲避肖卓的视线,他们这种反应相当于变相回答了肖卓的问题。
肖卓淡淡道:“看来是听到了。”
他转而看向石二勇:“你与石大勇从争执到杀人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结束的事情,村里其他人既然都听到了动静,石家就这么点地方”
肖卓的目光从石家人身上过了一圈:“他们没可能听不见,为什么在你的供述中,从头到尾都没有石家其他人的影子?”
石二勇舔了下干到起皮的嘴唇,怔怔地看着肖卓:“他他们都在房间,我和大哥在外面”
肖卓盯着他:“听到动静也没出来?”
“没出来我们都怕,都怕了,他动起手来没得轻重,去劝去拦都会被打。”石母掩面哭道:“咋可能听不着动静,但我和老头子不敢出来啊!我想着还和以前一样,闹过就闹过了,后面在房里听消停下来,就觉得好了,可没想到没想到这会说人没了。”
她声音嘶哑:“连着五六天没见到他回来要钱的时候我感觉出不对劲了,可我不想琢磨,没了他日子太好了”
石母颤颤巍巍擡起右手,只蜷起大拇指:“已经四十多年了,才过了几天这日子呜呜呜”
项洁玉鼻头发酸,眼泪不自觉滑下,她背过身抹了把脸,不止她,在场不少男警员也都眼眶发酸。
“你呢?你和他听到动静也没出来吗?”
众人疑惑地看向发问的苏璃,她此时正站在樊桃面前,手指着几步外的石雪松。
石二勇惊慌,急切喊道:“没,他们都没出来,就我和大哥在外面,我杀了他,然后又挑水冲了院子,都是我一个人干的,他们啥都不知道!”
苏璃对石二勇的话恍若未闻,直直注视着樊桃,重复问道:“你和他听到动静也没出来吗?”
石翠翠一直搀着樊桃,察觉到她身体猛地紧绷起来。
她脸色一变,扶着樊桃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挡在樊桃身前瞪向苏璃:“小叔都说没出来没出来,你是聋了听不着吗?”
“是吗?”苏璃轻问了声。
她对樊桃发问后,诸葛浮、肖卓几人也都望向了樊桃,他们之所以没有在抓到石二勇就离开,主要是因为都还记得苏璃之前说过一句话,‘凶手可能不止一人’。
苏璃从樊桃身后收回目光,转过身望向石二勇:“说一遍你杀人的经过。”
石二勇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前都说了,吵上头了就动手”
苏璃擡手制止了他的话,指向石家堂屋:“我说的是,你在哪个位置,如何杀的他,之后又如何分尸,每一步都重新走一遍。”
陈岗拉着人向堂屋走:“在哪儿?”
石二勇走了两步才回神,指着堂屋与厨房中间的地方:“这这儿,我们在这说的话,吵起来后我一气之下就杀了他。”
苏璃手指向外墙:“用什么杀的?斧头吗?”
“嗯。”石二勇看向外墙:“是斧头,我砍死了他。”
“怎么砍的?你站在这里和他争吵,他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拿斧头过来砍他吗?”
“不不是,吵吵完他往屋走,我拿斧头的时候他没看着。”
“然后呢?你拿到斧头之后砍向了他哪里?”
“砍向砍向”石二勇又快速吞咽了几次唾沫,眼神向上似是在回忆:“砍向了脖子,对,我砍了他脖子,然后然后他就倒了,我又连砍了两下,之后我怕家里人出来看到,就把他拖回房间了,然后剁了几块装进袋子”
樊桃抓着石翠翠的双手倏地收紧,石翠翠吃痛,通红着眼看向她。
苏璃向前走了两步,脚尖在地面点了点,问道:“是站在这里砍的吗?”
石二勇点头:“对,是这。”
苏璃看着他沉默许久,最后平静说道:“撒谎,石大勇不是你杀的。”
村民们面面相觑,明明石二勇都说了杀人经过,怎么又不是他杀的了?
石二勇眼睛瞪大得像铜铃,黢黑的脸庞冒出一层细汗,他摇头:“不不是我杀的,真是我杀的!”
苏璃手背敲了两下外墙:“如果你站在这个位置用斧头砍了t石大勇的脖子,那他的血势必会溅到外墙上,可这外墙上没有血。”
“我刷掉了,我用水刷干净了!”
“这可不是被刷过的外墙,你好好看一看,没有一块存在被刷过的痕迹。”苏璃放下手:“泥坯墙被刷过会是什么样子,你应该更清楚不是吗?”
她看到石二勇张嘴欲反驳又说道:“哪怕干掉,近期的状态也不会同常年累月形成的外墙一样吧?”
石二勇呼吸急促,眼神闪烁:“我我记错了,不是这个,是往外一点,在那边,所以血没溅到墙上”
“是吗?那你知道石大勇后脑勺受过锤击吗?”苏璃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继续说道:“我刚才问过你砍向了哪里?你说脖子,可在此之前,石大勇后脑曾受到过击打。”
苏璃转过身,往樊桃的方向走去:“像是被铁锤敲击所致,但你家并没有铁锤,不过我看外墙留下的斧头形状,敲击面似乎偏圆形,是吗?樊桃。”
一直垂着头的石雪松,此时擡起头看向了苏璃。
她话落,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中,静到远处的狗叫声都传了过来。
项洁玉出神地望着苏璃,不知道她心底在想些什么。
“我敲得!我先敲得他,他倒了之后我再砍得人,是我是”石二勇激动起来,陈岗被他带得趔趄了两步,刘明和高进宝赶忙跑过来帮忙桎梏住人。
“是我!”樊桃擡眸看向苏璃,眼眶中的泪水将落未落,她唇角上扬,笑着说:“是我,我砸了他的头,把他砸死了,二勇只是帮我处理了尸体,人是我杀的。”
石母大口喘着气,眼泪流得更凶,嘴里喃喃道:“桃儿”
她撑着地缓慢爬起来,颤颤巍巍走到樊桃身旁,抓着她的胳膊,哭着说道:“桃儿,我苦命的桃儿”
樊桃一直没落的眼泪这才大颗大颗滚了下来,石母用粗糙的手擦着她脸上的泪水:“是我家害了你,是我家对不住你”
石父石母当初以为给石大勇找个媳妇,他就能好好过日子,所以绕了好几个村找到了樊家。
他们隐瞒了自家的情况,樊家父母也只想要笔高彩礼,拿到石父石母攒了一辈子的钱,急匆匆就把樊桃嫁了过来,害她痛苦的过了大半辈子。
石母抓着樊桃的手:“是我自私,我该早点让你离开这个家,可我太自私了,害你苦成这样”
樊桃嫁过来,石大勇虽然没有多大转变,但他发泄的对象变成了樊桃,石母心底疼惜樊桃,但又想让她忍下去,只要她在,那她和石父的日子就能好过一点。
石母说了许多,樊桃一直没吭声,她只望着苏璃,良久后哑声问:“要我说遍杀人经过吗?”
她放开石翠翠和石母,走到堂屋前:“是在这儿,石大勇喝完酒折磨了我一通,然后他出来去茅厕,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日子了,跟在后面用斧头砸了他的头,然后他死了。”
樊桃双手并在身前:“把我抓起来吧,人是我杀的,二勇他当时不在家,回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他只是帮我处理了尸体。”
肖卓看向石雪松,他正双手紧握望着樊桃。
苏璃先移开目光,看向外围探头张望的村民,轻声道:“到屋里说吧!”然后在众人不解的视线中,率先走进石家堂屋。
肖卓低声对诸葛浮说道:“安排人看着村民,别往石家凑。”
“什么意思?”诸葛浮眼中满是疑惑:“你俩看出什么了?樊桃不是认罪了?”
肖卓摇了摇头:“她没交代明白。”
村民们满头雾水地望着石家人和警察接连进了屋,奇怪地向前凑,结果被警员拦在了外面。
有村民问道:“他们咋都进去了?”
警员指着后方:“别瞎打听,赶紧都回家忙自己的事去,这都几点了,你们家都没活吗?”
村民白了他一眼:“都出了恁大的事,咱们哪还有心情回啊!”
“是啊!唉,石家这事没想到桃儿和二勇都折进去了,为了石大勇那货,真不值当。”
“他俩杀人了欸,刚不说嘛,杀了还给剁了好多块,听着怪吓人嘞。”
“啥吓人啊,这事谁摊上不都想把石大勇大卸八块,要搁我身上我恨不得多稀碎丢了喂猪喂狗!”
“可别糟践猪狗了,给丢茅坑就照了。”
“这家都被石大勇害惨了。”
男警员在前面听的蹙眉:“行了行了,干啥都不能犯罪,碰着事了就去报警。”
说要剁了喂猪狗的大娘翻了个白眼,撇着嘴问:“报警?这事咋报警?他打爹揍娘,折磨桃儿这些事你们警察管吗?真找着你们的话,你们咋处理?”
咋处理?男警员眼一瞪:“警察会对石大勇进行严厉的批评教育,让他不许再对家里人动手。”
另一位大娘嗤笑:“教育?他家老头子教育了一辈子都没教育过来,你们说两句就能教育好?可别整这些没用的,我家姊妹她闺女,人家城里人,也老是被她男人揍,不找了警察嘛”
她身旁一人问:“咋样?咋处理的?”
“处理个屁,来了句家事他们没法管,教育了男方几句,又和稀泥搅合了一通,然后就走了。”大娘手一摊:“后面不仅她闺女,她和她男人都被女婿家揍了,你说这还找谁说理去。”
男警员想反驳但不知道说啥,站在外面看着村民的几位警员皆是喉头一梗,因为他们想了下,如果是自己接到了这种警情,或许也是这种处理方法。
大家都会想,毕竟是一家人,吵吵闹闹太正常了,再加上自古都说劝和不劝分,他们总不能劝人家散伙吧,要真这样劝了,俩夫妻回头又和好,不显得他们里外不是人嘛。
他们俱在心底叹口气,感叹怪不得人总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此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缓慢西移的太阳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乌云遮蔽住。
没一会儿山村就由远及近起了风,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枝头还没完全枯黄的叶子也被风卷起,晃荡几圈,然后落在污水泥泞中,染了满叶腌臜,再大的风都卷不起来它了。
随着风而来的还有缓慢降下的温度,警员看着村民被风吹的已经开始缩头,又劝道:“回家去吧,都在这吹啥冷风?”
大娘倪了他一眼:“咱们要等里面人出来问结果。”
警员有些无语,这群村民好奇心咋就这么重,刚想说你们问也不一定会告诉,再说你们知道结果也没啥用啊!
结果另一位大娘跟着点头说道:“是的,咱等出来问问,给桃儿和二勇求求情,他们太不容易了。”
后头的村民纷纷附和,一个个双手插进衣袖也没有离开,反而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村民。
警员一怔,想告诉他们樊桃和石二勇是杀了人,不是你们求求情就能没事的罪,但看着这群人直勾勾望着石家合上的房门,这些话还是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