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32)
永桥镇没有看守所,所以载着樊桃三人的车直接去了县里,苏璃这辆车则在永桥镇停留了一段时间,带着项洁玉到医院看完手伤,又将人送回家后才离开。
樊桃几人暂时被送去了看守所等待后续调查,因为时间已经不早了,肖卓四人只好在这里待一晚,明早再返回宁海。
众人刚定好旅馆,左车齐便攒动着出去吃夜宵,大家一整天都耗在了石南村,午、晚两餐皆没进食,此时基本全是饥肠辘辘的状态,所以对于他的提议,都欣然同意了。
左车齐曾经因为案子在这个县待过一段时间,所以对附近的吃食还算了解,他带着众人连钻了两条巷子,最后来到一条通亮类似大排档的街道。
街道位于江边,左侧一整排都是有店面的小馆子,右侧因为靠江,没有房子,便摆了不少各式各样的地摊,小百货、小零嘴、算命、卖艺等等。
左车齐带着众人在一家海鲜烧烤店外坐下:“这家店好吃,我之前经常跟着他们本地人过来。”
出来的人除了他们还有部分省厅跟过来的警员,笼统十多人,一桌坐不下只能分成了两桌,好在烧烤店外还剩了两张桌子没有人。
“我和你们说啊,搁这吃饭就得在外面坐着吃才有感觉,可以望江又可以看有意思的景。”他看了眼手表的时间:“快了快了,等会这边还有表演的。”
另一桌的警员好奇问:“是啥表演?”
左车齐指着右侧偏中间的一块没有摆摊的空地:“就那儿,有时是杂耍有时是街头唱歌,不晓得等下是啥?”
刚巧这时烧烤店女老板过来给众人点餐,闻言便笑道:“唱歌表演,杂技晚饭那场耍过了。”
警员也笑着应:“唱歌也照,吃着饭还能有表演看,自在!”
“是得,这不,来吃饭的都不在店里坐,宁愿在外面吹风吃饭也要看表演。”女老板笑了笑,给众人点好餐就回了店里。
等了大概十来分钟,陆陆续续便开始上菜,忙乎这么久的案子对大家来说算是结束了,不少警员肩上一松,便想整点酒喝两杯,再加上陈岗和左车齐俩酒蒙子搞事,诸葛浮只好同意女老板上点酒,但还是交代了不能多喝,明早还得回省里。
酒过三巡不少警员都没有之前那么拘谨,话也多了起来,吵吵嚷嚷的说着话,直到右侧江边靠中位置响起了音乐声,众人才安静了下来,都侧过身或者背过身望向声源的位置。
表演的是三个年轻人,他们上身穿着皮衣夹克,下身穿了条蓝色牛仔喇叭裤,抱着吉他贝斯唱着一个很火的组合去年发行的一首歌。
陈岗喝的脸双脸通红,虽然人看着还是清醒的,但说话语气已经比往日漂浮了许多,他吐掉虾皮,咂摸了两下嘴巴:“别说,这仨人唱的还真可以,有那味了。”
“让汗水尽情飘散~”
“告诉我What-sYourName”
“接受这邀请函”
饭桌上的人颇有些惊讶地看向已经站起来挥t着手跟在乐队人后面吼歌的高进宝,左车齐和陈岗在怔愣片刻后也站起来一同吼歌,感觉到这排街附近坐在外面吃饭的人若有若无望过来的视线,诸葛浮尴尬地将手撑在额头挡住脸。
好不容易熬到一首歌结束,刘明和诸葛浮伸手快速将三人拽了下来,他们还在意犹未尽的时候,几声‘啪啪’的掌声就响了起来。
肖卓嘴角含着的笑还没落下,手一顿侧头看向身旁的苏璃,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背对着饭桌而坐,正面望着又开始唱歌的乐队鼓掌,听这鼓掌的声音,就能想到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正在肖卓疑惑之时,苏璃又用双手在嘴边围了个圈喊道:“好!好听!”之后再次‘啪啪啪’的鼓掌。
肖卓身体微微后仰,微勾着头看向苏璃,只见她脸颊已经泛起了一层淡粉色的红晕,双眼发亮的望着前方:“”
陈岗和左车齐还以为她在夸他们,嘿嘿笑了两声,刚要谦虚几句,就听到肖卓诧异的声音:“你喝酒了?”
苏璃扬着下巴摇头:“没有啊!我喝的是杨梅汁。”
吐字虽然清晰,但状态明显不对,肖卓拿过她的杯子凑近闻了下,隐约能闻到一些酒味。
左车齐一拍脑袋:“是杨梅酒,这家店老板自己酿的酒,每桌都会送,味道还行,但后劲挺大。”
苏璃意犹未尽的转过身坐着,微瞪眼从肖卓手里夺过自己的杯子,一口气将剩下的杨梅酒喝完,小小地打了个酒嗝:“tasty!”
她手覆在胸口,感觉心跳加快有些不适,晃了晃脑袋起身:“我要回家休息了,菜很好吃,谢谢款待,再见!”然后在一桌人错愕的视线中转身就往身后走。
诸葛浮哑然:“还怪有礼貌,这是喝多了还是没喝多?”
陈岗丢掉手里的木签:“没吧!你瞅,走的还是直线嘞。”
肖卓叹口气站起身,拿过苏璃放在桌边的包:“你们继续吃,我先带她回去。”说完也离开了饭桌。
左车齐立马将手里的酒杯放下,塞了一口肉,含糊不清道:“我陪你”
他后面的话顿住,皱眉不解地看向捂住他嘴巴的人。
陈岗等肖卓走开两步才对左车齐嫌弃道:“你可消停点吧,用得着你陪?”
左车齐:“干啥啊?”
陈岗看左车齐还想要起身跟过去,‘啧’了一声凑近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左车齐双眼越瞪越圆,半天才艰难吞咽下口中的食物,小声茫然问:“真的?”
“不然嘞?”陈岗继续夹菜往嘴里送:“你小子悠着点,哪天给人惹毛了,我和诸葛可拦不住啊。”
另一边走到街道中间的苏璃突然拐了方向,走到乐队面前蹲下,双手在外套口袋里掏了半天,最后掏出一小团纸币放进面前的吉他包里。
苏璃丢的是张五十元面值的纸币,在一堆几角几元的小硬币中显得尤为显眼,站在最前面的长发主唱眉头一挑,当即走过来道谢。
“啊?”苏璃听到道谢的声音迷茫仰起头,目光在长发男人脸上转了两圈:“帅哥,加个v吗?”
刚走到身边的肖卓:“???”
被夸帅哥的长发男人抿唇笑了笑:“v是什么?”
以为对方不想加好友的苏璃撇了下嘴,撑着膝盖起身:“不加拉倒。”
长发男人看着吉他包里的钱,想了想说道:“你要不点首歌吧!”
“点歌?”苏璃又回过身,笑道:“好啊!”然后她说了个歌名。
长发男人一怔:“什么?”
苏璃又重复了一遍。
长发男人懵懵回头问身后的两人:“你俩听过吗?”
身后人不出所料的都摇了摇头,其中一人还说道:“没这首歌吧?”
“怎么没有?”苏璃反驳,然后肯定点头:“有的!”
另一人说道:“那应该传唱度不高,我们没听过。”
苏璃竖起右手食指摇了摇:“不可能。”
肖卓看她脸颊淡粉色已经逐渐加红,猜测她酒劲开始上头,醉得更厉害了,便上前对乐队三人不好意思道:“她喝醉了,你们继续表演吧。”
苏璃拍开肖卓试图拉着她离开的手:“我没醉!”
肖卓无奈:“我们走吧,别耽误别人表演。”
长发男人摆了下手:“没事没事。”
确实不耽误,都怪苏璃给了太多,他们已经完成今晚的目标了。
他看向苏璃:“要不你哼两声,我们听听能不能想起来。”
“我的心我的心”苏璃当即哼了两声,然后顿住,一脸期待:“想起来了没?”
长发男人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
后面一人挠头:“你就哼这点,这咋能听出来,多唱两句呗”
苏璃满脸失望,闻言微笑脸:“都唱完好不好?”
另一人拍了拍身前的贝斯:“好啊!咱们给你伴奏。”
肖卓、苏璃:“”
苏璃手指向吉他包:“我花钱,还让我唱歌?”切了一声转身要离开。
刚才那句听的贝斯男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的,他挺想听听整首歌,见状立马连身激到:“诶?怎么就走了?该不会就没这歌吧?你也只会这一句呗,我就说咋可能还有咱们没听过的歌呢”
肖卓侧过身凉凉地瞟了他一眼,贝斯男被看的一怔闭上了嘴巴。
已经走出几步的苏璃转过身就要往回走,肖卓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臂:“干什么?”
苏璃手一擡:“他激我!”
肖卓哭笑不得:“都知道激你还回去?”
“嗯!”苏璃重重点头:“我这人最受不了别人激我!”
肖卓:“”
苏璃蹭蹭走了回去,站在长发男人支起来的话筒前,回身对贝斯男冷哼了声。
“我的心我的心整栋出租处处都给你”
肖卓握着包带的手猛地收紧,擡眼望向苏璃,漂亮的眸子里翻滚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不远处还在吃饭的几人,突然听到唱歌的变成女声,纷纷惊讶望过来,然后又都愣在原地。
高进宝诧异:“璃姐???”
陈岗眉头高挑:“她还会唱歌?”
诸葛浮回神抿了口酒:“听听,人家这才叫唱歌,你们仨刚刚顶多就是背课文还背的鬼哭狼嚎磕磕巴巴。”
苏璃的嗓音和平时说话时不太一样,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带了点微微的哑意,再加上她恣意的状态,很是惹人注目。
“车子又经过了山,我妄想开着我的烂摩托,去转一转。”
“可是我可是我,可惜我把车卖了”
左车齐收回视线,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小半杯酒,然后闷不吭声埋头撸串。
“治愈你的白发”
歌声戛然而止,左车齐顿了下又擡眸跟着众人奇怪看了过去。
苏璃垂眸站在那儿出神地望着前方街道的水泥石板,对面离得比较近的几桌吃饭的客人等了一分钟,催促道:“继续啊!”
“嘘”苏璃蹙眉食指竖在唇前,又沉吟了片刻,咂舌:“忘词了。”说完便擡脚离开了这里。
众人:“”
苏璃虽然走的不慢,但步伐明显开始变得有点磕磕绊绊,醉的更严重了些。
她走出喧闹的街道,迷茫地望了望四周,又在衣服口袋上上下下找了半天:“我手机呢?”
正在她疑惑之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肖卓一直慢腾腾跟在她身后,隔着两三步的距离。
苏璃转过头看向离自己不远站在树阴影下的人,她刚才就发现了,这个人跟了她有一会了。
她微微眯眼向他走去,隔着两步的距离警告道:“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对面的人声音慵懒开口:“再跟着你会怎样?”
苏璃擡手抓了下耳朵,然后手握成拳举在身前:“我打你啊!”
“扑哧!”肖卓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笑出声,他清咳两声,声音里含着笑意:“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没有,我没醉!”苏璃语气带了些不耐烦:“我自己会打车回家。”
打车?肖卓想她说的是计程车,指着前面漆黑的路:“这里没有计程车。”
苏璃抿唇:“我本来可以用手机叫车,但”
肖卓以为她说的手机是包里的手提电话,嘴角抽了抽:“你可真行,通话费比你打车回旅馆还贵。”
他从阴影处走上前:“走了,带你回去。”
“你”苏璃烦躁的神色僵在脸上,转而震惊地看着肖卓,张了张嘴:“肖叔叔?”
肖卓瞬间一脸呆滞,不可思议地看着苏璃,怀疑自己刚刚听错了。
结果下一秒苏璃又语出惊人开口:“你不是死了吗t?”
肖卓见她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鬼魂吗?你怎么死了还能变年轻?”苏璃嘴巴说着让肖卓气吐血的话,手还伸到肖卓脸庞,指尖轻轻触到他的左脸。
肖卓本来被气的心梗,此时感觉到脸颊处传来的温凉时,喉咙上下一动,眼底倏地暗沉。
苏璃奇怪,指尖微微用力按了两下:“能摸到还是热的?”
肖卓擡手攥住苏璃作乱的手,盯着她的眼睛,哑声喊道:“苏璃”
苏璃先是惊讶地看了眼肖卓,然后垂头看向自己,诧异出声:“你死的时候我才十岁,我都长这么大了,你还能认出来?”
肖卓握着苏璃的手紧了下,然后又松了些力气,喉咙上下滚动一圈,牵着她走进来时的巷道,心底的绮念被她死不死的话冲淡了几分,咬牙道:“我没死。”
“我懂,很多死去的人都觉得自己没死,这就像那些酒鬼,喝醉了却总说自己没醉一样。”
“那你喝醉了吗?”
“没有啊,我没醉!”
肖卓顿时哑然失笑:“明白了。”
苏璃安静了一会儿,直到两人走出第一个巷子,她突然挣开肖卓的手,跑到墙角,不知道做了什么,之后又跑了回来。
肖卓狐疑地看向墙角,只有两株小叶子的植物:“你做什么了?”
苏璃将贴在脸上的碎发别到耳后,双眼亮晶晶地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来找我了。”
肖卓垂眸,看着她已经嫣红的双颊:“为什么?”
“是不是我挺长时间没给你烧钱啊?”苏璃抓过肖卓的手,将手里握着的东西到他的掌心:“礼轻情意重,别嫌弃,我这会没手机也没钱,只能送你这个了。”
肖卓看向手心里躺着两片绿叶片:“”
他手指收拢,深呼吸了数次才忍住将绿叶片丢到地上的想法。
肖卓忿然地把绿叶片塞进了口袋,给了苏璃一个爆栗:“我还没死,用不着你给我烧钱!”然后拽着人继续向前走。
苏璃右手捂着额头,声音带了些委屈道:“我也没办法啊,你也知道当警察有多忙,案子办不完,根本办不完,我本来想着忙完手头的案子再飞去京市给你扫墓来着,但我飞机坠机了”
她声音一顿,直直看向肖卓:“我坠机了我死了啊!”
苏璃霎时间恍然:“我就说怎么能看到你,原来是我也死了啊”
肖卓脚下趔趄,他摁了摁眉心,不明白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苏璃扯着肖卓问:“你死了都变年轻了,我死了有没有变年轻?我现在多少岁?”
“22。”肖卓没有感情的回复,只当她喝醉后在胡言乱语。
“竟然年轻了十岁!”苏璃雀跃,又问肖卓:“你现在多少岁?”
“28”
“你也年轻了十岁啊!这是什么道理?”
“胡说八道的道理。”
苏璃越走越慢,最后被肖卓拖着也不愿意往前走:“为什么做鬼还要走路?不是都可以飘吗?”
她整个人贴在墙上,酒后困意逐渐袭来,摆手说道:“鬼是不用回家的,我在这睡就行,晚安”
肖卓实在拉不起来人,叹口气将手里的包挂在脖子上,蹲下身将人背了起来,吐槽:“都做鬼了还需要睡觉?”
他背着人在第二条巷道走了一会儿,耳边除了苏璃的呼吸声,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声。
前方突然窜出来一只狗,叫了两声又快速跑没了影。
苏璃趴在他耳边突然小声说道:“我以前也有一只狗,叫三十,是叶姐她们送我的三十岁礼物。”
肖卓脚步微滞,然后又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很好,这会都三十岁了,别人喝完酒是发酒疯,她喝完酒是编人生故事。
她小手握拳愤愤挥了两下:“我知道,她们就是在暗讽我单身狗,不过没关系,三十长得好看,我就原谅她们了。”
肖卓不解:“‘单身狗’是什么意思?”
苏璃没有回他,自顾自叹息:“但三十后来没了,我把它毛洗了挂阳台上晒,结果台风来了,我从外地赶回来的时候,它都不知道被吹哪了”
肖卓声音艰涩:“你把狗挂阳台晒?”
“后来叶姐还要送我一只,我拒绝了,三十那款厂家已经不生产了,新款我也不喜欢,没三十的毛好看,终究不是三十了”
“”肖卓闭上了嘴,决定不再接她的话。
“谢谢你之前救了我”苏璃还在轻声絮絮叨叨那些对他来说有些莫名的话:“谢谢你资助我读书可我还没长大给你养老,你就死了”
“乌姐姐带我去给你扫过几次墓,后来我长大就自己去了。”
“我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我也进了公安局,不过我不是刑警,我是犯罪侧写师。”
“你知道吧?我收到录用之后去你墓前告诉你了,我也告诉奶奶了不过她说这辈子都不想看见我,所以我只在心里和她说了”
“我想去抓那个害你殉职的凶手,但他们告诉我,那人已经被你抓住了,唉!我只能帮你扫扫墓了。”
“有时候我会在墓园遇到你的家人,你不要担心,他们都挺好的,只是都很想你”
苏璃有一搭没一搭嘟嘟囔囔倒了一路的老底,肖卓从听的茫然费解到若有所悟,再到恍恍惚惚的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死过?
最后站在亮堂的旅馆门前才回过神,默然道:“你明天酒醒后,最好记得说过的话。”
我也才能好好和你算算莫名奇妙‘英年早逝’的账。
深夜,万籁俱寂,月光透过云层,洒下微弱的光芒,整个世界彷佛都进入了梦乡。
方顺良猛地从床上坐起:“我想起来了!”相片上的人是之前在山脚上碰见过打架的男生。
忽地一巴掌重重拍在他的后背:“孩子都被你吵醒了。”
方顺良媳妇气地将又放声大哭的女儿塞到方顺良怀里:“你哄睡再回来。”
说完自己拉好被子重新躺下,躺下后还蹬了方顺良两脚,让他下去。
方顺良低头和怀里睁着圆溜溜大眼的女儿大眼瞪小眼:“”
肖卓将苏璃放回床上,又扯了扯被子给她盖好,直起身时看到之前睡过去的苏璃又睁着双眼直勾勾盯着他。
两人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苏璃轻声道:“我想起来了。”
“嗯?”肖卓声音低沉,尾音微微上扬,在寂静地夜晚,听起来有种别样的温柔。
“别害怕别害怕有我在的地方永远开满了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