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40)
天空阴沉沉的,大片的云朵簇成一颗颗团状的雪球,拥挤在一起,没有一丝阳光能从云层中穿透。
这样的天气很容易让人感到压抑,街上的人纷纷穿上了厚厚的外套,更有甚者都戴上了围巾,行色匆匆地在路上走着。
技术中队的同事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嘴里还叼着个包子,双眼无神地接过苏璃递过来的装在麦乳精罐子里的兰花和土。
苏璃张了张嘴,看到对面人快要垂到脸颊的黑眼圈,催促的话顿时有些说不出口。
对面人单手抱着麦乳精罐子,吞咽完口中的包子,打着哈欠说道:“结果差不多中午前出来,自己过来拿报告吧。”
肖卓想了想:“中午我们不一定回得来。”玉成旅馆离市公安局不近,而且还不晓得是个怎样的情况。
对面人眉头一挑:“那我可没时间送去”
“不用送。”苏璃拿出纸笔快速写下手提电话的号码,递给了对面的同事:“电话告诉我结果就行,报告我们回市局后再来取。”
对面人点了点头,然后接了过来。
技术中队和刑警队的办公室不在同一栋楼,送好要检验的东西,苏璃又拦住了准备直接离开的肖卓,带着他回到二队办公室。
肖卓看着苏璃在文件柜里找资料,疑惑:“你在找什么?涂学玮和玉富良的资料不是都带了?”
苏璃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孙绪,我在找孙绪的,他的资料呢?怎么不在文件柜里?”
肖卓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蹙眉想了片刻,瞳孔骤然一缩:“你怀疑孙绪也住过那家旅馆?”
苏璃从文件柜前转过身,双手叉腰,眼睛在办公室扫了一圈,最后走向王有志的办公桌:“涂学玮是因为孙绪来到宁海,他肯定是要找孙绪的,玉成旅馆离火车站不仅不近,甚至还相当的远,既然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肯定是有原因的。
他到宁海的时候,孙绪肯定已经出过事了,那去接他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做局的人,或许就是江文。
涂学玮再没出过远门,也已经到有基本思考能力的年纪了,我不觉得他会傻傻地跟着陌生人走。”
肖卓颔首:“所以,接他的人肯定会带孙绪的相关物品证明自己。”
苏璃在王有志桌上堆的文件里找到了孙绪的资料:“同样,他把涂学玮安排进玉成旅馆时可能会说,孙绪就住在这里。”
肖卓:“即使这样也不能完全证明孙绪一定住过这里,接他的人万一只是骗他没有说实话呢?”
“没关系啊,问问又不吃亏。”苏璃耸了耸肩,从肖卓手里抽走文件夹,将孙绪的资料夹在了玉富良和涂学玮的后面:“从地理侧写上来说,一般犯罪者都会选择自己相对熟悉的大环境来实施犯罪行为。”
苏璃边向外走边对走在身侧的肖卓继续道:“首先是容易逃跑,因为对现场熟悉,所以可以在作案后快速隐蔽和藏匿起自己。
其次是犯罪者在熟悉的环境中实施犯罪行为时对环境变量的可预测性比较高,这样他的心理压力相对会比较小,更有利于犯罪行为的实施。”
肖卓接着说道:“所以嫌疑人将涂学玮安排在玉成旅馆,说明他至少是对附近的区域比较熟悉的,这个旅馆在他心理的安全区内。”
两人坐上车,苏璃将安全带系好:“对,还要考虑这个人是怎么认识孙绪的。”
肖卓启动车子驶出市局大院:“这就要看凶手想通过孙绪做局,引来涂学玮的事,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
“倒推一下。”苏璃拿出纸笔摊在腿上:“假如是早有预谋,那孙绪当初跑到宁海市十有八九也是算计中的一环。”
肖卓:“他离家出走的理由和玉富良相同是家庭争吵导致出走。”
孙绪父亲是省财政一名处长,母亲在烟草局办公室工作,两人经常忙于工作,所以孙绪从小是被他奶奶带大的。
虽然他和奶奶住的地方离父母不远,但即使只隔了一条街,还在一个社区住,孙绪父母与孙绪相处的时间还是很少,在去年10月份的时候,孙绪奶奶去世,搬回家中和父母住。
大概是因为最依赖的奶奶刚离世,再加上和父母住在一起的不适应,让孙绪的性情大变,与父母的冲突越来越多,抽烟、喝酒、纹纹身反正孙父孙母越不让他做什么便偏要做什么,直到三月初他们爆发了一场很大的争吵,甚至孙父动起了手,孙绪这才趁他们没注意的时候,收拾东西跑出了家。
孙绪父母在其孙绪走后的第三天才发现他带钱离家出走了,之后他们动用关系四处调查,依次在省内几个市区找到孙绪的踪迹,直到三月中下旬孙绪出现在宁海市。
他们联系到李局,李局将这个事情交给了一队去跟进,寻找数月但一直无果。
“孙绪之前的调查记录很足,孙父母承认当时争吵爆发的原因是因为提到了孙奶奶,这对孙绪来说不可提前预见事件,因这个缘故离家怎么看都不像早有预谋。”苏璃在‘早有预谋’四个字的后方打了个叉:“而且孙绪出现的地方并不规律,完全就是一种没有目的地,走到哪就是哪的状态。”
“所以你倾向于孙绪来到宁海市是个意外。”
“对,而且孙绪虽不像涂学玮被父母管束的很紧,但同样没有离开过省市,很难认识外市的人。”
“如果不是早认识早有联系,那就说明嫌疑人和孙绪的碰面纯属偶然,或许就在嫌疑人熟悉的区域,所以他才会对孙绪下手,可是为什么下手呢?因为涂学玮?”
“想不明白,但我不认为嫌疑人是因为目标涂学玮而动孙绪,我更偏向于嫌疑人是与孙绪发生了一些事而抓了他,之后发现孙绪和涂学玮竟然认识,才想到利用孙绪将涂学玮引到宁海。”
“嫌疑人和孙绪会发生什么事情?又是怎么发现孙绪和涂学玮认识的?”
“这个啊?”
苏璃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相片,是涂父当初随着信件一起寄过来的相片,当然寄过来的不止这一张,还有其他的相片。
涂学玮将信件和这些相片都放在了一起,所以涂父才一把寄了过来,苏璃手里拿着的是一张三寸的钱包照,相片里有四个男生,孙绪、涂学玮还有两个是他们的同学。
苏璃继续道:“小男生嘛,一声兄弟大过天的年纪,四人如果只是要拍合照,像这些相片一样洗个正常的尺寸才正常,但他们特意洗成可以装进钱包的三寸,总不会就是刚好喜欢这个尺寸吧?”
苏璃顿了顿,从包里拿出手提电话打到了传讯台,过了大概十分钟,华颖和涂母就回了电话。
当她询问钱包照的事情,涂母就说起大概是在二月份的时候,涂学玮的钱包里放了一段时间他和朋友的合照,但七月涂学玮生日当天他们一家拍了全家福,她和涂父洗出来做了钱包照,涂学玮看到后也要了一张。
苏璃挂断电话:“涂学玮也是后面才换了钱包照。”
车子停在了新园东路街外,这道街路很窄,汽车进不去,两人拿了东西便步行向里走。
苏璃左右看了看:“这个位置都快要出市区了。”
肖卓点头:“嗯,这条街走到尽头,右转大概五百米的距离就是出市区的十字路口。”
两人都走到街道中央位置,发现才走到22号,肖卓默了默:“早知道直接从另一边开到街尾了。”
这个地方肖卓来过,但只在街头结尾两处停过车,没有进来过,所以不清楚街里面的门牌号分布情况。
好在这条街并不算很长,两人又走了会就到了大致的位置,只是他们环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玉成旅馆’的门牌。
苏璃望向不远处街尾的一间小铺,神情微怔,而后轻笑道:“原来是这里。”
她看向肖卓:“那是t柴姐之前的烧饼铺吧?”
“对。”肖卓指向街尾的路:“之前我们从这边过的时候,是停在那的。”
两人在这站了一会儿的功夫,身后一家理发店打开门走出一位男老板,招呼道:“剪头不?”
肖卓摇了摇头,又趁着机会询问对方玉成旅馆的位置,男老板指了路,两人又向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一条仅够两人经过的小巷道。
在巷道入口离地两米左右的砖墙上终于看到了那个摇摇欲坠的门牌,原来他们一直站在玉成旅馆外面,只是它家的门是朝着巷道开的。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着走了进去。
走进旅馆的大厅,一股陈旧的气息铺面而来,墙壁露出斑驳的砖块和剥落的涂料,就连前台的木质柜台都显得暗淡无光,零零散散摆放着一些饮品。
肖卓敲了两下大门,柜台后坐着的中年女人擡起了头,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问道:“开钟点房还是”
苏璃连忙打断:“我们不办入住。”
中年女人神色不耐烦:“那你们来干什么?”
肖卓出示了证件:“我们想要了解下玉富良失踪前的事情,还有其它”
“你们现在来还有什么用?”中年女人突然声音尖利喊道,她站起身双手撑在柜台瞪着肖卓和苏璃:“之前让你们帮忙找的时候不抓紧找,现在我儿子都死了,你们还来问干嘛?”
肖卓惊愕失色:“死了?”
苏璃目光一凝,观察到中年女人的精神不太对。
“对!死了!”中年女人重重地拍着柜台:“都是你们警察不重视,把我儿子害死了。”
她眼圈突然变红,泪水从眼角皱纹处滑下,哭喊道:“他一直哭一直喊,说他好疼,让我带他回家,但你们都找不着他”
旅馆后面神色慌张地跑进来两个人,他们径直到中年女人身旁,中年男人让另一位年轻的女生照看她,自己则走向肖卓和苏璃,问他们是谁?
肖卓解释了两人身份,中年男人也就是玉富良的父亲玉治平,带着两人又向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才开口说道:“不好意思,自从儿子出事,她就病了。”
成雁一直自责自己那天说了儿子,时间久了精神就撑不住了,之后就经常梦到玉富良。
一开始是梦到玉富良对她哭着喊疼喊冷,让她带他回家,后来就梦到玉富良站远处不动也不说话了,只看着她哭,成雁就感觉儿子已经死了。
玉治平和成雁夫妻俩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但此时两人的白发已经从鬓角处快蔓延至发顶,疲惫又苍老。
肖卓望了眼成雁的方向,她正伏在那个女生肩头哭,他收回视线,抿唇问道:“我们想要问问玉富良失踪前的事情。”
玉治平疑惑:“之前不已经和警方说了?”
苏璃出声:“他们争吵的原因是什么?”
“原因”玉治平垂下眼:“还是逼他回去上学的事情。”
玉富良辍学后,玉治平夫妇一直还想让他回去读书,所以找到机会就会和他商量这个事。
但不仅没将人劝回学校,他还和附近街上的那群街溜子混在了一起,整日溜街惹事,怎么说也不听。
后来有一天,玉治平夫妇发现他好像和那群人闹僵了,他们就很高兴,觉得不再和那些人混,儿子说不得就愿意回去读书了,但见他心情不好也就没急着和他说这事。
结果没过几天,他就带回一个男生住进家里的旅馆,成雁看到这男生的第一眼就头疼起来,那时天有些热,男生进来时只穿了件半截袖,俩大花臂就大剌剌地露在那,看着就很不好惹。
肖卓听到‘大花臂’时身形一震,立马从文件夹里拿出孙绪的相片:“是他吗?”
玉治平接过相片,眯起眼打量了好半天,才说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那孩子感觉没这么乖,要真像相片上这个样子,孩子他妈也不会和富良吵了。”
苏璃沉吟片刻,翻出那张三寸的钱包照,之前的相片是孙绪奶奶去世前拍的,这个钱包照才算是孙绪的近期相片。
玉治平看了钱包照便立马认出了孙绪:“就是他,就是这个孩子,欸?”
“怎么了?”
“这个男生怎么也在相片上?”
苏璃凝神望向玉治平,轻声问:“哪个男生?”
“他。”玉治平手指点在涂学玮头上,奇怪道:“他们认识啊?”
“对,他们认识。”苏璃先将涂学玮的问题放在了后面,继续问玉富良和孙绪的事情:“你之前说玉富良和他妈妈争吵是因为孙绪?”
“是的。”玉治平垂眼看着相片中的孙绪:“这孩子在我们旅馆住了一个多星期,富良成天跟着他屁股后面。
那天早上,富良去敲他的门,半天没有人应,进去了发现屋里也没人。
富良就下楼问他妈有没有看着他,小雁就说没看着嘛,她也确实是没见着,只不过说话语气不太好,那时富良就不太高兴了,觉得她是在骗他,两人拌了两句嘴就出去了。
后来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心不在焉的,小雁看他那个样子就不高兴了,就说他一个才见了几面的人值得他这样惦记?问他怎么不惦些父母的不容易,让他早点回去上学,说得多了两人就吵了起来,孩子连饭都没吃就回了屋。
我们都不知道他啥时候又出的门,等晚上去他屋里喊他吃饭的时候人就不在了。”
肖卓问:“孙绪呢?他也是从那时起一直没回来?”
玉治平:“那孩子是得,他也没回来。”
苏璃奇怪:“你们之前报警的时候为什么没提孙绪也不见了?”
“啊?”玉治平愣住:“他也不见了?他是不见了吗?我们我们一直以为他是走了!”
他见苏璃和肖卓疑惑,解释道:“富良把他带回来住,我们没有收过他的房费,他走的时候也不用办退房。
像这个孩子,他是办了入住的,走的时候也办了退房,所以我还记得他,头天住进来,第二天下午走的。”
肖卓:“都半个多月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我们这旅馆现在也没啥生意了,说不得哪天就关了。”玉治平苦笑了一下:“自从富良不见,小雁又生病,我也没什么精力好好搞这个了,要不是我那外甥女还在帮忙,估计早就开不下去了。”
他继续道:“这个孩子不是十月三号就是四号,反正就那两天过来住的,那两天正好我外甥女家里有事,我搁柜台看的店,我记得当时他和另一个男生一起过来的。”
肖卓赶忙问道:“那男生你认识吗?长什么样?”
“不认识,感觉没见过,瘦瘦高高的,估计也就十六七岁,他戴了个帽子没怎么看清人。”
“那男生和他一起住在旅馆吗?”
“没,就这个人自己住了,不过那男生第二天又过来了,陪他办了退房。”
瘦瘦高高、十六七岁会是江文吗?
过了一会儿,苏璃又问道:“孙绪的行李都带走了吗?”
“行李小蓝,之前富良带回来那孩子住的房间,是你去打扫的吧?”玉治平回头看向外甥女,问道:“他屋里没东西吧?”
小蓝抿唇没出声,只摇了摇头。
肖卓和苏璃又让小蓝带着他们去了一趟孙绪和涂学玮住过的房间,这两个房间后面都住过其他人,也都打扫过,尤其是孙绪住过的房间,已经没有搜寻的必要。
两人便下楼准备离开,肖卓走之前对玉治平说道:“孙绪和涂学玮也都失踪了。”
成雁已经被玉治平送回房间休息了,此时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只有玉治平和小蓝,两人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肖卓继续道:“我怀疑你儿子的失踪可能和他们出事有关,尤其是孙绪,他之前和你儿子还有过交集,所以你们如果有想到哪些不对劲的地方,可以联系我们。”
他递过去写了二队办公室电话和苏璃手提电话的纸,等玉治平接过,又点了点头,才和苏璃走出玉成旅馆。
两人重新走到街道,肖卓长叹了口气,刚准备说话,身后就传来呼喊的女声。
“你们等一下!”
肖卓和t苏璃回头望去,看到玉成旅馆的小蓝正向他们小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