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炖了大黑鱼,汤汁炖得鲜浓,小妖怪吃得香喷喷的,李柔风也想吃,张翠娥敲掉他的筷子,舀了碗鱼汤给他,冷冷道:“你就别吃了,喝点汤就得了。”
她还置着气呢,李柔风瞅着她身上冒着的金色火苗,知她是怕自己太久没吃东西,突然吃些鱼肉饭食下去,肚腹会难受。
小妖怪在一旁哧哧直笑。
吃过饭,张翠娥收碗,李柔风过去洗碗,张翠娥也不拦着,烧了水,便招呼在外面玩耍的小妖怪进来洗澡。
小妖怪顽皮好动,洗个澡也不安分,在大木桶里玩水玩得十分起劲,溅得张翠娥一脸一身的水。张翠娥一扭头,见李柔风在一旁笑得如春风般和暖,不由得怒道:“李柔风!你来给他洗!”
李柔风果然过来,捋了袖子给小妖怪洗澡。小妖怪用力拍着水,大声喊:“阿——”李柔风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搂过他的脖子贴在他耳边道:“我们来玩说悄悄话的游戏。”
小妖怪果然立刻安静了下来,用手挡着嘴贴在李柔风耳边小声说:“阿父要和我说什么悄悄话?”
李柔风左手抱着小妖怪,右手向张翠娥伸出手来,张翠娥目瞪口呆,把丝瓜瓤子和香胰子递给他。
“阿父跟你讲,阿父小时候特别懒。”李柔风给身上粘着的全是水里的青苔和泥浆的小妖怪抹上香胰子,然后给他搓得滑腻腻光溜溜的,“阿父的娘亲给阿父洗澡,阿父泡在水里就睡着了……”他贴在小妖怪耳朵边说悄悄话,给小妖怪搓干净了背又洗胳膊,一根一根手指和指缝里指甲里都洗干净,小妖怪在他手里乖乖巧巧,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也咬着耳朵和李柔风说悄悄话。
张翠娥在一旁呆若木鸡,只见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交头接耳,极其亲密,这才几个时辰!冤家,真的是冤家,怎么和冤家打交道的事情,到了她手里总就变得这么难呢!李柔风一接手这个小冤家,她才发现养儿子还能这么顺溜!
正生着醋意,小妖怪忽然扒着桶壁喊:“娘!娘!我明天是不是不用去上学了!”
张翠娥虎着脸说:“不上学你是想怎样?”
小妖怪在水里一跳一跳:“想让阿父当老师!阿父说他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比别的老师好一万倍!”
张翠娥在心里大骂一声“李柔风你不要脸!”但转念一想,光束修(古代给老师的学费和礼物)就能省下好大一笔钱,她还不用搬家了——
她扁着声音冷淡道:“李柔风,那你也别走了,留下来给我儿子当老师吧。不过我可提前告诉你,一分钱都没有给你的。”
金色的火焰漂得老高,这就坡下驴下得也太欲盖弥彰了,李柔风摇着头好笑,说:“娘子——”“哼。”他改口:“娘娘——”“嗯?”“你过来一下。”
张翠娥便赤着脚吧嗒吧嗒走过来。李柔风说:“娘娘,我袖子掉了,你帮我卷卷,我手是湿的。”
张翠娥便蹲在他身边,果然垂着头认认真真给他把垂下来的袖子卷整齐。李柔风侧耳听着她的呼吸,精准地捕捉到她的嘴唇。趁她灵魂出窍的时候,他又补了更深的一个,往下离开时,下唇擦过她的下唇,上唇随后也格外缓慢地擦过她的下唇,湿漉漉的舌尖还勾出来,在她的唇珠儿上卷过,个中风流缠绵情致,张翠娥这辈子想都没想到过。
小妖怪在木桶里捂着眼睛大喊:“羞羞羞!好羞羞!”
张翠娥半晌才回过神来,急得脱口叫道:“你怎么在小孩子面前这样!”李柔风淡然道:“他迟早都要学的。”
小妖怪扒着木桶沿儿嘻嘻嘻嘻地笑。
张翠娥脸涨得通红,甩下一声:“流氓!”快步跑了出去。小妖怪说:“娘害羞了!”李柔风笑,以后,他能让她天天害羞。
小妖怪洗完澡,张翠娥便自己去洗。李柔风见小妖怪换好了衣裳,自己溜达溜达进了正房隔壁的房间躺下。他过去摸了摸,是一张小床。他问小妖怪:“你不和娘亲一块儿睡?”
小妖怪自己撸上被子盖好,道:“娘亲太热啦!热死了!”
李柔风低下头来,亲了亲小妖怪的脸蛋儿。小妖怪抱着他凉凉的脸也亲了一下,道:“阿父,我睡啦。”
李柔风为小妖怪掩上了房门,他去浴房外面站着。过了会,张翠娥捋着湿漉漉的长发出来,见到他,道:“别搁这儿站着,到柴房去!你砸死了我的大郎君,今夜去给它守灵去!”
说完扔下他,气鼓鼓地头也不回地走去自己的房间。
李柔风去柴房给大郎君守了会灵,这个青衣江畔的村子格外的静谧,耳畔传来的只有江水拍打两岸青山的湍流之声,偶有一两声猿蹄,没有半点鬼魂的哀鸣。
久违了的宁静。他虽看不到,鼻底却都是潮润的草木芬芳,栀子花香愈发的浓烈,他能想见这一片山川土地清荣峻茂的模样,是世外桃源一般的仙境。
这里的冬天,会下雪吧?不知道下起雪来,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会是怎样的美景呢?他的小娘子和小妖怪滚在雪地里,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忽然无比地期待。
走回房去,不是柴房,是张翠娥的房间。她的房门并没有锁,他轻轻推门进去,听见“呼”的一声,她把灯吹灭了,钻进了被窝里。
他笑了笑,坐到她床边,轻声喊:“娘子,娘子——”
她装睡。
他便脱了鞋袜和衣衫,轻缓地钻进她的被子,久违的燠热与干净气息,激得他浑身一畅。
他喊:“娘子,娘子——”
张翠娥转过来道:“我早嫁别的郎君了,别叫我娘子。”她推他,“下去。”
他自是不动,又有点骄傲地道:“小妖怪是我的骨血。”
张翠娥啐他:“呸!你一个死翘翘的阴间人,哪来的骨血!他是我和别的男人生的。”
李柔风道:“你怎知死翘翘的阴间人就不能有骨血?”他忽的翻身压住她,“也好,你既然非说小妖怪不是我亲生的,那就再给我生一个罢!”
她“啊”地低叫了一声,伸手推拒他,他向来温软,但这晚上偏就被她逼得犯浑了,他不管不顾地去吻她的嘴唇,扯落了她身上本就单薄的亵衣,她是他的女人,是他拜过天地的娘子,他想要她,还不行吗?
她挣扎了一阵子,却忽的在他攥住她胸口的软腻时停了下来。她这一停反让他心慌了,他慌忙撤开手,他想起了她过去所受的苦,想起崔仙琕对她的无礼,现在他这般强迫的姿态,是不是又让她觉得恐惧了?
他低声道:“翠儿,别怕。”她颤巍巍道:“我……我不怕。”却拥着衣衫坐了起来,道:“我想去洗洗。”李柔风一把勾住她往床外爬的细瘦身子,问,“你不是才洗过了吗?”她初时不言,被他再度逼问,才羞窘道:“湿透了,脏脏的。”他探手去她股下,果然探手一片黏腻湿滑,泥泞不堪。她竟是不懂,想必之前怕惯了,竟是从来干涩,所以那般地痛。但她的身子还记得他的,稍稍一碰,便敏感成这样。
他心疼得紧,摸着她烫如火炭的脸颊,低低道:“不脏,一点都不脏,翠儿,你是心爱我,才会这般。我心爱你,也会这般。”他捉着她的手向他自己摸去,阳魃的手指触过的地方,便蓬勃生长,如累累硕果,沉到她握不住,如一颗心脏般在她手中搏动。晶亮粘连的液体沁出来,沾到她的手心。她手中温凉,心中发烫,不知该将它如何是好。
他捏着她的手指让她握紧,伏在她的颈边喘息,问她:“今夜月光亮么?”
这夜约是十三十四,月光亮得像冰冷的太阳,清清澈澈的月水滋荡得满屋子都是。他韧实的肩背、削窄的腰身在月光下格外的清晰,脊梁挺拔成一条直线,两侧紧实的肌肉隐隐约约地在动。她看过的不止一次的,可她又仿佛从来没有看过,她心跳极快,喉咙干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嗯”一声。
他咬着她的耳朵说:“翠儿,你当日为我摸骨的时候,可不曾这样看得清楚罢?”那房子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他知道她窘到不知如何回答,仍拿着她的手握着自己,在她耳边低沉着声音说,“这里没骨头,你定是也没摸过这儿罢?”她的耳垂果真立刻火烫了起来。他的那处丝滑得要命,饱满鼓胀到将表面的肌肤撑成薄薄的一层,仿佛下一瞬就要裂开。她嗫嚅道:“是没摸过,但……见过。”
他问:“在哪儿见过?燋龙温池?”
“温池那……那都不好。”
“你还会分好和不好?那好的呢?”
张翠娥“啊”了一声,脸如火烧,但还是低声说:“我上青衣江的时候,遇见了好多纤夫,他们……都是不穿衣服的。”
他和小妖怪一样挑了下眉毛,“嗯?”
“但是都没有你这这么……这么……”她羞窘到完全说不出任何话,一下子把头整个儿埋在了李柔风胸前,滚烫的脸颊烫得他心脏都在发烧。她挂在他劲节如松的肩膀上,糯米样细密的牙齿咬着他绷紧的肩头。她吃力地承受着他,窄小而紧致的身体被劈窒开来,李柔风也被她上上下下地咬得疼,又疼又畅快,她为他拂去冰冷肌肤上的一层薄汗,他们都知晓没什么好的东西能那么轻轻松松毫无痛楚地得来,更何况他们彼此还都是这世界上最贪婪的人,既要彼此的肉身,还要彼此的灵魂。
两具年轻的身体纠缠了一夜,两具年轻的身体彼此奉献,相互探索,冰凉而又炎热,甜蜜而又痛楚,是死灭也是生息。
这夜李柔风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过去老宅里的那棵硕大无比的如华盖一般的老树。那棵树一树繁花,硕果累累,树旋转着越长越大,参天立地,而树底下的位置,竟是须弥山。
这夜,张翠娥没有做梦。
第二天早晨,李柔风醒来时,炽烈的阳光已经照到身上,伸手一摸,枕边没有了人。他惊坐起来,意识到自己竟然睡觉了。
自从变成阴间人之后,他便没有再睡过觉,更没有做过梦。
他怔怔地摸索着自己的十指,完好无损,咬一口,仍知道疼。
他穿好衣服梳好头走出去,院子里,他闻到人间烟火的气息,女人在淘米洗菜,小孩子大声喊了一声“阿父!”然后继续打他那套强身健体的拳法,饭菜的香味从厨房中飘出来,公鸡和母鸡们在吵闹个不停。
阳光照在脸上有火辣辣的痛,他走到淘米洗菜的女人身边去,这种感觉便消失殆尽。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院子里没有了佛气,问道:“娘子,那木佛儿呢?”
抱鸡娘娘淡淡道:“劈了当柴烧了。”
他惊讶地“啊”了一声。
抱鸡娘娘道:“它一路护送你过来,使命已尽。我用它煮了人间五谷,佛祖不会生气的。”
她把淘米水倒到木桶里,招呼小妖怪过来用淘米水浇院子里的栀子花,还有院子里种的蔬菜。
抱鸡娘娘扁平而确切的声音道:“木佛儿已经没了,这十里八乡的,也只有我一个阳魃。李柔风,既然给了你机会你不走,你就在这里死心塌地陪我一辈子吧,就算我老了病了变丑了,你恨我憎我不爱我了,你也休想离开我半步。”
她挑起细长的眼眉子来问李柔风:“后悔了吗?”
“不后悔。”李柔风说,并没有半分犹豫。
抱鸡娘娘抿着唇笑了起来。她垂眸洗着菜叶,洗完了菜叶又摘葱,摘完葱一抬头,李柔风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她说:“你看得见我吗?”
“看不见。”
“那你看着我做什么?”
“你看得见我呀。”
抱鸡娘娘脸色微微一红,垂了头把洗干净的菜叶子都装起来。李柔风帮她接过手中的竹箩,道:“以后这些伤手的活都我来,我手上长了茧,娘子多替我摸摸就好了。”
抱鸡娘娘见小妖怪没往这边看,站到小板凳上踮着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李柔风感觉到她的嘴唇,笑道:“娘子胆子变大了。”他低下头便要亲回去,抱鸡娘娘却笑着躲开了,她正色道:“李柔风,既然你回来了,我有件事一定要问你,我挂在心里头很长时间了,难受得紧。”
李柔风面色一凛,心想她是要和他算他的旧账吗?旧日情人还是旧日的风流债?只是时至如今,他已经光风霁月,一颗心早已落定而安稳,五欲八风中岿然不动,又何曾怕她问什么。他于是亦正色道:“你问。”
抱鸡娘娘数着手指,非常困惑地问:
“你喜欢在床上吃,你二哥喜欢在马桶上吃,那你大哥,到底喜欢在哪里吃?”
李柔风愣了半晌,仰天大笑起来。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青衣江上涛生涛灭,不舍昼夜,红尘万丈间,李柔风知晓,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似他的小娘子这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