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衣忽然觉得心脏开始嘭嘭嘭狂跳,脸也不自觉地烧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怎的突然如此害臊,险些乱了呼吸,忙闭了闭眼让自己镇定下来。陌少修为不浅,警觉如狐,倘是自己呼吸稍重,必然会被发现。
深衣红着脸看着陌少只手一点一点脱去了外衣、中衣、外裤,只剩下一套雪白里衣。
他脱得很艰难。
因为畏寒,他本就穿得很多。身下的衣裳,更是需要他一点点挪着身子褪下来。她原本也曾怀疑过他的两条腿并未废掉,只是在靖国府诸人面前伪装的,但相处日久,方知那膝以下是真的废了。而他的右手似乎是过于软弱,亦不曾为他所用。
陌少脱衣这么慢,对深衣其实是一种莫大的折磨。她倒恨不得他三两下便脱干净了,这样子拖着,她觉得都要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了。
正当深衣厚着脸皮做好了看脱里衣的准备时,陌少一只手按着浴桶桶壁,将整个身体支撑了起来,右腕将两条腿分别扶了进去。
他的左手显然极其有力,双腿没入水中时,是一点点放下,而不是狼狈不堪地整个人掉了下去。
但……但她想看的重点不在这里!
她想看他的身子,他却穿着衣服进了浴桶!只露出头颅来,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深衣很生气。
没事,她有耐心,继续等。他可以穿着衣服进去,总不能穿着衣服出来吧!
陌少在水中泡了会儿,才将湿漉漉的里衣脱下,丢进了浴桶旁的一个空木桶里。
他一张脸本来就生得精致绝美,平日里总是一片漠然,让人觉得难以亲近。加之病后苍白,更让人觉得冷若冰霜。
这时候泡在热水里,面上渐渐晕染出血色,云蒸霞蔚般的动人。仿佛卸下了全身的防备,一向紧锁的双眉也舒展开来,双目清湛如水,不再是城府深藏的模样。
整个人竟似一下子稚弱了许多。
深衣忽然想起头一回他昏迷过去的样子,也像现在这样,看起来就是个纯净秀美的少年,而不是阴气沉沉终日算计不止的二十四岁青年男子。
前两天老酒鬼喝得多了,说起他是在一次犯了疯病之后,误打误撞闯进了一片密林,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陌少。他救下陌少之后,才听说凤还楼刚出了大事,凌光一品被杀,楼中自养杀手全灭,此前被关押在凤还楼的人质全被放了出来。
原来陌少那五年真的是在凤还楼。
据说凤还楼训练杀手的手段极其残酷,相互残杀,九死一生。对待自养的杀手犹这般冷酷,更何况是对待人质?
必然是炼狱一般的地方。想陌少当时一个文弱的贵族少年,便是庶子,又岂是吃过什么苦的?能熬过那五年,当真不容易。
而回来之后,家法,断腿,一刹海中一关又是七年。
漫长的十二年,足够把一个人彻底改变了。
只是现在看到的一幕,让深衣忽然觉得他阴冷的表象之下,还有另外一面。只是不知道他这一面什么时候会真正显露出来。或者说,会向谁显露。她竟然很想知道。
陌少仰头靠在桶沿上,闭目似在养神。露出水面的脖颈天鹅一般优美。深衣看到了那颗凸起的喉结。
这样看来,陌少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啊。
深衣开始犹豫还要不要继续看下去了。
“……嘴……”
陌少忽的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又叹了口气。
嘴?
真是莫名其妙的……
深衣竖起耳朵凝神谛听,陌少果然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说得慢了一些——
“……朱尾……”
然后又似思考比较一般,带着些许自问的语气,喃喃,“……朱尾深衣?……”
不听则罢,一听清自己的名字,深衣被唬得手上一滑,气息顿时大乱。
眉心猛然如被蜂蜇了一般,尖锐地疼起来,深衣大叫一声,“扑通”掉进了水里。
眉心连带着眼皮迅速地肿胀了起来,肿得她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岸边是削直而高的墙壁,全无可借手之处,下去容易上去难。深衣看不见东西,胡乱地划着水,认命地大叫道:“陌少!救命!”
她才喊了一声,突然发现喉咙和鼻腔都开始僵硬,连口水都咽不下去,更别说说话了!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再拖延片刻,恐怕就要窒息而死了。
深衣终于意识到她中了陌少的毒针……这毒针中,大约是含了曼陀罗,将她的整张脸都麻醉了。她想她现在的僵化的表情一定很扭曲很可怕甚至……还很可笑……
唉……凤还楼都教会了他什么啊……
头顶的窗子吱呀一声开了。深衣感觉到肩上被什么东西钩住,像一条大鱼,浑身稀里哗啦滴着水被钓了上去。
两腮被钳住一捏,嘴就自动张开了。一粒药丸弹进来,下巴被托着往上短促一带,那药丸从喉咙滑了下去。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怪难受。深衣死里逃生,艰难地呼吸着,还惦记着这样一副淹死鬼的模样有损她本来就不够美貌的形象,忍不住晃着头,拿手去拨额头上的乱发。
捏着她腮的手用力了。
陌少的语气很不善,“不要动!”
感觉到他清淡的气息拂上脸庞,她竟然不争气地脸热了……
糟,这可丢人了。
深衣努力让自己定神,结果一想到方才无耻地爬窗子看他沐浴,然后被他发现还掉进了水里……顿时更是羞耻脸上发烧。
欲盖弥彰。
面前的气息突然定住了。——他果然注意到了!果然注意到了!
深衣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脸红什么?”
“……”这还用问?深衣有气无力道,“你干嘛离我这么近?”
咦?能说话了!
“哦?你也知道害羞?”陌少言带讥讽。深衣想起之前对他的那些调戏轻薄,顿时无地自容。
眉心轻轻的刺疼,那根毒针被他挑了出来。眼皮虽重,也能勉强睁开一条缝了。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唔,陌少其实也比她好不了多少,长发也是湿漉漉的,身上随意地套了件淡梨花白的中衣,处处都是洇湿的水渍。显然他方才出水仓促,身上也就随意擦了下。
他也知道再慢点自己会死啊……
深衣的心情现在有点微妙——他蛰了自己一针,这滋味可不好受。她本该痛恨他的,可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她又有点窝心。
这种心头软软的感觉并未持续多久。因为陌少心平气和地说:
“你再偷看,我剜了你眼睛。”
“……”
就知道这黑心狼本性难移。她怎么就总是对他产生幻觉呢?
“为什么要偷看?”
果然,威慑之后就是逼供。深衣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垂头丧气道:“想看你是不是个男人。”
陌少沉默了一下。
深衣心想坏了,又戳到他自尊了。二姐说正常的男人都很在意自己“男人不男人”的,尤其在女人面前……
“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
深衣有点崩坏。半湿的衣裳平平贴在陌少身上,他显然就是个男人——起码不是女人。那么他难道不应该义正言辞地声明一下么?
“嗯?”
深衣努力地想着说辞:“是……是很重要,哦,是对我的义姊很重要。”
“义姊?”
深衣心想,得,这谎都编了,总得圆下去吧,大义凛然道:“事到如今,我就直说了吧。令尊和我义父是结义兄弟,想必你也知道。”
陌少静静点头。
“我叫令尊莫七伯。”深衣接着道,“莫七伯和我义父约定,让你和我的义姊结了娃娃亲。本来开始定的是和你年纪相仿的二姐,可是二姐私奔了,就换作了五姐。现在五姐也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莫七伯便打算着明年把这门婚事给办了。我五姐想也没见过你,便让我过来送船图时顺便瞅瞅你。”
“哈,原来还有门亲事。”陌少冷笑了下,眸中隐隐悲怆嘲弄之意,“补偿么?晚了。”
深衣怔住,原来他竟不知道。
“你回去告诉令尊和令姊,这门亲事不必作数。”
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干脆,竟是不假思索,深衣莫名失落,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陌少去柜子中取出一条干净的白布巾丢给深衣,回头去收拾衣裳,淡淡道:“我配不上。”
他说他配不上……
这些日子的相处,她早已看出陌少是个孤僻又矜傲的人。
可他竟会说他配不上她……
深衣心头一紧,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了一把。拿着布巾胡乱抹了把脸,蹬蹬蹬跑过去正对着他,努力撑开浮肿的眼皮道:“喂,怎么会配不上啊?——你是说你不能走路?我义姊才不会在意呢。”
她一急,反倒替他说起话来,浑然忘了先打算退婚的人是自己。
陌少抬眸看了看深衣肿得像个寿星似的额头,缓缓道:“听说你义父义母彼此情深意重,生死不渝。”
深衣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讷讷回答道:“是啊……”
陌少又道:“我还听说今上唯一的妹妹,明谅公主,私自奔逃出海,就是为了去寻找你家大哥。”他顿了顿,低下头去,目光失焦地掠向一旁,“我虽未见过你那些兄姊,却也能够想到,你那样的义父义母,生养出来的孩子必然出色。……父严母慈,手足亲爱,你义姊在这样家中长大,自然和我不同。”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也很慢。
深衣虽然很想纠正一下是父慈母严,但他的沉静中略带着压抑的语调,让她心头沉甸甸的说不出话来。
她隐约明白一点他的意思。他生来就不知道母亲是谁,莫七伯或许喜欢的只是过去那个他。他失踪回来后,莫七伯竟会亲手把他囚进一刹海,这么多年也不曾回家看他……她也无法相信这是她喜欢的那个莫七伯所会做出来的事情。
他每每直呼莫七伯的大名,似乎对父亲积怨颇深。
可是他配不配得上她,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呢?
陌少大约是看她一脸茫然,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我为何要同你说……”神色复又如常,“总之你那义姊,不必嫁我,我也绝不会娶她。”
深衣一听这话,心中腾腾腾起火,明明是她先要拒婚的,现在怎么成了他拒她了!
她断然咽不下这口气,气呼呼道:“喂,你爹定下来的婚事,你说不算数就不算数?”
陌少冷声道:“由不得他。”
深衣恼恨道:“你拒了我们家的婚事,可是会让我义父义母面上无光!”
陌少闻言怔了一下,拧眉盯着深衣:“你觉得我非娶不可?”
“那当然!”
这样我才能拒绝你啊混蛋!
“那好。”陌少点点头,“麻烦转告你义父,既然你们可以从二小姐换成五小姐,那再换一下想必也无妨罢?如果非要娶一个,那便娶你。”
“……!!!”
深衣整个人都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杏纸酱……窝抄袭了抄袭了,最后七个字……弱弱地……求一下留言和花花……~~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