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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在湖中的大少爷 正文 第32章 大少爷死了

    深衣胸口着地,摔得闷哼一声。晕了一晕,才意识到没有掉下很深的地方去,于是揉圆了小胸脯,稀里糊涂地爬了起来。

    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静如一潭死水。

    深衣记得陌少和监兵是和她一起掉下来的,可现在半点声息也无。

    鼻下传来浓浓的血腥气味。

    深衣蓦地紧张起来,循着血气胡乱伸手去摸,手下果然触到一个身体。然而那皮肤粗糙油腻,却是监兵的。深衣想到方才监兵的穷凶极恶,倏地把手收了回来。

    然而监兵却没有动弹。

    深衣壮了壮胆,摸索着把手探到了监兵的鼻下,才发现他已经断气了。

    监兵死了,那陌少呢?深衣还要再摸,忽听见头顶上传来杂乱纷沓的脚步声和嘈杂人声,原来是京军上了湖心苑,闯进了房间。

    深衣心中一喜,刚要呼喊救命,半个字节出口,便被人拦腰拽过,捂住了口鼻。

    那只手冰凉而无力,漉湿黏腻,满是腥甜的血味。

    深衣却没有挣扎,她知道是陌少的手。她拿自己温热的手覆了上去,那手颤了颤,虚软地垂在了她两手手心里。

    头上陌少房间里的声音清晰地传了下来:

    “大少爷被杀了!”

    深衣一惊,方领悟过来那具尸身还在床上。她之前翻动“陌少”的尸身时,注意到尸体是被绳子挂在了床板上,所以他们掉下来时,尸体并未掉下来。

    这么说来,陌少是有意为之……

    深衣忽而又想到,以往陌少每日下午午睡,床上都有一个人。现在看来,那人十之八-九只是一具死尸替身。

    而他的真身,恐怕正在这床底下的密室里。

    她早就怀疑过,陌少不看书、不习武,如何能知道那么多的事情,磨炼出一身不弱于凤还楼一品杀手的修为?像他这种长于谋略、精于运筹之人,岂会把整日的时间耗费在睡觉上?

    装睡托病、扮痴作癫,他不过是为了迷惑靖国府众人的耳目,金蝉脱壳去做自己的事情。

    但是想着过去天天晚上床榻下竟有一具尸体,深衣觉得浑身瘆得慌。

    头上府卫首领仇平的声音低沉道:“确实已经死了。闯湖之人,可有踪迹?”

    “禀大人,苑中有打斗痕迹和血迹,所有房间均已经搜查过,没有发现任何人。那人武艺极高,恐怕刺杀陌少后已经逃脱了。”

    深衣一惊,还好船图废稿昨儿都已经收拾过,最后的成图她已经随手揣进了衣服里。这些府卫去搜查时,不过能看到一些矩尺工具,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仇平道:“也罢,此事我当先传报老太君知晓。——传令下去,今日在场知情之人,切勿把此事声张出去。若是让衙门知晓,给我府安上个与江湖人士勾结的罪名,没人担当得起!”

    诸兵丁齐刷刷道:“是!”

    却又有人问道:“仇大人,此事是否应该报由国公知晓?”

    仇平哼道:“国公与海库令主远赴风暴角平寇乱,千万里之遥,如何报得他知?!”

    头顶上的人声散尽,深衣只觉身边人猛的一搐,开始剧烈呕吐,浓重的血腥味顿时在黑暗中弥漫开来。

    深衣唬得不知所措,只能一下一下抚着他清瘦见骨的后背,感觉到他颤抖得像一片风中的树叶。

    虽然看不见,她却知道那一口口吐出来的都是淤血。

    监兵那一掌,若落在别人身上,怕是早就气绝而亡。陌少虽活着,却不知还能撑上多久。

    深衣心中悲戚至极,轻轻俯身自背后抱住他,哽咽泣道:“你不要死……”

    她不敢用力去抱,只是紧紧依偎着他的后背,仿佛只有感受到那贴身的一团热气,她才能稍稍心安,却又无比恐惧那热气不知何时就会散了去,独独留给她一片永远的冰冷。

    孤寂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一道莹绿冷光,将这暗室幽幽地照亮了。

    深衣这才看清自己所在的是一方斗室,与这斗室相连的,似乎还有一个更大的空间,笼罩在晦暗之中。

    “灯……”

    陌少的声音低如蚊蝇,深衣抬头,果见坑坑洼洼的墙壁上插着两盏清油灯,旁边放着火折子。

    深衣点亮了灯,只见陌少面如金纸,嘴角鲜血刺目,软软地靠在壁上。他勉力睁开眼,张嘴无声道:

    “来。”

    深衣跪坐在他身边,拿衣袖拭去他唇边血迹。她手上抖着,却似乎越擦越多,擦得他青白色的脸颊上都是,终于再也止不住泪,泉一般地涌了出来。

    她不想露出软弱,死死地咬了唇不哭出声。

    陌少的嘴角似乎翘了翘,“……是……为我?”

    他说不出声音,深衣辨出他的唇形和细弱的唇间气流,抹了把泪,伸腿踹了脚监兵,恨声道:“难道是为了这死老头?”

    陌少双眉轻轻舒展开来,眸中有了些亮色:“我……不会死……”

    深衣喜极,拉起他的袖子擦了擦眼睛。眼角余光却瞟到监兵半露出来的背。

    凌乱的背衫之下,有一只多尾的白虎刺青。

    凤还楼四个阁子各以四灵兽为记,恰如上次死的那个凌光二品,是八尾朱雀,而这次的监兵一品,是九尾白虎。

    这些刺青所用药液特殊,一旦刺上,终身无法除去。

    所以凤还楼崛起这么多年,除了一个陌上春,无人叛出。

    陌少颈上,一向用头发遮着的,也有刺青。

    之前听他和监兵的对话,似乎他曾沦为凤还楼的杀手。

    深衣忽的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

    陌上春十二年前出道。

    陌少十二年前失踪。

    陌上春七年前叛出凤还楼。

    陌少七年前回到靖国府。

    这个时间,未必太巧。

    莫非陌少就是那陌上春?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那陌上春是凤还楼的自养杀手,所有自养杀手需在凤还楼中训练四年以上,方可出道。

    陌少失踪之前从未离开莫府,如何受训?

    南向晚说陌上春身高不过五尺,可陌少失踪时已经十二岁,莫七伯可是身高八尺,他那时再矮,又怎会只有五尺?

    假如是陌上春冒名顶替,不说别的,单单是相貌,绝不可能相似到莫七伯和紫川郡主都认不出来。

    深衣越想心中越乱,仿佛陷身于一片混沌中,沉沉浮浮不知方向。

    无论如何,她心中的良人,一下子成了凤还楼的杀手,她一时有些接受不过来。

    晃晃头,深衣强打精神戏谑道:“你好像也有刺青,杀了监兵,岂不是要升成一品了?”

    他望着她的眸中神光忽然黯淡下来,动了动唇,道:“你……介意?”

    他是在问她是否介意他曾做过凤还楼的杀手罢?

    深衣怔愣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凤还楼的杀手……手下都有多少鲜血?身上有多少肮脏不堪的往事?永远背负骂名和仇恨,她一介小小身躯,是否承担得起?

    他一直刻意隐瞒,急着让自己走,就是不想让她知道他曾经的身份。

    倘不是她多拖得这一夜,她就不可能今天知道他的这些秘密了。

    陌少见她迟迟不作答,面上仅有一丝希冀之色也如流星隐入沉沉黑夜。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微微点了下头,颓然道:“我知道了……”

    好似雪落无声,寂寞缱绻。

    深衣看着他的缓慢的一张一合的口型,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她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初初见到他的时候——

    偌大的空荡荡的房间,一丝的阳光也照不进去。

    他孤独地坐在那幽暗清冷的阴影里,仿佛永远也走不出来。

    猛地心如刀割。

    深衣惶惶然地扑过去抱住他,脸颊贴在他冰冷的脸颊上,悲伤道:“我也不知道……可是我还是喜欢你啊……”

    他的手指如羽,轻轻拂过她的脊背,在腰后气海、命门等处穴位轻轻旋按下去。深衣只觉得细细的刺疼,周身的停滞的内力骤然间如三九冰开,汤汤水流奔腾千里。

    他给了她自由了。

    他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三四个月,终于还了她自由身。

    可这时深衣竟没有原本想象中的狂喜,反而是排山倒海倾泻而来的恐惧。

    她忽而觉得那三根金针是一个契约,一个她与他相守的契约。

    可现在没有了。

    他放开她了。

    从心底弥漫而上的失落感觉浪潮一般汹涌激荡着,而她听见他在耳边用微弱的声气说道:

    “从此这世间,再也没有莫陌这个人了。这个婚约……真的不作数……”

    “深衣,去找你四哥。……让皇上派人……送你出海……”

    尘归尘,土归土。

    深衣恍然大悟。

    从今日起,靖国府的大少爷莫陌永远地死了。

    曾经做过凤还楼的杀手的他,也永远地死了。

    那一句“婚约不作数”,他说了三遍。

    他原本,就是想这样彻底地消失在世间,远离庙堂之高、作别江湖之远的罢?

    自己若是不介意,他就会如约陪着她。

    可是方才,自己介意了,他分明是打算杳然退身,做那天地间的一只渺渺沙鸥,千山暮雪独行去。

    “我不要这样!”

    深衣猛地大吼起来。他一开始就说,他配不上她,原来早就预料到她受不了他杀手这个身份。

    是她给了他希望,可是现在又无情地掐灭了他的希望。

    深衣忽然很痛恨自己。

    满怀的伤心愤怒找不到倾泻的出口,深衣倏然张嘴,照着他那张薄薄的唇狠狠地咬了下去。

    不知是对他方才那些话的惩戒,还是自己内心郁愤的发泄。深衣睁着眼,看见他也被疼得睁了眼,满眸的痛楚之色。

    陌少嘴里满是血腥,可又如何敌得过深衣心中的苦。

    她快快活活地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这般矛盾痛苦过。

    她只觉得心中一片漆黑,像夜航之船,看不到星月和灯塔火光。她只能迷惘地衔住陌少的唇,好像这碰触能够给她方向似的。

    她本能地伸出舌去舔舐他唇上被她咬出来的血,却在他紧咬的牙关处受到了阻碍。

    陌少重伤在身,哪里有力气阻拦她?他甚至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唯独能咬了牙,不令她胡来。

    深衣身上却有与生俱来的野性,右手探上来狠一捏他的腮角,迫得他张开了嘴。

    舌尖进去绞住了他的舌,蛮力地吮过了,又发横一咬,见他眉头陡然蹙起,漆黑眼眸中泛起一层潮湿雾气,方松了口。

    “叫你再说这种混账话!”

    “叫你再赶我走!”

    深衣抱着他的身躯,浑然忘了方才是她踌躇不已才令他灰了心意。

    总之她是不会错的。

    而陌少又怎么会觉得她错呢?不过是抿了唇,放松了身体任她抱着,沉沉地又昏迷了过去。

    陌少既说了他不会死,深衣便信了。摸他脉象,虽然细弱,却仍然稳定。深衣稍稍放了些心,放下他去那个更大的密室中去寻找药棉之物。

    是一个甚空阔的地洞,中间几根柱石支撑,倒有湖心苑的三分之一大。墙壁和土柱都很粗糙,铲子的印记十分清晰。深衣想这应该就是陌少自己挖出来的。想着他初初被囚禁于此处,无处可逃转而学老鼠打洞,深衣竟觉得他十分可爱。

    洞中亦是遍布绳索,地上土印处处,倒像是……他从绳子上掉下来的痕迹。

    他应该是常在其中练功罢……

    深衣心中酸楚,不再去看,擎了灯又去洞壁边上的几个大箱子里面翻找。

    箱子中大多是书,无非医药、数术、天文地理、兵器舰船制造等各类典籍。翻到最后一个箱子,才全是各类外伤药物,还有一大包似是干草之类的东西。深衣无暇细看,拿了药去给陌少处理伤口。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又周一了……老老实实去上班……意味着……只能隔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