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长天。”男人含笑道。
“刚才我已经杀灭了你一道神念。”竹生冷冷的看着他,拆穿他道:“长天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安置两道神念。”
“说实话别人却不相信……”男人笑道,“真让人苦恼。我真的是长天啊。”
他双手笼在袖中,嘴角噙着一丝坏笑,眉梢有股天然的风流。这副姿态,冲昕做不出来。倒的的确确完全是长天的模样。但若不理会主观感性的认知,从客观理智的角度来讲,他的确不可能是长天。
这太不合逻辑。
竹生蹙眉。
男人却笑了,他意味深长的道:“你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竹生问。
“你知道长天……”男人像是对她十分好奇,目光中带着探究,“却不膜拜他。我以为知道他的人,都要跪在他脚下舔他的鞋子呢。”
竹生冷冷道:“你说自己是长天。”
“告诉我,刚才……你看到了什么?”男人明白表示了好奇,“什么使你醒来一见到我就将我当作长天灭杀?”
竹生望着那张与长天连神情气质都一模一样的脸孔,望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我只想问一件事。”
男人含笑:“请说。”
“他们……”竹生的手指的,是脚边的泥土,“还能入轮回吗?”
这许多年,竹生的思维模式,多多少少的发生了些变化,她思考问题和看待事情,终于开始像一个修士了。
比如,看待死亡。从前,她觉得死就是死,人死烟灭。但现在,她开始像修士一样,因为还有轮回的存在,觉得死亡只是肉身的湮灭,而灵魂的寂灭才是真正的死亡。
苍瞳就无法入轮回。他的神魂已经被祭炼过,只能以那具傀儡之身的器核为依托。若身体损坏,只需要修复或者换一具身体就可以。但若器核损坏,他的神魂就会因失去依凭而湮灭。苍瞳,就会死去。
“原来,你看到了那个……”男人笑得欢畅,“怪不得。”
他笑得极是开心,待笑够了,才带着如长天一般可恶的笑容,欢快地道:“不能。”
竹生盯着他,她的手握紧了拳。
“长天啊,为了杀死我,以自身为笼诱捕我。”男人漫不经心的道,“我那时虽然已经给自己造了身体,终究还是馋涎他那具肉身,哪知道……”
“哪知道他是以自身为饵,献祭了整个战场的生灵,完成了这个阵,将我困住……”
男人漫不经心的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令竹生瞳孔骤缩。
“你是,”竹生缓缓道,“魔君。”
魔君微微扬起下巴,轻轻侧头,轻笑道:“别人的确是这么称呼我的。”
他的模样宛如一个翩翩佳公子。若非他自己承认,他就是顶着长天的脸孔,竹生也猜不到他竟然会是魔君。
“为什么要冒充长天?”竹生问。
魔君轻轻叹了口气,道:“刚才就说了,讲实话却不被相信,真是令人苦恼。”
他擡眸,这一次竟然神情严肃了起来:“我,真的是长天。”
“所以你想让我相信,万年前灭魔救世的神君,和欲灭世的魔君,其实是同一个人?”竹生双目如霜,“……拿出证据来。”
魔君十分高冷的淡淡道:“你过来,我让你看。”
再往前,就是囚仙大阵。竹生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哎哎哎~你这个人~”魔君并非本体,只是一道神念,轻飘飘的就飘到了她的身边,抱怨道,“怎么这么无趣呢!”
竹生停下脚步,看着他。
魔君嘟囔道:“行了,知道你不会上当的。给你看就是了。”他说着,抽出两手,划了个圆。
竹生身边的景象全变了。
她看到了青君曾在这里看到过的秘密。
“那是你?”她盯着被长天关在封印中的一团黑色,“你是什么?”
“当然是他的一部分。”魔君理所当然的道。
竹生转头去看站在身侧的魔君。这一回,她终于看出了魔君和长天的不同。长天被人尊为神君,可他到底还是像个人。魔君很像长天,他的眼睛带着笑意,可是深看进去,那笑意中隐藏着令人生寒的恶意。
“他们呀,要重塑无垢体,就要先把神魂清理干净。要不然很容易失败,失败了就道消人亡了。”他道,“我,就是长天清理出来的那部分。”
竹生望着魔君,她懂了。
魔君的最初形态,就是长天的“恶”。
“你这样的存在,是常态?还是独一无二?”竹生问。
如果每个重塑无垢体的修士都将自己的“恶”剥离出来,那么上古时代,如魔君这样的存在应该还有很多。
“自己看。”魔君道。
竹生于是看到,长天剥离了自己的“恶”之后,似乎想要消灭那一团黑,但却忽然停手,他的脸上露出了饶有兴味的神情。他思考了片刻之后,制造了一个小结界,把自己的“恶”关了进去。之后豢养了许久,之后他失了兴趣,几乎把那一团黑乎乎的家伙遗忘了。
但他用来豢养它的养魂之物和微型的聚灵阵,却使得那团小小的黑色,开了神智。有了神智的“恶”,逃了。
“有何感想?”魔君很诚恳的想听听竹生的想法。
竹生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蠢货。”
魔君把拳抵在唇边,咴咴的笑,那样子真是和长天一模一样。这不稀奇,他本来就是长天的一部分。竹生面无表情的想。
她又问:“你如何成为了魔君?”如何获得了这样的力量?
“这个呀,你可以去问问长天。”魔君避而不答。
竹生的眉头蹙得更紧。她道:“那蠢货虽然蠢得没有及时的消灭你,但总不至于蠢到再给你力量吧?”
“那……可难说。”魔君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看起来特别的可爱可亲。
虽然很讨厌长天,但竹生还是无法相信那个无数人当作信仰的神君,会蠢到这种程度。
“不信,你可以去问他啊。”魔君笑道,“你才多大?不到一百岁吧?你能知道长天,他一定还活着吧,你不如自己去问问他。说真的,我真的很好奇有人直接问到他脸上,他会是什么表情?”
竹生的确非常想当面去质问长天。但长天的神念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冲昕虽然是长天的转生,但他说到底不是长天。
而且竹生猜想……冲昕从神宫中得到的那些记忆中,根本没有这件事。没有神魂的分裂,也没有囚仙大阵的生祭。
否则,以冲昕的性子,竹生无法想象他能面色自若的装作不知道。
但竹生眼下面临的最最急迫的问题,却是她根本找不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我怎么离开这里?”她问。
“才骂了别人蠢呢。”魔君笑弯了眼,袖手道,“离开的方法不就在你自己的手指上?”
竹生擡手看了看手指上的戒指。银白色的戒指此时毫无反应,完全就像是一枚普通的戒指。
“炼化得不够。”魔君道,“炼化成属于自己的法宝,你就觉得够了?法宝为什么叫‘宝’呢?你从来都没想过吗?”
竹生虚心受教。
“因为法宝会成长啊,不光会长出自己的想法,还会长出更强的能力。”魔君道,“但是你随便炼化一下就不管了,没有给它成长的机会。”
竟然还可以这样吗?竹生还是第一次知道。
竹生于是远离了囚仙大阵,在古战场上寻了一处地方,开始深度的炼化她的戒指。她纵然是无垢体,也无法在几乎没有灵气的魔域里修炼。储物法宝里虽然有大量的灵石,但竹生修的是仙力,若修炼起来,需要的灵气量是惊人的。那些灵石不过勉强维持一个“不饥饿”的状态罢了。
魔域里永远是幽暗阴沉的天空,不分昼夜,难以分辨时间的流动。魔君时时会现身,他亦曾窥视过竹生的内心,虽然很快被竹生察觉并隔离开,但还是让他窥见了一些。
“咦,那个人是什么?”他问。
竹生瞥了他一眼,道:“长天的转世。”
“转世?呵……”魔君笑得奇怪。
竹生感到不对,擡眼看他:“有什么不对吗?”
魔君摸着下巴道:“长天不可能转世。”
竹生微凛:“为什么?”
“他升过仙。你们根本理解不了升仙之后是什么状态。”魔君道,“他的魂魄,早已经脱离了轮回,也根本没有一个母体能承受住孕育这样的一个神魂。”
竹生沉默了一下,道:“但他的确转生了。”
魔君道:“所以我才问,他是‘什么’?”
“人。活生生的人。”竹生道,“决不会有错。”
魔君搓搓下巴,道:“……倒是有一种可能。”
竹生道:“是什么?”
魔君又卖关子,笑道:“这个也去问长天吧。哎呀呀,你跟他看起来关系不一般,由你来问这些问题,我真恨不得亲在一旁看一看啊。”
竹生便不再理他,自行炼化戒指。
但魔君时不时的便会出现在她身边,她有时也会问他些问题。
“你被困在了囚仙大阵里,为什么还能放出神念?”她道。
“你说呢?”魔君反问道。
魔君被囚了万年,九寰和平了万年。而后冲昕转生,魔君能放出一缕神念。
“这个阵,要支持不住了吗?”竹生叹道。
魔君微微的勾起嘴角。
“世间最强大的是什么?”他自问自答,“不是神也不是魔,是时间。时间能摧毁一切。”
竹生坐在岩石上,眺望下面广袤的古战场,沉默了许久,而后轻抚着右手的戒指。
竹生用了几年的时间,用神识一次又一次的与它沟通,一层又一层的炼化它。她炼化的程度越深,戒指与她融合的程度就越深,就愈能在她的允许下,共享她的仙力。
终于有一天,竹生感觉到戒指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