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君容貌美艳,勾魂摄魄,眸中却还带着一分天真。
长天嘴角微翘,捏住了她的下巴,叹道:“真的长大了啊……”
长天的印象中,青君还是那只小狐貍,说话做事,都带着妖族特有的直率。可现在的青君,竟然也会像人族这样婉转示爱了。
他捏住她的下巴,仔细的看了看她。眼前的艳丽女子,比起记忆中的小狐貍,像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青君紧张得抓紧了长天的衣襟,长天却放开她。身体微微失重,一转眼他们就已经不在大殿上,进入了小乾坤,坐在琼果树下的草甸上。
“我还没个正经住处,先盖一个吧。”长天笑着问青君,“你说,盖个什么样的好?”
青君眨眨眼,道:“盖个像神宫那样的。”
长天捏捏她的脸,笑道:“还敢提神宫。”
“神宫太大了,那样的,适合盖在外面。”他忽然叹道,“现在也没有那么多人,不需要那么大的地方了……”
青君还记得,从前神宫是住了多少的人。美丽如云霞的凡姬,在神宫中无忧无虑的生活,神宫中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到她们的笑声。聪明睿智的侍人们忙忙碌碌,整理战况,发布命令。很多时候长天偷懒了,都是侍人们在向前线下达命令。人族、妖族和灵族的将军们披甲提抢,步履铿锵,所到之处,人人都向他们低头行礼。
神宫里还住了很多的孩子。有很多是父母战亡的孤儿,虽还有族裔师门,但他们的亲人、师门都会想尽办法把他们送到神宫里来,送到神君的身边。还有一些,是出嫁了的凡姬,在丈夫出征或者亡故的时候,便带着孩子回到神宫中。在那里,她们能继续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也不用担心孩子的修炼。那些嫁给了侍人的凡姬还好,那些嫁给了修士的凡姬,有时候等不到出征的丈夫归来,便先已经老死了。
小狐貍从前看到过太过神宫里的种种,早就习以为常。现在那些回忆涌上来,她却已经明白那个时代已经成为了传说。她习以为常的那些,是再难复制出来的美好。
在她神思恍惚的时候,一座华美的宫室已经在草原中央拔地而起。虽然没有从前神宫的雄伟辉煌,也是美轮美奂。
“先这样吧。”长天转头,对青君道,“也够住了。”
青君心底忽然酸涩,她靠在长天的胸膛上,轻轻的道:“神君……我想生崽,生很多很多,把这里住满……”
夕阳已落,夜色初起。
长天低头看她。青君扬起脸,眸中明白的带着女人的渴望。
长天勾起嘴角,捏住了她的下巴,拇指缓缓摩挲她红艳艳的唇。魅狐青君深深的吸了口气,嗅到了长天的雀阴的气息。
那些年魔君将一缕残念投影到她神魂中,却始终不能最终诱惑她,便是因为魔君虽然样貌神态都与长天一模一样,神魂的气息终究是不同的。而青君牢牢记着长天的幽精与雀音的气味。
嗅不到幽精的气息,青君心里有着隐隐的失望。可雀阴的气息也让她迷醉,身体发软。
她的眼睛像是要漾出一汪春水,她的脸颊泛起了红晕。
这样的青君,世间没有男子可以抗拒。
长天嘴角含笑,低头向青君的面孔凑过去。青君闭上了眼睛。
但她没有等到那个吻。一片粉色的花瓣飘落到了她的唇上,长天微微一怔。
记忆如洪水般涌上。另一个女人,另一张面孔,不受控制的浮现在他眼前。
一样是在这里,一样是在星光下。那个女子面孔清丽,她的眼中有温柔,却不曾迷醉。粉色的花瓣飘落在她的唇上,为之迷醉的,是他。
月光洒在她的肩头,她的肌肤泛着光。她承欢,亦索取。她为了自己而活,离开谁,她都能绽放美丽。
她的目光中没有迷茫,她一直独行,不纠缠过去,也不畏惧将来,哪怕是死亡。
那些画面与情感都缩回长天的瞳孔中,他乍然回神,却看到自己的怀中,渴望的等待着他的宠爱亲吻的是……青君?
青君没等到她渴望的那个吻。她睁开了眼睛,在星光下,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长天眼中浓浓的厌憎。
青君愕然。
长天放开了他,捂住了眼睛。
“神……君?”青君浑身僵硬,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是冲昕。”长天道,“小青……你先出去。”
“暂时,暂时不要接近我。”他捂着眼睛道。
眼前一晃,琼果树、草海、宫殿都消失了,青君孤零零的站在长天宗的大殿上。
不看她,不让她接近……青君觉得身上渐渐的发冷。
愈看她,便会愈厌憎。愈看她,便愈想杀她。在长天捂住眼睛的前一瞬,青君的确是看到了他眼中的憎恨和杀意。
冲昕!
为何神君已经归位,却还拥有冲昕的感情?神君万年的记忆,无数的红颜,都还比不过一个凡女吗?
青君不知道为何,觉得胸口沉得喘不上气来。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积压在那里,就要喷发。
脚下的青石地板忽然消失,露出了无底的深渊。
青君后撤了一步。隔绝了魔域与九寰的灵泉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涟漪之下的漆黑中,青君能听到那男人的呼唤。那呼唤仿佛呢喃般的响在她耳畔,又像是他轻轻的吻着她的耳垂。
让人颤栗。
“来……”他蛊惑她。
青君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绣满繁花的衣袖拂出,灵泉上被划出了一道裂缝。
青君是身影坠落消失深渊中……
长天捂住眼睛。
夜风吹动他的衣衫。他轻轻说了声:“你……”他陡然沉入了冰冷的水中。
这里是他的祖窍,神魂之所在。夜空中星光璀璨,像是容纳了整个宇宙。在这星海之下,却有一片冰冷的水域。
长天一直向下沉,直到最深处。坚固冰冷的锁链从冰冷的水底延伸上来,缠住了年轻男人的手脚、身体。那些锁链甚至融入了他的皮肤中。
这里,囚禁着冲昕。
冲昕睁开眼睛,擡头。长天衣袂翩然,落到他身前。两个一模一样的男人,凝视着彼此。
“杀了她。”冲昕道。
“那不行。”长天道,“她曾是我的爱宠。”
可冲昕道:“她是我必要杀的人。”
长天沉默了。不必解释为什么,他和他共享着一具身体,共享着彼此一切的回忆和情感。长天知道冲昕为什么要杀青君。
若非他意志强大,强行压住了杀意,否则刚才那一瞬,冲昕的情感占据了上风,他差点就要对青君出剑了。
“不要再抗拒了。”长天叹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回归吧。”
冲昕擡眸看他,道:“若如你所说,则为何我还存在,为何你还在同我说话?”
长天道:“你知道这只是意外。”
“我知。但这意外使我成为了我,使我不想成为你。”冲昕道。他顿了顿,又道:“自由的意志,独立的人格——这就是生命。”
“是的……”他喃喃自语,“我是一个独立的生命,我不是你。”
“这是她说的吧。”长天道。
冲昕冷冷的看着他。他们共享了一切,包括那些最私密的回忆。长天知道了竹生的一切,在那些回忆中体验过竹生。这让冲昕尤为抵触。
其实他和他,就差那么一点点,几乎就算是一个融合了的完整的灵魂了。
那支撑着他的一点点,就是竹生。
记住你自己是谁,她说。
所以他一直记着。长天共享了他的记忆和情感,他同样共享了长天万年长久的记忆和情感。比起长天,他的人生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奇迹就这样发生了,他没有被长天海一样的记忆淹没溶化,他还存在着,他还记得他是冲昕。
长天与他,本是同一神魂分裂而成的两半,但现在拥有完整魂根的是他,他顽强的抵抗着最后的融合,长天虽然占据了这具身体,却拿他的神魂无可奈何,只能将他囚禁。
“你还在等她?”长天看着他道。“我和你融合的时候就给她传了音信,告诉她我将要闭关。可七年过去了,她还没有来。她真的那么在乎你吗?有你在乎她那么在乎吗?”
“那不重要。她离了谁都能活的好,所以在一起或是独自一人,她不在乎。”冲昕道,“重要的是,她知道我爱她,她以她能给的回应了我。”
“倒是你……”冲昕俊美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讥讽,“你这以神自居之人,可曾想过要如何去面对那些爱你的人。”
长天的脸上,出现了奇特的神情。仿佛想要悲伤,又不知该如何悲伤。
但和他共享了一切的冲昕能懂他。他的记忆有千年万年之多,那些记忆中经历过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可刚才冲昕却能以他短暂的人生冲击长天,便是因为长天那些记忆中,情感少得可怜。
这如海一般的记忆,其实缺失了一段。
冲昕拥有了长天升仙之前的记忆,也拥有他归降之后的记忆,却并没有拥有他作为“仙”的记忆。这让他禁不住想知道,升仙之后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使得一个原本情感丰富之人,在归降之后却变得仿佛不再拥有人类的情感。
“不用面对……”长天的神情似哭似笑,他道:“他们都死了。”
“那些真正爱我的人都死了。”
“你的师兄,你的长老,只是因为我是这宗门的开创者,因为我赋予了他们灭魔卫道的责任,所以敬我尊我,听命于我。但他们……还不曾爱我。”
“冲祁啊……我如果命令他的话,他会愿意牺牲一切,哪怕他自己。但这……是为了他心中的道,并非是为了我。”
“冲祁并不曾爱我。”
“真正爱我的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冲昕看着他,道:“这当然……是你的错。”
芷姬原谅了他,青君也原谅了他。冲昕却不会原谅他。
长天化作水中的气泡,从冲昕的面前消失了。冲昕试着挣扎,那些锁链却挣不脱。
他垂下头,过了许久,轻轻的对自己说:“我是……冲昕。”
他要牢牢的记住自己是谁。只要他一直记得,他就可以一直存在。
夜风吹拂着草海,翻起层层的草浪。琼果花在这风的吹拂下,花瓣飞落如雪。
长天放开捂着眼睛的手,看到了空旷的草原和他新起的宫殿。宫殿在星光下泛着光,明亮辉煌,只是……却没有一个人影,所有的殿室都空荡荡。
“真空啊……”长天喃喃自语。
爱他的人啊,都为他而死了。这世间,已经没有爱他的人了。他也不想再以“长天”之名、不想再以“神君”之尊行走世间。
人们不会知道他,也就不会爱他了罢。
这一年,长天宗、盛阳宗、云水门和空禅宗四大宗门联手,号召天下宗门会盟,以长天宗为首,结成灭魔仙盟。
仙盟大量制造了上古聚灵阵,布置在修士聚集的城池和宗门。在聚灵阵的作用下,普通的城池,也能拥有浓郁度不输于上古秘境的灵气。这些聚灵阵遍布在各处,不论是宗门弟子,还是散修,皆受益于此。
九寰在面对魔族威胁的同时,也迎来自上一次灭魔之战后的修炼高峰。数年之内,大宗门特别四大宗中,金丹修士井喷一样涌现,元婴也多到了似乎不必像从前那般敬畏的程度。
仙盟调度结盟宗门弟子,集结成军。
长天归位的第四年,一股魔族出现在卫国。驻扎在卫国的长天宗执事及时发出了警报,仙盟军火速杀到。一场真真正正的硬仗打响。
这一战,拉开了第二次灭魔战争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