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是婚期。
好消息传来,陆泽升官了。
他升了镇抚使,掌北镇抚司。
对,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北镇抚司。
林莹听到消息的时候都忍不住轻轻抽了口气。
林大人林夫人一则喜一则忧。
喜的是女婿是个能人,看得出来简在帝心,前程可期。且坐在那个位置,他又出了名的心黑手狠,那不得大把地搂钱啊。林莹有好日子过了。
忧的是,女婿也太厉害了,让人怕。丈人丈母娘在他跟前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成亲前一晚,林夫人鬼鬼祟祟地揣着一本册子进了林莹的闺房。
林莹木着脸听林夫人教她“知人事”。
主要是那本册子估计就是书店里卖的大路货,画得真的超级丑。普通的闺阁少女成亲前夜读这玩意,得对洞房有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好容易打发了亲娘,她能躺下睡了。原想着赶紧睡,因为第二天要起很早很早,要梳妆什么的,根本没没法睡。
哪知道窗户又响,“笃笃笃笃”四下。
林莹腾地就坐起来了!
果然窗户打开,一个黑影鬼魅一样飘进来,正是巽风。
林莹生气道:“不是跟你说了别再来了!”
巽风坐在床边,沉默了很久才说:“你明天就要嫁给他了。”
“不然呢。”林莹说,“不嫁给他还能嫁给你?”
一个是前程大好,有钱有权的锦衣卫北镇抚使。一个是不能见人,连人身自由都没有的别人家的打手。
林莹用脚趾头选都知道该怎么选。
她太理直气壮,以至于巽风准备了一路的话都被堵住说不出来了。
“你别再来了。”林莹说,“他都警告过我了。”
巽风吃惊:“他知道我?”
“他知道我有男人,但不知道是谁。”林莹说,“但他警告过我了,让我在成亲前个旁人断干净,我也答应他了。”
巽风摘了蒙面巾,看着林莹的眼睛:“你是真心要跟他过日子了?”
巽风还不到二十岁呢,真的很年轻。
林莹说:“人总得过日子。我总得嫁人。他虽然人讨厌了点,但前程不错,至少能让我过得风光。”
这是巽风的软肋,他别过头去。
林莹对这么年轻的男孩子终究有点心软。
这个世界她能恣意的事情不多,巽风是她这十五年来最恣意的一件事,想想就畅快。
她膝盖挪过去抱住了他,柔声安慰:“你和我不过是一段露水,你还年轻呢,以后还会遇到别的人。遇到了好的,就娶吧。”
巽风抱着她,低声道:“我不想娶别人……”
年轻的眸子里有陆泽绝不会有的赤诚。
是这世上少有的完全属于她,只属于她,且能为她所掌握的东西。
林莹竟心动了。
做了这么多晚的露水夫妻,这时候才开始心动,还是嫁人的前夕。
她这心动来的也真是够迟的。
但终究还是心动了,为年轻男人的情义打动,心软了。
屋里昏暗,她摸上他的脸,凑过去亲他。
巽风热烈地回应她。
年轻的身体紧紧相拥,唇齿间交换情义和情欲。
彼此掠夺。
但当巽风吻上她颈子的时候,林莹还是清醒地阻止了他:“不行。”
特意提前那么些天叫他别来了,就是怕身体上留下痕迹让陆泽看到。
巽风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呼吸很重。
年轻就是精力和热情都会像火山一样,一点即着。
等他调整好了呼吸,依然抱着林莹不肯撒手。
“我做不到。”他低低地说,“我做不到再也不来找你。”
“莹莹,我每天都在想你。”
你怎么这么狠心,根本不想我呢。
林莹心软了。
“好吧,那就……”她答应了他,“偶尔联系吧。”
话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嘛。
但巽风已经狂喜:“真的。”
林莹只好说:“但你得明白,要是被陆泽发现了……你我都……”
巽风严肃起来:“我会小心。”
林莹反而有点好奇起来,她有点想知道:“陆泽是不是特别厉害?”
她不知道他功夫到底有多厉害,但能掌赫赫有名的北镇抚司,官场上的手腕肯定是很厉害的。
巽风说:“单论功夫,他不如我,但……”
他说:“我主人很忌惮他。”
他说了“主人”,林莹心下了然,果然是奴仆之身啊。
幸好自己脑子清醒。
“好了,别说了。”她赶紧止住他,“别跟我说你主人的事。我不听,我不听。我什么都不知道。”
巽风也立刻住口了。
到底还是年轻,没那么缜密,也容易冲动。
林莹推他:“你赶紧回去,我明天成亲呢,要特别早起,不能有黑眼圈。”
巽风咬牙,把她抱进怀里:“我,我一想到明天你和他……我就想杀了他……”
林莹将和陆泽成为夫妻,做夫妻做的事,这让巽风感到痛苦。
他的人生没有自由,比林莹更不自由,可以说,就像他是林莹人生里最恣意的事,同样,林莹也是他年轻人生里经历过的最放肆、最美好的事。
他现在要失去了,这太痛苦了。
林莹感到颈窝湿了,巽风竟然哭了。
林莹很无奈。不管他一身黑衣怎么个飞檐走壁手起刀落取人头颅,到感情这一块就还是年轻。
他的功夫比陆泽高,很可能是因为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练功,这就是他身为被豢养的奴仆杀手的人生意义。
所以在别的方面,他的教育很缺失。尤其是感情的方面。
“我的清白都给了你了,你还要怎样呢。”林莹轻轻地说,“终究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巽风怎么会不明白,他就是太明白,所以才无力。
林莹这夜自然没睡好,天不亮,甚至可以说是半夜就被叫起来了,开始梳妆。
她困得直打哈欠,全福人一边梳头一边念念叨叨她都不知道她在唱什么。
全福人悄悄跟别人说:“没见过这么心大的新娘子,半点不把成亲当回事。”
总之,因为陆泽升官了,而且现在算是个很有权势的人了,亲事办得还挺隆重的。
林家给林莹准备了三十六擡嫁妆,陆泽给添了很多东西,添到了四十二擡。对林家这种小官人家来说,也很体面。
许多人都往陆府去道贺吃酒席,车水马龙地堵轿子、堵马车,可以看得出来陆泽现在在皇帝跟前有多红。
他的顶头上司锦衣卫指挥使都赏脸来了,还打趣他:“听说新娘子是个美人,刚及笄?”
陆泽这脸皮厚比城墙的,居然也老脸一红,喜气洋洋请上司上座。
大家都说,陆泽这是双喜临门。
升官发财,娶新妻,今晚他要小登科,作为男人来说可不得面泛红光。
一堆繁文缛节的仪式,等到了洞房挑盖头。
陆泽心跳竟然有点快。
缓缓挑开,盖头下的人毫不羞涩擡起眼看他,又扫了一眼众人,才垂下眼去作淑女状。
假假的。
这才像她。
陆泽差点笑出声,幸好及时憋住了。
众人都道新娘容色果然惊艳,怪不得陆泽忽然娶妻。
宾客退出新房,陆泽对她说:“给你准备了吃的,待会就端过来,饿坏了吧?别吃太猛。”
他成过三次亲了,很有经验。
因为有经验,所以周到。
怎么说,本来该是糟点的地方,反而意外成了优点了。
换个十六七岁门当户对年貌相当的,大概率是没这么体贴的。
林莹扯扯身上的霞帔:“这衣服能脱了吗?”
凤冠霞帔好看虽然好看,但是沉啊。尤其是那个凤冠,顶一天了,脖子快折了。
陆泽道:“一辈子就穿这一次,不多穿会儿?”
林莹捏着霞帔尾端,抡着上面的坠子转圈:“那可不一定,万一将来你为国捐躯了,我肯定不会为你守着,还要嫁第二次的。”
陆泽钳住她下颌,笑骂:“冤家,大喜日子,说点吉利的行不行?”
捏得她嘴唇都嘟起来了。
林莹拍他手腕:“放开,放开。你这种人鬼避忌的人物,还怕这个?我以为你百无禁忌的呢。”
陆泽不放,掰着她的脸对着他:“嫁给我你是四品恭人。你要是改嫁了,这诰命可就没了。”
“你傻。”林莹使劲掰开他的钳制,揉自己腮帮子,“我嫁给你,以后来往的都是同个级别的人家,圈子在这儿呢,等你没了,熟识的都这圈子的人,再给我说媒也脱不了这圈子。”
“说不定哪个一品二品的大员丧了妻要续弦呢?我正好。”
“到时候,我就从四品恭人升级当一品夫人了。”
陆泽被她气得直乐:“行,你且在这里慢慢做梦。我先去前面招呼客人。”
林莹扯住他,指指霞帔:“到底能不能脱呀?”
“脱脱脱。”陆泽捏她脸,附她耳边低声说,“脱好了在床上等我回来收拾你……”
林莹拍开他手,白了他一眼。
陆泽大笑离开。
他才走厨房就送来了鸡汤面和两样小菜。丫鬟说:“大人交待了,夫人饿了一天,不能吃太多,要清淡少食。”
老男人会疼人倒是真的。
好吧,他才二十六七,其实也不算老。
林莹先让丫鬟给她摘冠子,再给她脱衣服。
这一身实在太沉了,快累死她了,一脱完,浑身轻松自在。
丫鬟要拿件家常衫子给她,林莹不想穿,问:“不会再来人了吧?”
丫鬟说:“待会大人会来呢。”
林莹说:“他没事。你们让我松快点,我累一天了。”
九月的晚上已经开始凉了,她前几天就已经开始房里烧炭盆了。但新房里居然有地龙,实在是意外之喜。
屋里暖烘烘的,她想只穿着中衣自在些,松松筋骨。
反正不会来人了。
她是主母,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出身,就是普通的小官之女。大人忽然订下了她,这就娶回来了,显然是中意她。
丫鬟们以后都要在她手里吃饭,自然无有不从。
林莹于是便穿着中单坐在桌边吃鸡汤面。
鸡汤很香,丫鬟说:“大人吩咐下来的,专门为着夫人熬的,从上午熬到晚上。”
林莹:“唔唔。”
也奇怪,从她给陆泽戴了绿帽子之后,反而看着他总是能看到优点了?
明明是那么讨厌的一个人。
正吃得香,外面忽有人声。
有丫鬟惊呼:“公子!你不能进去!”
却有个极为难听的公鸭嗓说:“滚开!让我瞧瞧老头子又娶了个什么人?”
女人只穿中衣对男人来说约等于没穿衣服。
林莹急忙站起!丫鬟匆忙递衣服!
砰地一声外面的少年一脚踹开了内室的门闯进来,嘴上犹自道:“让我看……”
哪知道眼前红光一片,一件大红衣裳翻过,裹在了一个少女的身上。
那少女容色冷艳,扯着红裳衣襟裹住自己,眸中含怒。
少年愣住。
少女已经怒目圆睁,大喝一声:“滚出去!”
少年满面通红,慌忙退了出来。
只听里面那少女又喝道:“关上门!”
便有丫鬟赶紧关上了内室的门。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梗起脖子骂道:“什么人这么不正经,衣服都不穿好!”
林莹气得柳眉倒竖,蹭蹭几步就到了隔扇门,狠狠“呸”了一声,与少年隔门对骂:“我在我自己的内室里穿什么都是我的自由!”
“倒是你!你是十二岁不是两岁!是能娶媳妇的男人了!不经通禀往人内室钻!”
“陆澄!你要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