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莹本来对陆泽的孩子们都一视同仁,但发觉了陆泽偏心次子后,日常起居里她下意识地就多关注了一下陆澄。
她掌着中馈,很快就发现了下人们对陆澄很不上心,各处都粗糙。
这就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陆泽的偏心显然全府上下都知道。
人天生是有点倾向于弱者的。
陆澄的形象在林莹这里已经从婚前听说的“混不吝的纨绔无赖子”变成了“没了娘爹又不疼的叛逆少年”。
有点可怜。
林莹既然掌了中馈,自然不会再让这种情况持续。
她拨乱反正。
陆澄的感受是很明显的。
屋里的炭都变好了,烟都变少了。
以前屋里炭不好,他去跟父亲说,父亲说:“你有心思计较这些,不如多花心思在武艺上。”
明明师父都夸他的。
那个男人全都看不见。
小厮说:“新夫人心肠很好呢。听说把三姑娘照顾得好好的。”
陆澄哼道:“也可能是见我没娘,想示好我。毕竟我是嫡长。”
小厮:“啧……”
陆澄道:“你且看她生了儿子以后会怎样。”
但小厮逼着他去给林莹请安道谢。
“她怎样是她的事,咱不去是咱的错,到时候又被人抓着话柄说咱,咱都没嘴说。这种亏吃的还少啊。”
搁在大人眼里,全是他主子的错了。
唉。
陆澄不情不愿地去了后宅。
说起来,他都还没有正式拜见过新继母。
磨磨唧唧拖到很晚才去,继母不在上房。丫鬟说:“夫人在花园赏雪。”
陆澄好容易拉下脸,来都来了,不想无功而返,便去花园找。
陆府的花园可比林家的花园大多了。
他找了一圈,听见假山有人声,循声过去。
脚踩着厚厚的雪,嘎吱嘎吱。
才绕过一处山石,头上突然掉落大堆积雪,直接将他埋了。
随之响起的是头顶少女清脆的爆笑声。
陆澄扒开雪跳出来,转身欲骂,却愣住。
山石上方,一个明艳少女正俯身看他,笑声停住:“咦?”
她忙道:“啊哟,对不起,我以为是我的丫鬟。”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忙从侧面石阶下来。因为有雪,还险些滑了一下。
陆澄下意识上前伸手:“小心!”
幸好女孩扶住了旁边的假山石,稳住了。
她走下来,一边说着“对不起啊,认错人了”,一边掏出手帕帮他拂去头上的雪沫子。
陆澄只傻傻看着她明光四射的脸庞,家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位姑娘。
他问:“你……你是家里的客人吗?”
那少女动作滞住。
她眨眨眼,发现陆澄是认真发问。
他是真的没认出她来。
其实她那天也没怎么看清他的脸。但是这是陆府内宅,这个年纪的少年除了陆泽的大儿子陆澄就不会有别人了。
怎么说呢。
少女揣起手帕,看看天,觉得对一个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少年说这句话还挺难的。
但还是得说啊。
“我是……”她矜持地说,“你母亲啊。”
……
……
陆澄怒气冲冲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见到小厮劈头盖脸地先骂一顿:“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小厮:“?”
陆泽气得钻被窝。
小厮摇他:“怎了?说嘛。”
陆泽骂道:“她不是个正经人!”
拉起被子蒙住脸:“狐媚子!”
谁家正经正室,在家里梳个姑娘头冒充未嫁闺女啊。
这边燕儿也在说林莹:“都跟你说了别胡来。”
林莹刚成亲梳过几天妇人头。她内心里其实有抵触。后来发现成了陆夫人在这个府里她当家做主,比在家里还自在,她就开始撒欢了。
不就是梳个头嘛。陆泽虽然回来看到笑说了她两句,但也没怎么着。他甚至觉得挺有情趣。
像跟谁家的大闺女偷情。
呸。
但总之没人管她,全由着她,才有了今天的误会。
傻小子陆澄今天看她看直了眼。
十二三岁的年纪,个子比她都高了,脸还青涩,可在这里也是该说亲的年纪了。
等到十四五,家里就会给准备通房丫头,教男孩子在成亲前先知人事。
“不是我唠叨。”燕儿说,“你只比大公子大三岁,还是得注意点。”
“你说的对。”林莹叹气,“唉,好吧,以后不梳这个头了。”
人终究得告别过去。
再说了,陆夫人这个身份,真的比本来预期的好太多了。
有钱,有权,自由!
晚上跟陆泽说了白天的事:“大郎过来过。”
陆泽眼皮一撩:“他有没有再冒犯你?”
言下之意,大有再打他一顿的感觉。
林莹嗔道:“没有。是我没看清,糊了他一头雪。他不太高兴是真的,但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陆泽哼了一声。
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不待见自己的长子。
林莹对陆泽这心态也很有意思,可以说是又顺又逆。
一方面,她很晓得从做事的方面讨好陆泽,比如展现自己管家的能力,以从陆泽这里获取更大的权力和更多的利益。
但另一方面又很微妙,因为陆泽不顾她意愿地强娶他,她对他的强势完全无力反抗,就总想暗搓搓地恶心他,比如给他戴个绿帽子之类的。
陆泽偏爱次子,不喜长子。林莹就在日常里特别地关照陆澄,对下人道:“大公子是嫡长子,谁敢克扣糊弄试试看。”
陆澄其实自己也能感受到,自从林陆泽娶了林莹之后,他的生活变得精致舒服起来了。
小厮喜滋滋:“新夫人是个心好的。”
陆澄:“……哼。”
时间过得飞快。
林莹自嫁给陆泽之后,可以说顺风顺水。
家事已经理得顺畅,给陆泽操持过两场宴席,都倍受称赞。外出交际应酬也无纰漏。
总地来说,虽然年纪轻轻,做事却很成熟。
陆泽对她益发地喜爱。
这男人的喜爱表达得特别简单直白。
一是给她银子,给她珠宝首饰。林莹的妆奁匣子打开,满满当当地,珠光宝气耀花人眼。
一是留宿,不让她空房。就连她来癸水的时候都歇在她房中,一点不嫌弃。
三个妾室中儿女双全的那个因此十分生气,对人说:“瞧她狐媚的,这时候都要霸占着大人。”
她是妾室里唯一有儿子的,在过去没有主母的时候一直压另外两个人一头。
可如今,府里的形势早就变了,风向全都转向了新夫人。
林莹很快就知道了,冷笑:“头一次听说妾室骂正室狐媚的。”
林莹派了正房的几个健壮婆子去,赏了这个妾室几个大嘴巴子,禁足她一个月。
这几个大嘴巴子,把这个小妾仗着儿女双全在过去积累的体面直接摔到地上去了。
待陆泽回来,她都告诉了他。
“这是说我妒。”她说,“这我不能忍。”
妒是七出之一,素来是男人指责女人,婆婆指着儿媳的罪名。
“你有什么好妒的。”陆泽捏她下巴,笑道,“我看是她妒。”
他与她调笑,丝毫没有为妾室说情的意思。
这男人,你说他与妾室无情吧,也并非全然无情。
你说他有情,又实在有限。
他想要的其实就是后宅和睦。
正妻能力强能压得住后宅个人别作妖作到他跟前来招他烦,就叫和睦。
至于妾室被掌了嘴,脸肿得像猪头,等过几天肿消了,脸重新变得漂亮了就行,并不影响他睡她们。
这些妻妾嫡庶的制度和男人的凉薄林莹看得十分清楚。
她一边唾弃着,一边庆幸着。
还好投胎技术好,投在了官宦人家,又嫁作了正妻。
这令人厌恶的制度和男人的劣根性恰恰保护了她这正妻的利益。
很嘲讽。
只是当她穿金戴银、出入车马、呼奴使婢的时候,当然还是庆幸居多。
转眼过年了,林莹甚至有幸按品大妆,进宫赴宴。
这种时候,很能体会夫贵妻荣了。
初二回娘家的时候,家里母亲嫂嫂们羡慕得不得了。
母亲身上有个安人的诰命,可嫂嫂们都是白身。哪像她,四品的恭人,进过皇宫,见过皇后,甚至和皇后说过话。
因四品的恭人里,这么年轻的着实少。皇后特意关照了她两句。
待得宾客开始上门拜年,陆泽在前面接待男客,林莹在后面接待女客。
井井有条,繁而不乱。
大家都知道,陆镇抚使的新夫人虽然年轻,但是做事妥帖。都赞陆泽有眼光。
年节里唯一不协调的大概就是陆泽的长子陆澄。
陆泽待客,身边带着的是二郎陆泓。
因陆澄又被罚了,叫关了起来。原因也很简单,过年祭祀的时候,他不肯跪陆泓的生母。
涉及父子和前头的几任,这事林莹也不好插手,只能不吭声,以免里外不是人。
总之,撇开不和谐因素,陆夫人的生活,平稳、富贵、向上。
真的是很好的生活。
林莹身在富贵中,渐渐的对当初陆泽强娶她的介意也淡了。
而且男人和女人若床笫之间和谐,真的很促进感情。
现在林莹对陆泽的感觉已经跟从前不一样了。
亲密之时,唇齿纠缠间,也有情意流动起来。
林莹开始安于做陆泽的妻子,陆镇抚使的夫人,甚至妾室们的主母,孩子们的继母。
可才过完年,陆泽就要离京办差。
做什么事当然不能跟她说的,林莹叫丫鬟给他收拾行装,她边给他换衣裳边道:“我也不问,能派你亲去的,必是大事了。皇帝钦点的这种,既是立功的机会,但也风险并存。你肯定比我更懂如何揣摩皇帝,可也别揣摩过头。”
陆泽捏她脸:“真操心。”
林莹擡眼:“我知道我人少言轻,你不放在心上。可我还是希望你能认真听听,因我不担心你办不好差,你的本事,皇帝都是认可的。我只怕你……办得过猛了,引得百官激愤,诘问皇帝。皇帝压不住的时候,就会拿办事的人来祭天了。我只怕这个。”
“祭天”这词用的,让陆泽失笑。可林莹说的话超乎了她的年龄,又确实是老成之言。
陆泽不再捏她,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你好好在家里就行,我有分寸,你别瞎担心。”
林莹凝视着这个男人。
现在看他,竟然一点不觉得讨厌了。
她现在的荣华富贵、身份地位、权力钱财全都来自他,她是深深地感受到什么叫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利益完全绑定。
甚至感情上都有点绑定了。
她垂下眼。
终究她年纪小,会担惊受怕,陆泽怜惜起来,抱住她:“你放心,我书读得虽不多,话不能说尽事不能做绝的道理还是懂的。我这人做事,晓得留后路的。”
林莹擡起眸看他。
成亲半年,他对她的态度其实也变了许多。
早就不像成亲前那么过分了,很多时候是宠爱的,甚至温软的。
林莹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唇。
陆泽讶然,随即欢喜地亲回去。
握着她的腰,品着她的唇,甜又软,他是能尝到她的情意的。
果然烈女怕缠郎,天长日久,终究是得了她的心。
陆泽以心黑手狠,酷绝残忍著称。
可他终究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感情需求。陆泽在这方面的需求不多,远少于对床笫之事的需求,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就那么一点点,便更显珍贵。很吝啬,并不会给与妾室们。
心爱的儿子分一些,女儿们分一些。
剩下的,此时此刻,全给了林莹这个聪慧美貌、性倔心软的小妻子。
他娶过四个妻子,也是第一次体会到夫妻一体这四个字。
本来要穿的衣裳又褪下。
帐幔后,男人撑着墙,单手托着她。
林莹后背抵着墙,缠绕,发出低低的、如哭似泣的声音。
丫鬟忙碌着收拾行装,误入了,撞见了帐幔后男人有力的臂膀,半边的背,劲腰发力。
惊得呀了一声,飞快地退下。
满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