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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在夫君登基前 正文 第1章 将死

    说书先生讲天下大势,总是爱说一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这倒是真的。

    经过了许多年群雄并起争鼎天下的战乱后,大穆朝初立,天下终于算是安宁下来了。

    只北疆还有仗在打,燕云十六州还没有全收复。京城的鼎盛、江南的繁华,都是边疆的将士以血肉之躯马革裹尸换来的。

    这一年,大穆又痛失将星。

    燕云十六州的最后四州光复,征北军凯旋,却带回来了征北元帅——镇军大将军段锦的遗骨。

    其实段将军战亡的消息早早就送回来了,皇后只不肯信。

    她每日该吃吃,该喝喝,对身边人说:“我等他凯旋。”

    “他总能好好回来的。”

    “每次都能。”

    宫人都深深垂着头,没有一个敢接这话的。

    大将军段锦不仅是皇后的嫡系,甚至可以说是皇后一手抚养长大的。

    他本是路边一乞儿,险些冻饿而死,为少女时代的皇后所救,收留为仆。

    他一身出神入化的枪法,用兵遣将的兵法,皆是皇后所授。

    皇后闺名叶碎金。

    略去中间的几个伪朝,自前前朝兴创科举,问策取才,士庶之分逐渐消失,旧日的千年世家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不复从前。及至后来一代王朝走向没落之时,烽烟四起。各地势力交替更叠,崛起了大大小小许多新的地方豪强。

    叶碎金,邓州叶家堡大小姐,便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世人都知道,若无叶家军,世上未必能有大穆。

    因为大穆开国皇帝不是别人,正是叶家大小姐的夫婿。叶家军,是皇帝立身、起家、争雄的资本。

    叶家大小姐叶碎金自己虽是女儿身,却是一员能征善战的猛将,为着大穆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

    只当叶大小姐终于击败了旁的女子登上皇后之位时,世上已经再没有叶家军。

    传言,皇后曾抚着身上的翟衣对段将军叹道:“这一身衣裳,是用叶家堡换来的,我不知道值不值。”

    段将军道:“只要是穿在你的身上,对我来说,便没有不值一说。”

    世上虽已无叶家军,却还有大穆将星段锦。

    一日为仆,终身为仆,初心不曾变过。

    有他铁一样的忠诚在,皇后安坐中宫,任他宫闱深处再大的狂风暴雨也不怕。

    只这份皇帝都眼红的忠心,如今也随着他身死而消。

    段将军的遗骨运回京城,皇后坚持开棺与他见了一面——不亲眼看一看,她怎能相信这一回他竟回不来了。

    这一眼便是万年,皇后凝视许久,笑着流下眼泪:“你又打胜仗了。我就知道,你能打赢。”

    她亲手养大的孩子,总是令她骄傲的。

    说完,皇后一口血喷出,人便往棺上倒去。

    亏得皇帝手疾眼快,上前一步将皇后拦腰捞起,才没让她倒在棺上。

    否则,一国皇后倒在臣子身上,记在史书上岂不是个笑话。

    ……

    夜色沉沉垂下。

    高高的宫墙在地上投下厚重的影子。洒在宫道上的月华带着凉意。

    皇帝是个马上皇帝,便到如今也不曾松懈过。他在宫中不坐肩舆,长长的甬道里,便听见他与侍卫铿锵的脚步声。

    穿过一道门,便是皇后的寝宫。

    皇帝到了,先去偏殿。太医不敢离去,一直在这里等着皇帝。

    “梓潼如何了?”皇帝问。

    自那日皇后吐血,如今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皇后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不仅身上许多旧伤复发,更有油尽灯枯之势,这两日曾一度昏迷不醒,更是凶险。

    太医深深叩首,不敢擡头:“请陛下早做准备。”

    烛光里皇帝的影子静立许久,问:“就没有办法了吗?”

    太医把头埋得更低,不敢回话。

    人活一口气,皇后心口的那口气散了,她不想活了,便是扁鹊再世也救不了。

    只一个女人,天底下独一无二,金尊玉贵的,怎地就散了心口的那口气,觉得了无生趣?

    这话又不敢说,甚至一丝猜测的表情都不敢露,只怕帝王之怒,血流成河。

    皇帝,终究也是男人。

    皇后,终究是他的原配发妻。

    皇帝没有再问,让太医退下,他步入了皇后的寝宫。

    重重帷帐,宫娥一层层打起。

    他这皇后,从来不会主动出迎,每次见她,总像是他来觐见她。

    但皇帝从来没什么怨言,他习惯了。

    他走进最里面,看到了他的皇后。

    叶碎金面冲外面侧卧着。

    她的面庞是他从没见过的苍白憔悴,仿佛这些年停驻的时光一下子流尽了。

    昔日里骄傲艳丽如一团烧不尽的火,叶家大小姐如何成了这样。

    皇帝在床边坐下,痴痴看着她,忍不住伸出手去,用指背轻轻摩挲她的脸颊。

    皇后睁开眼,见是他,又闭上,缓缓地翻了个身,面朝里躺着。

    皇帝的心都冷了。

    他终究是人,只要是人,终究是会积久生怨的。

    他嘿然一声,道:“段锦死了,你连夫妻都不愿与我再做,要下去找他是吗?”

    皇后的声音冷冷钝钝:“都是皇帝了,能不能出息点。”

    皇帝道:“我不曾对不起你。我让你做了皇后。”

    皇后哂笑:“我让你做了皇帝。”

    皇帝哑然,许久,他道:“段锦真的是战死的。”

    皇后撑起了身体。

    她接近油尽灯枯,这一撑,拼尽了仅剩的一点力气,颤巍巍地。皇帝忙扶住她转过身来。

    烛光中,皇后一双眸子幽黑似渊,盯着皇帝。

    皇帝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皇后喘息几下,倒匀了气息,问:“阿锦……的乌甲是我亲手所赐,你告诉我,什么样的重弓,能穿透那样的宝甲?”

    重甲在战场上几近无敌。便背上插了几百只羽箭,看起来如刺猬一般,着甲之人其实都不会受伤。

    段锦的心口为利箭穿透,显然是在未着甲之时。

    战场上,又怎么会不着甲,只能是身在大穆军营之中。

    皇帝说:“他们说是胡人的刺客。”

    皇后冷笑。

    皇帝说:“我……我不曾授意。”

    皇后冷笑。

    皇帝终于受不了:“我是皇帝,我是天子。段锦是我的臣子,他效忠于我。我如何会自毁长城。”

    皇后清醒地道:“你不必授意,自是有人能读懂你的心思。”

    她说:“就像他们揣摩你的心思……让大皇子自尽。”

    皇帝脸色大变。

    “我没有!”他嘴唇发抖,“我没有!是睿儿自己想不开,是裴家余孽蛊惑他,让朕的儿子与朕离心!”

    “裴家……余孽?”皇后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之极的事,“真想、想让裴莲活过来亲耳听听,她赔上父亲、弟弟的性命,赔上了整个裴家军给你,最后便只得你一句‘裴家余孽’?”

    她笑到喘不上气:“这世上如果有一个女人比我更蠢,除了裴莲没有别人了。”

    “她还不如我。”

    “她……她是真的爱你。”

    她笑得太厉害,连吐了两口血。

    苍白的唇上染了血,陡然艳丽了起来。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叶家堡大小姐。

    皇帝呆了半晌,问:“那你呢?”

    皇后觉得可笑:“你猜?”

    皇帝忍无可忍:“叶碎金!我是你的夫君!”

    皇后觉得更可笑了。

    “当了几年皇帝,脑袋便失忆了?”皇后笑得咬牙切齿,“赵狗儿!你这低贱的赘婿!”

    “我!才是你的妻主!”

    皇帝的脸色铁青。

    赵狗儿这个名字如今哪还有人敢提?

    如今世上只有大穆开国皇帝赵景文。

    他卑贱狼狈的过去早已经深埋,世间万人都要敬仰他。

    只除了她。

    她永远,永永远远,都是俯视他。

    “我不信。”他说,“你若不爱我,当年为什么择我为婿?”

    他的人吹嘘帝后伉俪情深,都吹皇帝龙潜于野,吹当年皇后慧眼识英。

    成为叶家大小姐的夫婿,的确是赵景文这一生命运的转折点。

    “当年?”叶碎金陷入了回忆,想了片刻,才想起来,“哦,当年。”

    “什么慧眼识英,不过是往脸上贴金罢了,也显得我不是那么难看。”

    “当年我挑中你,不过是矬子里面拔将军,瞧你长得好看罢了。”

    “赵狗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打擂第一天你便已在擂台下观看了。你站在人群里,以为我看不到你?以为我记不住你?我都看到了。”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她吐着血,笑着揭穿了皇帝的老底,“一个乞丐。”

    皇帝退后了一步,刹那为过去的记忆裹挟。

    乞丐赵狗儿在擂台下呆呆地仰视那一身孝服赛雪,人却激烈胜火的叶家堡大小姐。

    叶大小姐若门当户对地正经招亲,他是不敢妄想的。

    可她打擂招亲啊!她打擂招亲!

    赵狗儿看了两天,看明白了叶大小姐的功夫有多厉害,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做梦。

    如果万一呢?

    赵狗儿半夜爬进别人家院子,偷了身整齐衣裳,跳进冰冷的河水里把身上的泥垢搓干净。第二天,清清爽爽的一个俊俏青年上了台。

    只会三脚猫把式的赵狗儿当然两下子就被叶大小姐打趴下。毕竟那时候他还未得赵大小姐亲传的叶家枪法。

    就在他趴在擂台上觉得梦醒的时候,叶大小姐把他拎了起来:“行了,就你了。”

    台下一片哗然。

    先前打擂输了的男人们当然不干。

    叶大小姐理直气壮:“我是打擂招亲,我没说一定要能打赢我的。”

    “我是招婿,我不是招拳师!”

    “他生得好看!”

    是了,根本没有什么慧眼识英。

    叶大小姐挑中了他,不过是因为他生得好看。

    因为她以女儿身继承叶家堡,需要坐产招夫。

    因为她要找一个没有背景,没有能力觊觎侵吞叶家堡的男人。

    她还要这个男人得看得顺眼,毕竟是要作枕边人。

    一切都是因为他符合了她所有的需要。

    只是当时的叶大小姐也想不到,从这天开始,这个男人用叶家堡成就了他自己的一生。